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寤本就没有由头进入九州台,魏姝这一指,倒是给了姜寤便利。
“要姜某重查此案,可以,但姜某乃一介布衣,接手九州台的案子,又是官员刑案,只怕于理……”
一旁,云之何掐了韩尛一把。
韩尛瞪大双眼,正要质问,突然反应了过来。
“魏大人。”韩尛冲魏友谋行了一礼,“下官韩尛,乃九州台新任制官,下官愿协助姜寤查案。”
这样一来,有九州台官员协助,便不算姜寤僭越了。
厅堂中静谧了一会,魏友谋没说答应,也没有反驳,只是神情复杂地看了姜寤一眼。
“重查此案的人选,容本官再考虑一二。”
说完,魏友谋便离开了九州台,离开之前,魏友谋似乎同魏姝交代了些什么。
待九州台大厅内围观的人都散去,魏姝径直走向姜寤,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我爹有事找你,九州台外,后巷。”
“她跟你说了什么啊?”韩尛看了看魏姝远去的背影,很是好奇。
姜寤却只是笑了笑,“看来,魏大人对于此案,还有自己的心思。”
说着,姜寤便往九州台外走去。
“姜寤。”云之何叫住了他。
姜寤回过头,瞧见云之何眼中明晃晃的担忧,“小心些。”
姜寤已经许久没被人这么记挂过了。
他本不欲理会,走了几步,鬼使神差的,还是回了一句:“会的。”
-
后巷处,看似空无一人,只留了一辆魏府的马车,连赶车的车夫都没有。
姜寤四下瞧瞧,慢悠悠地晃到了马车旁,掀开车帘,上了车。
“魏大人。”
马车上,魏友谋端坐一旁。
“想来魏大人是有话要对我说?”
魏友谋打量了姜寤片刻,见姜寤始终神色淡淡,道:“我本以为你已经死了。”
姜寤侧过头,等着魏友谋的下文。
魏友谋见姜寤不为所动的样子,神情逐渐凛然,“我不知五年前你为何没死,也不知你为何返回胄阳,但……”
“你的父亲,当年是谋逆大罪,你姜家上下九族尽灭,若不是右参大人极力保下你,你早就与你父亲一同去了!”
“若我是你,五年前侥幸没死,就该远离胄阳,而不是回来之后,被人当做罪臣之子,訾议漫骂!”
“魏大人说完了?”姜寤连眼皮都未抬。
魏友谋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你……”
姜寤打断他,“五年前我的死讯,已然广为人知?”
魏友谋脸色略微涨红,道:“你父亲谋逆一事,朝中很多人盯着,当年你的死讯传来,几乎大半个朝廷的人都知道了。”
姜寤点点头,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您不让我见理侍大人的原因。”
“九州台查案,刑司动刑,我与你父亲,多少有些交情。”魏友谋长出了一口气,如今看着姜寤,真是跟他父亲一模一样。
执拗得紧。
“五年前听说你死了,我还觉着可惜,可怜姜家就此绝后,现如今你还活着,捡回了一条命,那又何必来胄阳,蹚这趟浑水呢?”
“多谢大人记挂。”姜寤微微颔首,“只是有些事,我必须要做。”
魏友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这么说,李淼的案子,你非查不可?”
姜寤摇摇头,“如果大人愿意徇私,助我进九州台为官,李淼一案,我可以不查。”
“不过,李淼毕竟是大人的子婿,倘若他真有冤情,大人就甘愿让他,含冤而死吗?”
魏友谋思索了一番,“你适才在九州台内所言,三日前见过李淼,可是真的?”
姜寤道:“或许。”
“你见到李淼时,是什么时辰?”
“午时之前。”
魏友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沉吟道:“徘河郡署的验尸结果,李淼是于三日前,酉时自缢而亡。”
此二者之间,相差不足四个时辰。
“那日我观李大人的神情,并无异样,不像有自缢的倾向。”姜寤道。
况且那日,李淼手上还提着一包桂花糕。
卖桂花糕的铺子离城门很近,若李淼真要寻死,特地前来城门买桂花糕……总不能是送自己上路。
“唉。”魏友谋叹了口气,“李淼这个孩子,与人为善,是个好孩子,他若真有冤情,于情于理,我都该为他洗冤。”
“我既劝不动你,那便只能请你,为李淼他……多尽一份心力了。”
姜寤拱手,微微低下头,道:“我定会尽力,查清真相。”
“对了。”临了下马车前,魏友谋叫住了姜寤,“你现下,住在何处?”
姜寤掀开车帘,道:“古晟地界,来云客栈。”
身后,魏友谋的声音显得有些遥远,“你就不想,回姜府看看?”
