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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离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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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三口加上方谬天这个外人,餐桌上过于安静的气氛稍显不寻常。

兰庭芝翘着兰花指用调羹轻轻舀着碗里的豆浆,散着热气。微微瞅了一眼宫天刑的脸色,一言不发怪吓人的。

看到自己老婆望自个儿,宫天刑也回望了眼。

兰庭芝心领神会,露出平易待人的微笑望向方谬天。

“方先生?”

方谬天一听,赶紧放下了油条,紧张地望向这位举手投足间都一派大家闺秀模样的阔太。

“宫太太,客气了!您叫我小方或者全名儿方谬天都行,这‘先生’我可担不起,这用在你们这样有身份地位的文化人身上才合适。”方谬天冲对方笑着,摸了摸旁边的餐巾,擦了擦油腻的手指。

没想倒挺会说话,也叫人爱听。

兰庭芝继续和颜悦色:“小方啊,你在哪儿高就啊?”

“谈不上高就,静安区巡捕房的小巡捕罢了。”换作平时,他铁定像那铁公鸡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别提多自豪了。不过这也看人,眼下不就得谦虚着些儿。

“这巡捕房,该不会是我们家钦安犯什么事了吧?”兰庭芝心里头一紧,望了眼宫城又朝宫天刑递着眼神。她可就这一个儿子,千难万苦才生下来的,可不能有闪失。

“宫太太,您别多想。这……清安是谁啊?”方谬天忙解释,突然一想他不认识这号人物呐。

“哦,就是我们家宫城。”兰庭芝解释。

“哦哦哦,原来如此。”方谬□□宫城投去一个眼神,“宫小少爷怎么可能会犯事儿呢!”

宫城微微抬起眼皮,看着方谬天挑眉毛的嘚瑟样儿就觉得他接下去没安好心。

“没事,没事就好。我就想我们宫城平时多听话,违法犯忌的事断不会干的。”兰庭芝这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宫天刑看老婆问了几句倒是把自个儿吓不轻,出于心疼,索性亲自开口:“听说昨晚是方警官您把犬子送回家?”

宫天刑一发话,方谬天立刻收回了轻佻的眼神,端正道:“是。”

宫天刑多年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周身携带着一股不怒自威,让对方不得不自招的强大气场。没等他继续问,方谬天盯着宫天刑的眼睛就把事全交代了。

“昨天,有人跳河,宫少爷见义勇为一起跳水里头儿帮着救人……”餐桌下突然被人踢了一脚,方谬天猛地回头望了一眼,这宫城踢他做什么啊?

“钦安,你又不会游泳跳下去做什么?再说不是有巡捕……”兰庭芝焦急地望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刚想说“不有巡捕房的人吗”留意到方谬天在场,也就咽了下去没好意思说。

方谬天明白过来,赶紧打圆场儿。

“哦,那个都怪陈寅亥。就他当时嚷着‘快救人,救人啊’,自己不下去,倒把宫城挤下去了。这不才有了这后来的嘛!”方谬天也不敢继续多编,生怕再出点纰漏。

正巧吴妈过来送早上的《申报》,碰巧听见。

“昨晚多亏了小方他们把少爷送回来。”吴妈一提,不忘转向方谬天道了声谢,“昨晚谢谢你啊,小方。”

方谬天赶紧点头回应,“您老客气了。”

“碰巧简小姐来,给少爷看了。临走特意嘱咐留个人照顾,不得不说这简小姐国外学的医就是妥帖。”

兰庭芝“嗯哼”了一声,吴妈领会,放下报纸退了下去,餐桌上又恢复了安静。

唐泰斯探头探脑地跑了进来,闻到了食物的香味麻溜地跑到了宫天刑的脚下,站起来嗅着鼻子。由于最近宫城都不陪它玩儿,它郁闷得把鼻子卡木栅栏的缝隙里,不然就打洞发泄,鼻头的白毛都稀疏了,肉眼可见底下透出的粉嫩。

宫天刑看到唐泰斯站着,粉嫩的鼻头一嗅一嗅,便开口:“这怎么进来了?我看以后就别……”

