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何面上保持着笑意,“也不能这么说,我只是……”
姜寤移开视线,听着云之何的各种辩解,他觉着,自己怕是甩不开云之何了。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跟着我。”姜寤打断了云之何,“我只提醒你三件事。”
“第一,不要多问。”
云之何点点头。
“第二,无论我做任何事,不要阻我。”
云之何点头幅度更大了,“第三件事呢?”
“第三。”姜寤叹了口气,“若是遇到危险,不必管我。”
“呵。”云之何垂下眼眸,笑意停在眼尾。
唯独第三,云之何没说答应。
-
胄阳寸土寸金,吃食自然也是集天下之味,入城后,云之何本欲在离城门不远处找个客栈歇脚,美名其曰让姜寤尝尝胄阳的吃食。
姜寤却没有同意。
据姜寤说,是要去古晟地界。
胄阳分四郡九县,古晟郡靠近皇宫,天子脚下,是胄阳最为繁盛之地。
姜寤没说去古晟做什么,云之何自然也没问。
到了古晟地界,姜寤让马车往南行,几乎是轻车熟路地,确定了一家客栈。
定了客房之后,姜寤连歇息都未曾,便要出门。
“哎姜寤……”云之何将人拦住了,“连续奔波三日,我见你眉间疲累,不妨休息半日,有什么事,明日再做也不迟啊?”
姜寤起初没理会云之何,被拦得有些不耐烦,才道:“入城时,你答应过我什么?”
云之何心虚地收回手,“行,我不拦你。”
最后,拦,倒是没有拦。
但云之何跟了过去。
姜寤要去的地方离客栈不算远,马车行驶一炷香的时间便已到了目的地。
马车停下的那一瞬间,云之何掀开车帘,抬眼,不远处,阁楼辉煌,石阶林立,阁楼外门,牌匾上书三字:九州台。
云之何眉头一皱。
姜寤先云之何一步下了马车,当看到姜寤径直走向九州台外门时,云之何握紧了车帘,神情忽然就凝重了起来。
身后如何情形,姜寤不想知道,姜寤视线中,只有那牌匾上的三个字,分外醒目。
九州台。
这三个字,带着腐朽血腥的记忆,扑面而来。
仿佛有数条粗壮的绳索,把姜寤的心脉通通绞紧。
“站住!”外门的守卫长戟一挥,将姜寤拦在台阶之外。
“古晟九州台乃皇城重地,外人不可擅闯!”
姜寤也并没有想要闯进去的意思,只道:“烦劳官爷通报一声,就说草民有要事,求见九州台理侍大人。”
守卫长戟未收,神情严肃,“理侍大人事务繁忙,岂是你一个小民想见就能见的?”
“你如果有什么冤情,可去府衙投告,府衙处理有疑自会上报九州台,若敢在九州台前纠缠不休,别怪我不客气!”
守卫挥动长戟,就在那长戟快要到姜寤脚下时,云之何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他伸手一拉,把姜寤护在了身后。
“官爷好大的面子。”
云之何眼底凉飕飕的,一改往日平和,“听闻九州台乃天下疑难之案监管之所,就算是平头百姓,既有冤,便能告。”
“官爷连通报都不愿意,若错过了大案,官爷担待得起吗!”
守卫面色一沉,“刁蛮小民,你……”
“吵什么?”有人素色轻装,自九州台外门而出。
她发髻弄得随意,话却说得很是直接,“九州台重地,不得喧哗的道理你们不懂吗?吵什么吵!”
守卫见到来人,立马收起了长戟,行礼,“见过校守。”
沈琼棂摆摆手,不欲执着于那些虚礼,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守卫指着姜寤和云之何,“此二人,言语嚣张,尤其是他……”
守卫重重地指了指姜寤,“此人点名要见理侍大人。”
“校守您是知道的,理侍大人常在皇宫之中,只是偶尔得闲,坐镇九州台,为了此等小民,就去通报见理侍大人,也没个缘由,这不合规矩。”
“规矩都是人定的。”沈琼棂不以为然,下了台阶,冲着姜寤问:“你要见理侍大人?”
姜寤点点头。
“我丑话说在前头啊。”沈琼棂侧了侧头,发丝微垂,“理侍大人,我也没见过,他是很难见到的。”
沈琼棂提醒,“你要是有什么冤情,必须要见理侍大人,我可以帮你通报,但,能不能见到,什么时候见到,我就不确定了。”
“无妨。”姜寤上前,拱手行礼,“多谢。”
“那行吧。”沈琼棂伸手,虚虚一托,免了姜寤的礼,“你叫什么名字?”
“姜寤。”
“我记住了。”沈琼棂指了指自己,“我叫沈琼棂。你在这等我,我进去通报,很快就回来。”
要见理侍大人很难,但通报却没有那么困难,沈琼棂是校守,不用像那些守卫一样,通报还得经层层传递。
沈琼棂直接绕去了二楼。
本是打算找九州台内的推诉官言明情况的,结果她一推开二楼的门,“冯大人……”
沈琼棂话音一顿,此间,不止有推诉官,还有一人,身着浅紫色官服,正提笔批阅文书。
呃。
沈琼棂急忙补全了礼数,行礼道:“魏大人也在啊,我不知魏大人在此,失了规矩。”
听到沈琼棂的声音,魏友谋停笔抬头,“原来是琼棂啊,不妨事的,你的性子我是知道的,最是直率,这些规矩就免了吧。”
“是,魏大人。”沈琼棂笑了笑,挺直了腰背。
魏友谋身旁,二等推诉官冯大人也跟着赔笑了一番,见沈琼棂还停在原地,便多问了一句:“你适才唤我,所谓何事?”
