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长街深处。
再繁华的城市都会有这样一个隐秘的暗巷。
疫病大多会从这里开始,苦难却也在这里被隔绝,死了运气好能被一卷草席裹去匆匆下葬,运气不好就只能腐烂生蛆永远被埋在这里。
污水横流,但被人用泡软的木头拼出一条勉强供人行走的小路。
暗巷中也有很多人,但大多都只是不起眼地将自己隐没在黑暗中。
有得了花柳病的年老色衰的妓子被丢进来苟延残喘,劣质的脂粉香气在暗巷中却称得上芬芳。
有黑瘦削薄的小孩子聚在一起,睁着眼睛从门缝窥探外面,内里的大人愤怒咒骂,说今日行乞的钱又没达标。
有只剩一条胳膊的人,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坐在廊下,张着嘴接檐上滴落的雨水。
雨水与灰尘混杂在一起,但能活命。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浑浊视线中看到有一少女站到他跟前。
那少女皮肤白皙,脖颈修长,身材纤细匀称很是漂亮。
他屏住了呼吸。
如同仙人一般的少女开口,清脆的声音如银铃悦耳。
她说:“程十七,你是怎么伤的。”
…………
…………
程十七。
他有好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他也快忘记了他在家中到底是行十七还是十一。
流云城口音念这两字时很不清晰,但少女一声便拉回他的记忆。
受伤……怎么伤的……
他抬起头,干涸的唇齿间露出嘶哑的话语:“被人打伤的。”
他咳嗽起来,喉间漫上腥甜,他舔了舔唇,继续说:“他们,砸了我的画铺,伤了我的手。”
“程十七,他们为何砸你画铺?”
“因为我画了明尘仙尊的画像,按正常画价卖出去。”
一问一答,像是审讯又像是故友重逢,程十七不知道为什么要答她的话,或许是她喊出了他的名字,或许是她太像仙人,或许是他再不多说些话,马上就没有机会再说话。
“你一张画卖得是多少钱?”
“20个下品灵石。”
那边少女沉默一会,他依稀听到一句什么“真混蛋为卖海景谷还打厨子”。
他听不太明白,或许神仙的话他本来就听不明白。
就像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要砸他的铺子,也不明白为什么明尘仙人的小卡被炒到了如此高价。
大家难道不是喜欢明尘仙尊吗。
这样大家都要买不起自己的喜欢了。
少女又沉默一会,但这次她手上多了一个小本本,她在上面画画写写一刻,最后再看向他。
“程十七,你为什么画明尘仙尊的画?”
程十七答得很快:“因为大家喜欢,因为大家想要,可以赚到买不起小卡的人的钱。”
仙人摇摇头:“程十七,你为什么画明尘仙尊的画?”
这次沉默的变成了程十七。
良久,这位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浑身腐臭的青年抬起头,浑浊双眼里闪着点点碎光。
“因为,大家的喜欢,不应该那么廉价。”
这是很古怪的话,但仙人这次笑了起来。
漂亮的脸上熠熠生辉。
程十七不再言语,他缓缓闭上眼睛,他已经确定了眼前就是幻觉,他这是要死了,他现在死也无憾了。
但他没有死,仙人幻觉也没有消散,那仙人向他丢来一个小玉瓶,她说:“程十七,你的画,我全买了。”
“一颗生肌丹,”仙人歪了歪头,“够吗?”
…………
…………
“生肌丹,”灵府内又响起那男人的声音,他冷笑,语气中似乎还有些气恼,“舍不得给我用,现在倒是大方给一个凡人用。”
纪灵不耐烦:“我的东西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管我。”
“啧,”男人抱臂,鬼面具显得愈发狰狞,“百年一次的问道大会得来的头奖,就这样送出去,败家子,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如此慷慨又仁善。”
“那是你瞎,”纪灵展开手中一幅画,其上的仙尊温润如玉一笑,“况且这是交易,怎么叫白送。”
男人呸了一声。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继续说,絮絮叨叨又和他讲道理。
“你现在像是找借口找补。”
纪灵停下脚步,也将画收进储物袋里。
“那不然呢,”她冷淡的漂亮的如仙人般的面容破碎开来,她捂住了心口,心在滴血,“我心也痛嘛,说两句能缓解一下,为什么不说。”
“那接下来做什么?”
“回家啊。”她说。
…………
…………
她一脚迈进屋内,伏黎脸色已经好了许多,渐渐开始吃饭,看到她进来便露出一个笑:“姐姐你看,我好了。”
纪灵点点头:“好,我们回去吧。”
她拆了一张传送符箓,贴在伏黎脸上。
下一刻少年人身形摇晃,身旁空间撕裂,一眨眼便消失在眼前。
消失了一人,又出现了一人。
鬼面男人饶有兴趣:“你把他们都赶走了,你要做什么?”
“四处看看。”
鬼面男人又呸了声:“还没看完么?”
“还没有,”她说,眉头蹙起,是少有的烦躁,“没有更妥帖的办法。”
她站起身,看着鬼面的男人,双眼放空一刻,突然拔剑向他刺去。
男人不闪不避受了这一剑,只是神情有些惊讶。
剑尖染血,她却没有停下,她旋转剑柄,血肉骨髓都在她剑下翻搅。
男人闷哼一声。
鼻尖已经满是血腥气。
“你现在在想什么?”她问。
“我在想怎么杀了你。”他说。
她摇头。
“你再想想。”
男人不说话了,似乎真的在思考,这场景实在诡异,但那男人认真地再次回答了她的问题:“若我还是……你又怎敢伤我……还有,我会报复你的。”
纪灵抽回剑。
“对,就是这句话。”她高兴地笑起来,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是呀,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想这么多呢。”
没等鬼面男人再动作,她就一翻剑身,御剑离去。
血从胸口漫出来,在黑色衣服上一分不显,男人挥挥手,如同倒放的影片,血液又争先恐后地奔回身体里。
鬼面男人啧了声。
“疯子……”他看向窗外,已经看不到她背影,“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