宫城“刷”一下站起来,推开凳子,弯腰抱起唐泰斯,低眉盯着宫天刑嗫嚅道:“我吃好了,抱它回去。”

宫天刑刚要开口,兰庭芝赶紧将自己那碗舀得温度适宜的豆浆端到了他面前,“天刑,来喝豆浆。”

宫天刑被她这一打断,再回头看时宫城已经抱着唐泰斯没了影儿。

“小方啊,你吃得怎么样啊?合不合胃口,还要不要添点什么?”兰庭芝回头碰巧看到方谬天呆滞地望着这边儿,不禁客气地问问。

方谬天愣了神,眨眨眼才恢复过来。他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赶忙说:“啊,吃得好,吃得好!我也吃完了。”方谬天假装撸了下藏在餐桌下的袖管,看了一眼并不存在的手表,“诶呦,不好意思。您二位慢用,我得赶去上班了。就先告辞了!”说着站起来点头鞠躬,撒腿就要跑。

“等等。”宫天刑厉声道。

方谬天整个人僵在了那里,紧接着听对方道:“方警官稍等,我让司机送你去。”

“诶,这……多不好意思啊?”方谬天假装客气了一下。

“怎么说你也帮了犬子,我向来恩怨分明,不喜欢欠别人的。”宫天刑说着边拿起报纸,边喊来吴妈吩咐下去。

方谬天看状况,借口去和宫城道别离开了餐桌。

兰庭芝望了望见人走远了,才望回宫天刑。

宫天刑刚要端起眼前的豆浆,兰庭芝一把端了回去。

“诶,你干嘛啊?”宫天刑冷不丁地被她这一举动惊动。

“我倒要问问你想干嘛?”兰庭芝低眉,翻起眼皮瞪着他。

宫天刑纳闷:“我怎么了?”

“你管那兔子?平时也不见你养,要你管它。自打军队里回来,就没见你给儿子好脸色过,钦安整个人也跟原先不一样了。好不容易人家同学给送了只英国来的兔子,才见他开朗起来。你要干嘛啊,这兔子你说别养就别养啊?”兰庭芝一顿陈年旧账就翻出来把宫天刑怼得一愣一愣的。

“我说什么了?我让他‘别养了’?我是想说‘以后就别放花园里了,省得乱跑’。”宫天刑为自己辩解完毕,叹了口气。

“哦,你想说这个啊?”兰庭芝见自己误解了他,眨了眨长睫瞥过脸轻声嘀咕:“谁晓得啊,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

宫天刑刚准备端起豆浆,兰庭芝赶紧把自己那碗豆浆端到了他面前,认错道:“这碗刚好,不烫嘴”。

老婆的帐他自然不会不买。宫天刑端起豆浆,一边翻页。

“看这么认真,今天有什么新闻讲讲?”

“哦,没什么新闻。我就看看昨天见义勇为闹这么大动静,有没有上报。”宫天刑说着嘴就要贴上碗口,突然手一抖,豆浆连碗不翼而飞。

原是被兰庭芝夺了下来。

嗔怪的眼神瞪着他:“钦安丢脸你高兴啊?”

“诶,你这说得什么话?”宫天刑摇了摇头,继续看报。

兰庭芝把豆浆往他那儿推了推,她就气不过他老找宫城的不是。

“再不喝就凉了。”兰庭芝软语道。

宫天刑瞅了瞅,卖了下关子,翻了一页才端起豆浆。

“你这碗豆浆喝得真不容易。”遂笑着呷了一口。

“你也别老挑剔钦安,他够给你长脸的了。考上了同济,读得好好的,你偏偏要送他去日本读那个什么军校。钦安的身体你也不是不知道……他……”话说一半,兰庭芝就有点心疼,用手指抹了抹泛红的眼角。“算是平安毕业回来了,你又把他送去军队,你不要这个儿子我还要呢,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的,你捐给国家就捐给国家啊?凭什么!”