“是这样的冯大人。”沈琼棂稍稍上前,道:“九州台前,有个叫姜寤的,说是要求见理侍大人,他……”
“啪嗒”一声,魏友谋手中的笔掉在了文书上。
墨色晕开。
“你适才说谁?姜寤?”
-
九州台外门。
沈琼棂说很快回来,却并未如她所言,姜寤和云之何在门外等了许久,才等到人出来。
沈琼棂一出来,神情便有些不自然。
瞧见姜寤的目光,沈琼棂愈发难为情了,“不好意思啊姜寤,这理侍大人,你恐怕见不到了。”
“为何?”姜寤不自觉上前一步,“是无法通传吗?”
“嗯……不好说。”沈琼棂别别扭扭的,“反正,见不了。”
姜寤指尖微微攥紧,又问:“那,可否让我进九州台?”
沈琼棂更为难了,“九州台你也进不了。”
“我实话跟你说吧……”
沈琼棂压低了声音,凑近道:“不是我不想帮你,是你的通传,被刑侍大人直接驳回了。”
“我虽不知道原因,但刑侍大人和理侍大人是同一品阶,他驳回的请求,九州台不会有人质疑的。”
“你别说见理侍大人了,即使是进九州台,都要被打出来。”
“刑侍大人……”姜寤沉吟了会,“他不应该在皇宫刑司吗?怎会出现在九州台?”
饶是沈琼棂反应再迟钝,这会也听出了姜寤话里话外对刑司与九州台的熟悉程度。
不过沈琼棂懒得去追究,只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你运气属实差了些。”
想了想,沈琼棂又道:“这样吧,我给你个建议。”
“你呢,想想有没有什么相熟的九州台官员,让他帮个忙,悄悄带你进九州台。到时,你直接面见推诉官,见到理侍大人的几率便会大些。”
“不过这古晟九州台你就别想了,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别的地方。”
“知道了。”姜寤点点头,“多谢。”
“哎,客气了。”沈琼棂挥了挥手,回九州台内去了。
“说到相熟的官员……”云之何垂下视线看着姜寤,“不知道,在原县时,你我遇见的那个……”
姜寤了然,道:“韩尛。”
云之何侧头一笑,“对,就是韩尛。”
说起韩尛,此人确实算得上一个选择,只是……
云之何望着姜寤皱起的眉,很想将其抚平了,“你是不是在想,胄阳这么大,要怎么找一个韩尛?”
姜寤没否认,道:“直接去九州台问,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这件事交给我了。”云之何自信地展开折扇。
山水墨色,相衬映欢。
“你?”姜寤稍稍仰起视线,从他的角度看,云之何眼底的明媚便更是显著。
长着一张少年的脸。
也不知道云之何有没有及冠。
“姜公子,你可不要小瞧我家少爷。”义良靠在车辕上,语气中满是骄傲,“我家少爷在胄阳待了五年,也有一些相熟的门路,总能试试的。”
“咳咳咳!”云之何脸上的笑挂不住了。
姜寤看着义良逐渐心虚的模样,话音在嘴边绕了绕,觉着有趣,“可我记得,你家少爷说,是来胄阳做生意的。”
“在胄阳待了五年,做生意,考察地方?嗯?”
“呃……”云之何耳垂有些红,窘迫得用折扇挡了半张脸,“这些,不冲突啊。”
“呵。”姜寤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
“罢了,看在你适才挡在我前面的份上,我暂时不与你计较。”
姜寤还想说些什么,许是连日奔波,太过疲累,这会觉着有些头晕。
姜寤不由得抬手,按着额角,声音都低了下来,“我累了,先回客栈吧。”
云之何立马收了折扇,伸出手,想扶着姜寤,却在即将靠近姜寤时,云之何一顿,手停在了半空。
最后只能被他硬生生收了回来。
云之何声音哽了哽,“你看你,出门前我都说了,让你先休息。”
姜寤被义良扶上了马车,没注意到,身后云之何眼眶微红。
云之何拿折扇挡了挡,眨了眨眼,侧过头去。
“反正,找到韩尛还需要点时间,义良,你带姜寤先回客栈,我晚点回去。”
义良看了看自家少爷,又看了看马车上的姜寤。
义良什么都没说,只是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马车随即离开。
另一边,九州台内。
冯大人给魏友谋新换了支笔,研磨之时,冯大人问出了心中疑问。
“大人,下官不明白,适才,您为何要拒绝那人的通传?”
“这胄阳谁人不知,除了皇宫首阁,古晟九州台乃是离天子最近之所,那人敢孤身前来见理侍大人,想必胆识过人。”
“说不准,他身上真有什么冤案呢?”
魏友谋将最后一笔批注完成,道:“你入九州台时日尚浅,很多事并不了解。”
“本官,虽不在九州台为官,但昔日也曾听过一个人,姜乾。”
“姜乾?”冯大人略显震惊,“是那个……五年前,因谋逆畏罪自杀,昔日九州台名气最盛的一等推诉官姜乾?”
魏友谋颔首,“正是。”
“那适才的姜寤,姜……”冯大人似乎明白了什么,“那个姜寤,跟姜乾是什么关系?”
魏友谋摊开手上的文书,墨迹未干,“姜寤,是姜乾唯一的子嗣。”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魏友谋目光落在那规陈的字迹上,凝了凝神。
“重要的是,五年前……姜寤,就已经死了。”
姜寤:论我的上司到处跟人说我已经死了。
-
以下是注释区域:
1.古晟九州台:为九州台附属机构之一。九州台乃统称,各地九州台均冠以州、郡之名。
2.理侍:大棠官职名,九州台第三级领导人。
3.校守:大棠官职名。
4.推诉官:大棠官职名,有三等、二等、一等之分。
5.刑侍:大棠官职名。
6.首阁:九州台最高机构,位于皇宫之内。
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