晏秋来再见到纪灵，是三天后。
昏睡了三天的女孩子头上脸上身上都被纱布包裹，躺在床上咿咿呀呀地喊疼，看到他进来，疼也不喊了，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女孩子说：“哟，陪葬哥来了？”
晏秋来几步走近，先是扫视她全身……露在被子外面的伤口没有因为她的大笑渗出血——而后他冷冷道：“现在知道疼了？”
纪灵撇撇嘴：“别说了，这几天我师尊骂了我一遍，伏黎骂了我一遍，掌门师叔骂了我一遍，就连锦初那死小子寄了一封吼叫符箓过来又骂了我一遍，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你难道不该骂吗？”晏秋来坐到床头，看着她苍白的脸，又想起那天。
那天他赶过去，看到她倒在血泊里，身上都是血，刺目的流转的翻腾的红差点把他惊得从御剑上掉下来，周围……周围还有拿着棍棒的人还要再打她，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气血上涌……
他还没怎么出手，宋知府就来了，宋知府一声喝令下就把那群人抓起来带走，然后要拉他，嘴唇张张合合不知道说了什么话。
他不在乎，他一点不在乎，他只记得他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活着，还活着，活着就好。
至于他将纪灵带回万剑山，带给饮霜剑主的时候，饮霜剑主难看的脸色以及发白的脸，他记忆又开始模糊。
哦，据说他那天也是面色发白的像是要死了。
纪灵实际上只昏睡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她的神识已经慢慢恢复，只是伤得太重也累及了灵脉，导致神识也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她的神识刚睁开眼，还正眨着眼睛适应灵府里不算太亮的光线，就看到那鬼面男人盘腿坐在她身边，见她睁眼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她感觉眼前一黑，呼吸说话声都变得闷闷。
鬼面男人把鬼面盖在她脸上。
纪灵说：“你知道吗，我老家那边也有一个一直带面具的人。”她似乎觉得这面具盖的有些不舒服，于是伸手要揭开。
手上传来钻心剧痛，她哎呦一声不再动作，男人的手伸过来，把面具往她脸上再压了一下。
纪灵在疼痛面前一向能屈能伸，放弃了揭开面具的想法，于是继续道：“他说牛战士从来不会摘下他的面具。”
男人难得听她说诨话没呸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纪灵问：“你就在这守着我吗？”
“嗯。”
“我伤的是不是很重？”
“嗯。”
“性命无忧吧？”
“嗯。”
“我想看看你的脸。”
“嗯……”男人回神，“嗯？”
“你看，你都没有听我说话，”纪灵抱怨，然后又说，“认识了这么久，我还没见过你的脸——我要看你的脸。”
男人气笑了：“纪灵，你他妈脑子里到底天天在想什么？”
到底在想什么。
明明不管也没什么，明明给了那群人钱可以渡过难关甚至能过得比之前更好，明明可以全身而退，明明……
他也想起那一天，他站在她的灵府中，他透过修罗鬼面的凸眼，看到女孩子单薄身形仍站在那里。
这个幼稚又愚蠢的孩子。
孩子……
是啊，还是个孩子呢，只有十九岁，在他看来跟襁褓里的婴儿一般。
但是这个孩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个孩子拿自己作机会，这个孩子……他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这个孩子真的很怕疼。
现在玄青宗因为这个孩子可以名正言顺出手管这件事，为她鸣不平，为她要公道，于是就能为所有人鸣不平，为所有人要公道。
鬼面男人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纪灵，你到底在想什么？”
想什么。
纪灵很快答道：“我想回家。”
回家啊……他知道她是异域来客，但这是他第一次听她说想回家。
他垂了眼眸，问：“你家是什么样的？”
纪灵没说话，他要再问一遍，却听到她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他静静看了一刻，随后伸手小心翼翼将鬼面拿起来重新戴到脸上。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鬼面男人还坐在她身旁。
“你在想什么？”他看她古怪的表情，问。
“我在想你屁股不痛吗？”
鬼面男人大怒要骂她不知羞……
就听见她说：“我屁股躺的好痛，你怎么做到的，教我一下。”
他就冷笑：“你现在知道疼了？不然再担心担心你的宝贝脸吧，青一块紫一块肿成猪头了。”
纪灵叹气：“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啊。”哀哀怨怨凄凄惨惨，而后又说，“那我毁了容了，你还跟着我吗？”
这又说的什么疯话？！
但他要骂人的话嘴边滚了一圈，最后发现说不跟也不是，跟也不是。
不过纪灵也没有非要他回答，她刚刚发现自己的手能动了，她就问她昏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鬼面男人哦了声，从她刚被打得昏死的时候讲起，他当时看不下去她被打，就给她吊了口气，自己化成灵体跟着拿走了纪灵腰牌的小吏往府衙里去，然后就听到晏秋来说要让所有人给她陪葬……
那女孩子听得哈哈大笑。
她眼泪都笑出来，鬼面男人嫌弃地伸手给她把眼泪擦干净。
然后他就继续讲发生的事，讲饮霜剑尊给她接完了手上筋脉后就不知所踪，讲……
他边讲边停下想，有时候停久了烦了就一抓头发说让她醒了自己去问，讲也讲不清。
他讲了这么多，他说该你这个疯子讲了。
疯子纪灵也哦了一声。
她讲什么呢，她思索了一会，然后眼睛闪闪发光。
她说，我给你讲资本论吧！
鬼面男人哪里是来听什么资本论的，他觉得纪灵真是神经害他笑了一下。
他第三遍问出那个问题：“纪灵，你是怎么想的？”
纪灵这次没插科打诨了，她思索了一下：“首先幸明堂这种盲盒卖卡的行径就是赌博，他们疯炒小卡的价格，引来地痞流氓觊觎，不允许有别人卖画像小卡，要搞垄断……”
“等一下，垄断是什么？”
纪灵翻个白眼：“让你不听资本论。”
“哎呀你意会吧，”纪灵继续道，“然后就发生了有平民百姓中了彩票却被打被抢……”
“彩票是什么？也是资本论里面的吗？”
“你好烦，都说了让你意会，”纪灵不高兴，但还是继续讲，“幸明堂贿赂官府，换得官府不管这种新型的赌博炒价，地痞流氓贿赂官府，换得官府不管他们□□掠，他们就成了一伙的。”
“这个事情我请求宗门直接管，虽然修仙部说流云城和临江城由我们照拂，但照拂不是管理，我们就只是个大学，是教育机构不是政府机构，如果我们干涉会带来麻烦。”
“所以这个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地痞流氓惹到能管这件事的人或者这个人后面的势力。”
“我当时四处转转走走就是在看这个，我在想谁可以做这件事。”
鬼面男人冷笑：“所以你就想到了你自己。”
“这还是要怪你，”纪灵说，“我那天捅你，你说如果你还是谁谁谁，我肯定不敢捅你，所以我才想到要去找做这件事的人，所以我才想到了我自己。”
她当然不能怪自己，她这样一个行侠仗义的大好人怎么能怪自己，她要怪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