“好好的,怎么又提这事了?”宫天刑皱起了眉,兰庭芝为他把宫城送去军队这事没少说过,平时没见她为什么事闹过,为这事头回见她闹,算是见证了海派小女人的“作”。

“好在人又回来了,眼下帮着你做事。你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他可是你亲儿子。”兰庭芝说着说着背过了身,自个儿生着气。

宫天刑无奈,赶紧好言安慰了一番,又叫来吴妈吩咐道:“老刘回来你告诉他,下午去贝当路的毕卡第公寓找位潘师傅,请他做的栗子蛋糕带回来。”

吴妈记下了,说是老刘一回来就让他去。

兰庭芝听着,气瞬间消了一大半,另一半就等见着栗子蛋糕再说。

宫天刑眯眼笑望着兰庭芝,哄老婆这方面他可谓得心应手。继续翻着报纸,却怎么也看不进。

一想到宫城当初在军队里闹出的那些事。

——丢人至极。

宫天刑感慨,要不是自己早年跑码头遇到帮派枪战不幸伤了腿,落下了毛病,他就自个儿参军去了。本想着生了个儿子,大丈夫就该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一心想着让宫城从军,谁想闹出那等丑事。

宫天刑不由叹了口气。

宫城把唐泰斯抱回它的窝,转身就撞见了靠着门框的方谬天。

方谬天一副得意的嘴脸,调笑道:“宫清安?我说宫城,你的小名听着怎么跟个女孩儿似的?”

宫城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轻声回道:“钦安殿的‘钦安’,你以为哪两个字?再说这不是我的小名。”

“我当是清净的‘清’,平安的‘安’呢。话说不是你小名是什么?”

宫城懒得解释,问起昨晚他和陈寅亥后来怎么样了查到眉目没有,转移了话题。

“这不知道你跟男人跑了,我让人知会他去了。估计也没啥眉目,昨晚忙活着搞定你不也没顾上问他嘛!”

宫城听他的措辞脸气得一阵泛红,“方谬天,你能说点人话吗?”

“怎么了?我不如实跟你汇报情况嘛!”方谬天抬了抬下巴,一副“我哪里说错了”。忽然又谨慎地试探:“你当时被人下了药神志不清,记得多少?”

宫城的气焰瞬间灭了大半,垂下眼睑瞄向一边,不吭声。

“你怎么被扒光的……又发生了什么?还记不记得?”方谬天继续无知地往宫城伤口上撒盐。

宫城眉头一皱,一拉一按,方谬天整个背抵在栅栏上,幸好那顶端是圆弧的,要是尖的他的小命指不定没了。

“这事不准你再提,要是让我听到外面半点风声,我就……”

“我自己去黄浦江底报道陪你那老同学去!”方谬天顾着求饶脱口就来,又往宫城伤口上插了一把刀。_(:з」∠)_

宫城松了手,转身拿起花架上的镰刀。

“宫钦安……宫城,你冷静啊!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千千万万冷静!”方谬天拿手拦着脸,听到清脆的一声,睁开眼,慢慢放下手。宫城居然在那儿割草呢!

眼看着宫城将一把大麦草扔进唐泰斯的围栏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家伙,差点没把他吓死。

“没想到,关键时刻你这‘假洋狗’还挺有用嘿!”方谬天倚着栅栏,朝唐泰斯吹着口哨。

宫城回头瞪他,手里还举着镰刀没放下看得方谬天一阵胆寒。

“宫城,你把那玩意儿放下再说。”方谬天举着双手投降状。

宫城也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把镰刀放回了原来的地方。

“对了,它叫什么名儿啊?”方谬天俯身伸手对着唐泰斯打着响指吸引它过来,可是面对新鲜的牧草,唐泰斯遵循着优良的“食不语”准则,面对外来的诱惑丝毫不为所动。

一提到唐泰斯,宫城的心总会软和下来,回了句:“唐泰斯。”

“你养的干嘛姓‘唐’,不跟你一个姓啊?”方谬天疑惑。

“谁跟你说它姓‘唐’了?”

方谬天一琢磨,想通了。

“哦,我算是明白了。这是个洋名,跟那‘史密斯’一个样子。怎么说它也是个洋种,是该起个洋名哈。”方谬天瞅着唐泰斯这只“假洋狗”,那天晚上没看清,眼下白天看它长这模样愈发新奇。“这跟穿了条花裤衩似的。”

这么一提,宫城突然想起他的衣服。

“方谬天。”宫城叫道。

“嗯?”