姜寤动作一顿。
彼时天色澄明,一片艳阳。
“姜府……”姜寤闭了闭干涩的双眼,“已经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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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之何本是在九州台等姜寤。
后来听到传信,说姜寤已经回了客栈。
云之何正要往客栈赶,又听到魏大人准备发文九州台的消息。
既然魏大人准备发文,那大概就是同意姜寤查案了吧。
发文批阅都需要时间,今日大概是完不成的。
斟酌了一番,云之何还是决定,回客栈。
发文之后,调阅卷宗也得次日,因而,李淼之案便拖了一拖,至第二日,云之何才与姜寤一道,出发去九州台。
还没出客栈,韩尛和沈琼棂迎面而来。
“你们……”云之何不解。
“哦,是这样的。”韩尛简要解释了一番,“我今日去九州台点卯,遇到了她,她说是魏大人让她来协助我们查案的,我就带她一起来了。”
“介绍一下,这位是校守……”
“我们认识。”姜寤和云之何异口同声。
话音落地那刻,两人又同时看向对方。
“你们两个?”沈琼棂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狐疑地笑了笑。
韩尛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两个就那样。”
韩尛说着,朝沈琼棂使了使眼色,“校守大人,您不是,带来了卷宗抄件吗?”
“哦哦对。”沈琼棂应了一声,在袖口中翻找,“魏大人昨日让我协助你们查案,我今日点卯后就去调阅了卷宗,顺带让人抄录了一份。”
“虽说,抄录卷宗外带,不符合九州台的规矩,但死者为大,有卷宗抄件在,查案也方便许多。”
沈琼棂将卷宗抄件拿了出来,“要不,我们去客房详聊?”
姜寤:“也好。”
上了二楼,姜寤和云之何几乎动作一致,都选择去了姜寤的客房。
一进门,云之何熟练地关门,挪椅子,放茶杯,倒茶。
沈琼棂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脸诧异,“你们两个……住一个房间?”
云之何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喝,连忙解释:“不是不是,他前几日旧疾复发,我照顾他来着。”
沈琼棂更惊讶了,“你连他有旧疾都知道?”
“呃……”云之何忽然觉着茶杯有些烫手了。
沈琼棂须臾之间,神情转换自如,她一脸的了然,“哦……”
云之何:“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琼棂摆摆手,“没事,我懂,我都懂。”
“咳咳。”姜寤清咳了几声。
沈琼棂立刻收敛神情,把卷宗抄件递给了姜寤。
恰好这时,义良推开了房门。
沈琼棂冲云之何扬了扬眉,“你的家仆,还负责查案啊?”
“家仆怎么了?”这话义良就不爱听了,“我家少爷素来识人入微,以末推全,我自小便跟着少爷,也学了一些的。”
沈琼棂笑了笑,“那你挺……”
“这卷宗上记录,李淼留了封遗书,为何不曾看到抄件?”
姜寤的话将沈琼棂的思绪打断了一瞬,“是这样的。”
“我当时走得急,卷宗的附录没来得及让人抄录,不过我看过,全都记住了,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行。”
“嗯。”姜寤合上了卷宗抄件,“那封遗书的具体内容,可否说与我听?”
“当然可以。”沈琼棂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说起那封遗书,实在是……”
要不是沈琼棂亲眼所见遗书内容,沈琼棂简直不敢相信,李淼一个从五品官员,骨子里竟如此疯狂。
“那遗书上,痛斥朝政,将九州台各个高官全都骂了一遍,还说九州台太看重规矩,不像府衙一样为民请命,说李淼自己,就是因为不满当今朝政,才……”
云之何听懂了,“又是辱骂高官,又是痛斥朝政,此等大逆不道之举,难怪九州台之前对此案推三阻四。”
只是……
“李淼既已有自缢的念头,在死前有些发泄之语并不奇怪,但他为何要留作遗书?”
“不是,等会。”韩尛没明白,“什么意思?”
姜寤顺着云之何的话,淡淡地接了下去,“人死之前,万念俱灰,若心中有怨,发泄,大多狂悖无章,特意写做遗书,实是不多见。”
韩尛:“那他就不能是留下遗书,警醒后人,或者说,警醒朝廷,期望朝廷因此做出整改?”
这会连沈琼棂都听明白了,“我要是李淼,期望朝廷整改,肯定是以死明志,兴许还能落得个青史垂名,这般言辞激烈,不是上策。”
“倒像是……”云之何想了想,“像是有人不想此案被重查,特意模糊重点,让人将注意力放在辱骂高官和痛斥朝廷此等违逆之言上。”
“徘河九州台,不就是因此,未对此案起疑心么?”
闻言,姜寤不由得多看了云之何一眼。
“你们的意思是……”韩尛眨了眨眼,终于听明白了。
“李淼的遗书是伪造的?”
以下是注释区域:
1.右参:官职名。
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