“我衣服呢?”宫城盯着他。

方谬天这才想起,赶紧道:“差点忘了,你那衣服我昨晚交代让人今儿给我送局里去了,拿到了就给你送来。”说着,方谬天伸出拇指和食指搓了搓,扭捏道:“昨晚为你的事情,少不了花了几个子儿,要不你先结下账。我们这种小巡捕工资一个月也就那么点,不像你们这种有钱人家的少爷不在乎那么点儿小钱儿……”

看到方谬天那计较的模样,宫城又窝火又找不出理由拒绝,一掏口袋,想起钱包也在昨晚的衣服口袋里呢。

“我钱包落衣服口袋里了,到时拿了衣服再给你。”宫城讪讪的,他不是想赖账。

方谬天突然想起,一摸自己的西装口袋摸到了宫城的钱包,尴尬地赔笑递了过去,“不怕留下蛛丝马迹被人知晓嘛,手表和钱包我帮你收了。一时忘了!”那块瑞士手表他揣裤兜里,有分量,事后放宫城床头柜上了。这钱包放西装口袋里不轻嘛,没多大感觉。

宫城不客气地抓过钱包,问了他多少,把钱给了他。

“这不让人送衣服不得给人些跑腿费什么的……”方谬天嘀咕。

宫城也是爽快,方谬天说三个大洋他就直接给了方谬天三大洋。

“小方啊,老刘车备好了,就停门口呢!让他送你去上班。”吴妈找来,打断了方谬天和宫城。

方谬天应声,回头跟宫城弹了下舌发出“嘚”的一声,笑道:“钦安少爷,我这就走了,多谢您家的款待。”说完一抬头,潇洒地转身。

宫城看方谬天走的腔调,颇有小人得志的感觉。

——宫城,你有那小名吗?

宫城一恍惚,埋头望向唐泰斯,蹲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它吃草。要说唐泰斯干两件事是最认真的,一是吃饭,二是上厕所。

“宫城,你有那小名吗?”屠苏阳从背后搂着宫城的脖子,脸跟着贴上去耳鬓厮磨。

“嗯?没有。”宫城起先疑惑了一下,随后直截了当。接着他反手攀上了屠苏阳环在脖子上的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屠苏阳抽出一只手,扳过宫城的下巴,眯眼笑道:“这不在床上的时候叫显得亲昵,添些情趣。”

“屠苏……唔嗯……”宫城刚要发火立刻就被那湿润的舌堵住了嘴。

方谬天巡完逻,刚到静安区巡捕大楼底下就看到杜涵海和他的保镖下来,钻进了那辆雪铁龙里。

他拍拍胸口,吞了吞急聚的口水,“幸好,福大命大!”

方谬天刚一进办公厅,包来运就抱着文件躲躲闪闪地凑到他跟前,用文件挡着脸小声提醒:“刚有个酒店的员工送了套衣服来,钱我给你垫的两块大洋,记得等会儿还我。”

“那衣服呢?”方谬天寻思。

“被老方截了,让你回来就去见他。你自求多福,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包来运说完就被叫走了。

方谬天摘了帽子,捋了一把头发,咬着唇暗忖不妙。反正是逃不掉了,他重新戴上帽子,一副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气势敲进了方文渊的门。

“进。”办公室里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方谬天一进门,敬礼。随后便关上了门。

门外瞬间趴了一群墙角,等着听里面的好戏。

“往前站点。”方文渊命令道。

方文渊再过两个多月就四十岁了,早年有头发的时候还能看得出他那份书卷气息,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成了光头。有说是男人到了中年不可避免的噩运,也有说是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警察局警长压力大谢顶,索性就剃了让人看不出是地中海。

方谬天往前迈了一大步,站到了办公室中间。

方文渊抬头,拧着眉。他的眼睛很圆很大,唇的棱角分明,光头的造型反而让他看起来面相和善跟阿难陀似的。

“再往前点儿。”

听方文渊的语气显然是还不满意,方谬天故意往前迈了一小步。

“嘿,我说你小子……”方文渊气得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档案袋“啪”一下摔在地上。

方谬天赶紧溜须拍马地捡起档案袋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凑近递到方文渊跟前。一抬头,一副委屈的眼神,讨饶:“老方——”

“老实交代吧,昨晚都干什么去了?”方文渊睨了一眼角落里那袋衣服。

“没干嘛,就跟朋友去了趟佰乐斯……”方谬天吞吞吐吐,瞟了一眼方文渊严肃的表情,继续,“顺道儿帮朋友点儿忙。”

方文渊厉声:“什么朋友啊?”

方谬天看是瞒不下去了,刚才看杜涵海在楼下来着,方文渊铁定猜得七七八八了。

“宫城,就那宫天刑的儿子。”

一听宫天刑的大名,方文渊心里是有数的,之前他岳丈候鸿燊的事就是他出面帮忙摆平的。

“你小子什么时候摊上了这么个金主啊,连我都蒙在鼓里?”

“金主”这个词,方谬天听得刺耳。说得他跟四马路和长三堂子里卖笑的窑姐一样,傍上了个有钱的大款。

方谬天耷拉着脑袋,嗫嚅道:“上回办外白渡桥发现浮尸那案子遇上的,死的不人家同学嘛!”

“大点声!”方文渊提高了嗓门,方谬天赶紧端正态度口齿清晰地又回了一遍:“办外白渡桥浮尸案停尸间遇上的,死者刚好是对方的同学。”

“所以你说帮忙是帮他查屠苏阳的案子?”

方谬天一惊,赶紧道:“是。”眼珠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件案子上头已经结了,有什么查头?”方文渊重新坐回靠椅上,翘起一条腿,双手叠放于大腿。“你过来。”

方谬天走到了他身边,见他招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肩。方谬天立刻明白过来,殷勤地帮他按摩着肩膀。

方文渊一收方才的严厉,转而以长者的口吻教育方谬天:“你啊,当初我不让你管英美租界那片儿,就是怕你一不小心得罪洋人。都把你安排到就家门口了,你还要给我闯祸?

你呢,好好干,以后我看有什么案子再让你立几个功。资历长了,安安稳稳把我熬退休了,不出意外我这个警长的位置就是你的。”

方谬天知道方文渊疼他,没有他方文渊就没有如今的方谬天。他老儿的恩情他是记着的,断不会给他惹事。

方谬天连连应声,殷勤着:“老方,力道要不要再大点?”

“脖子后面捏两下就行了。”方文渊看方谬天有认错的态度,也就不为难他,朝那袋衣服瞅了一眼,抬抬下巴:“幸好我给你截下了。”

杜涵海刚来报案,正在做笔录,酒店的服务生碰巧就来送衣服,亏了他有眼力猜出了两件事的关联,替方谬天圆了过去。

“谢你啊,老方。”方谬□□方文渊咧嘴一笑。

“嗯哼!”方文渊咳嗽了一声,“好了,以后少给我惹事。”

方谬天赶紧立正,大声敬礼:“是,方警长。”

这话是说给门外听的。

方文渊挥了挥手,方谬天拿了衣服突然又退回来凑近方文渊,嬉皮笑脸:“老方,眼看你四十大寿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给点明示!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也要体谅体谅我们这种小警员……你也知道我一个月也就那么点……”说着说着那眼珠就往旁边瞟,噘着嘴。

“就那荣顺馆的油爆虾、糟钵头,再来两只大闸蟹,其他随便点两个你看着办。”方文渊也不为难他,知道他还要攒钱娶老婆呢。

“就这……好咧,行!”方谬天喜笑颜开,倒退了出去。

脸上的笑容随着合上的门逐渐收起,目光随之黯淡。屠苏阳的案子是上头为了引出□□,故意发报登照想钓大鱼。方谬天是个机灵的,刚才的话他要是听明白了就应该权衡利弊,不再掺和这件事。

方谬天刚走出办公室,包来运就凑了上来。

刚想说“哥们儿,够义气还担心我呢”,结果包来运一伸手就是要钱,生怕他忘了。

方谬天气歪了嘴,但也不怪他。钱这东西,谁不紧张呢!

一摸口袋,才想起。

“去更衣室给你。”

包来运拿完钱见方谬天那衣服,不忘包打听:“眼圈这么深,还有这衣服酒店的服务生送来的,难不成你榜上哪个富婆,昨晚去开房‘嗯嗯’?被老方知道为这事训你呢?”

方谬天绷紧嘴唇,嘴角拉起一个大弧度的微笑,瞧着他那眉飞色舞的模样,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你干嘛叫包来运,不叫包打听呢?”方谬天刚要打他的警帽,包来运机灵地躲开。

“你忙,我就不打扰了。”包来运扒着最外面的衣柜,说完溜了。

方谬天看了看,宫城这衣服一看就量身裁制的,面料跟那些洋人穿的一样,估计是进口的——挺贵啊!索性拿出来检查检查,叠叠整齐。

一拎起那裤子,内裤一起掉了出来。

方谬天捡起,用两根手指撑开,差点没惊掉眼珠。

——白色的纯棉平角内裤。

方谬天的大脑空白了几秒,然后像那打字机咔咔咔打出三个字:宫、城、的。

“他那天穿的?”方谬天盯着这尺寸琢磨,“这宫城的腰够细啊!”他用力扯了扯,皮筋回弹——宫城的腰要是在这儿“啪”一下弹上去。

方谬天猛地闭眼甩了甩头,这男人的腰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收好一股脑放进衣柜。

宫城趁午休从单位出来,找到了位于霞飞路上的永泰祥布庄。

相比周围洋气的西式店铺,这家店的门面显得有些寒碜,从面积看也绝对担不上“布庄”两个字,顶多是个卖着布匹的裁缝铺。

宫城踏进这家店,门上挂的铃铛发出了一串清脆的叮铃声。

柜台前空无一人,门外也没挂暂停营业的牌子,不禁觉得有些蹊跷。

“有人吗?”宫城喊了一声,走近柜台。

突然一个人从柜台里探出来,把他吓了一跳。那男人穿着藏青色的长衫,看上去四十左右,前面稀疏的头发尽管往后梳也无法掩盖秃顶的现实,脸色暗黄,眼窝下深青色的眼袋像是长期熬夜导致的。

他拿着一把鸡毛毯子站在柜台里,两人面对面。

“客人,您是要买布料呢还是裁衣呢?”男人边客气地问着,用手上的鸡毛毯子撸了一下柜台。

宫城虽然受到了惊吓,但是生性冷静惯了,许多情绪都不容易显露于色,只是微微瞪了下眼很快便收了回去。

面对对方的问话,宫城想了想于是道:“我姓陈,从沈阳来。我有一位姓屠的朋友推荐我来这里,说你们这里有我想要的布料。”

对方放下手里的鸡毛毯子,从柜台里出来往前走了几步,回头道:“别虎了吧唧地卖呆儿。”

宫城眯起眼,不解地望着他。

男人遂笑着解释道:“我刚招呼您呢,布料都在这边儿。”

“嗯。”宫城微微扬了扬嘴角露出礼貌的微笑跟着他上前。

“您看看,这是本店新到的一批花罗,品质没得说,花样还时兴。”

宫城只能应付着点头,余光却打量着男人,但对方显然没有其他信息要告诉他。

宫城前脚刚离开,男人就掀开门帘走到后面,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人从刚才起就一直观察着外面。

“顾组长,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屠苏阳请来的人啊?”宋谦询问顾之川。

顾之川往后抹了一把稀疏的头发,谨叹:“我试探了他一下,不像。屠苏阳说过他同学是沈阳人,刚才那个人也自称是沈阳来的,可是我说沈阳话他却听不懂。”

“你刚才说什么了?”宋谦好奇。

顾之川:“别傻乎乎地愣着了。”

“顾组长?我……”宋谦以为顾之川在责备他,顿时耷拉下了眉毛。

“若按东北人的脾气,这一听就来气,不动手也要骂回去。”顾之川分析。

宋谦顿时明白了,原来顾之川不是在责备他啊,顿时又喜笑颜开。

“小宋,到夜里你去给上头发个电报。就说……”顾之川招手,让他附耳过来。

叮铃——

门口又传来一阵清脆的门铃声。

一名穿着格纹西装的年轻高个儿男人走进了这间布庄。

宫城在午休结束前回了单位,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便下了班。

永泰祥布庄的老板听说他是一位姓屠的朋友介绍过来的并没有当即否认,宫城猜测老板应该认识屠苏阳。

可到底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呢?宫城百思不得其解。

宫城联系了陈寅亥在茶馆碰头,订了一个包间。

“昨晚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跟人去酒店了?没出什么事吧?”陈寅亥当即问出了担心的事。

“没出什么事。”宫城埋头眨了下眼,气氛变得沉静下来。

“哦,那……那就好。”陈寅亥轻呷了口盖碗里的太平猴魁,啧了下舌。“这茶不错!”

“寅亥,你之前提过屠苏阳赞助你研发新型子弹。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屠苏阳的家境……”

“苏阳的家境嘛还不错,在家也是个少爷,诺大的四合院也配着一帮佣人。你别说,我也奇怪,这研究的经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陈寅亥磕着瓜子突然停下,探身凑到宫城耳边低声:“我觉着苏阳背后肯定还有人在帮他,毕竟苏阳他爸在,上头还有个大哥,这大手笔轮不到苏阳。”陈寅亥说完,“嘎嘣”嗑了一颗瓜子,坐回了原位。

宫城听屠苏阳提过,他母亲是妾,大房看不惯他。想来光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长期供应陈寅亥研发的经费。

宫城有了一个想法。

“寅亥,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宫城看着他漆黑的眼珠。

“嗯,什么事?”陈寅亥看着台下的戏,突然回过头见宫城一脸恳求模样。

“我想去趟北平,去屠苏阳家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宫城也不确定这样会不会有收获,但是他觉得有必要去一趟。

陈寅亥皱眉:“需要我陪你吗?”

“不,你留在这儿。”宫城告诉他,突然想起:”沈阳话里有‘别虎了唧……吧呆儿’,算了!”宫城记不得那个布庄的伙计说了什么。

宫城思忖布庄的事托方谬天盯着,那件事交给陈寅亥比较妥帖。

“昨晚跟杜涵海谈军火生意的是日本人,叫山田正夫。”这是他昨晚的收获。

“这苏阳怎么跟日本人扯上关系……这……”陈寅亥胳膊肘撑在桌上,双手吃惊地捂着脸。

“日本商会多聚在虹口那片,你如果要查可以从那里着手。”

“行,没问题,包我身上。”陈寅亥拍了拍胸脯保证。“那地址我写给你?”

宫城叫了小二拿了纸笔给陈寅亥,陈寅亥唰唰几笔写下了地址交给他。

“如果遇到摆不定的就找方谬天,好歹他的身份也能帮上点儿忙。”宫城不放心地交代。

“你放心吧,倒是你一个人去北平小心点。注意别又被人盯上了!”陈寅亥提醒。

宫城点头。

“谢谢你,寅亥。”宫城对此表示感激。

“都老同学了,这就见外了。”陈寅亥大大咧咧地磕着瓜子,看戏台。

船夫:最爱西湖二月天,斜风细雨送游船。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

台下传来船夫嘹亮的唱词。

“苏阳最喜欢听《白蛇传》了,尤其是这一出:游湖。”陈寅亥听出了台下那出戏文。

宫城缓缓地将目光投向戏台。

许仙:好了,雨已止了。

……

小青姐,您看雨过天晴,西湖又是一番风景啊!

白素贞:是啊!

宫城回家,吴妈迎了上来。

“少爷,小方来过了说这是给你的。我看是你昨晚穿出去的那身,也不知道你还要不要穿就没敢洗。对了,简小姐早上来过了,来看你的。我说你上班去了,她就坐了会儿走了。您要不给她回个电话?”

吴妈一通话下来,宫城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温和地回了句:“好,我知道了。”

宫城让吴妈把衣服拿去洗了,觉得不放心又补了句:“干脆拿店里洗算了。”

“少爷,交给我保证给你洗干净了。别浪费那钱!”吴妈信誓旦旦地保证。

宫城给简本华回了电话,传来了简本华兴奋的声调。

简本华:“宫城,你身体好点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宫城:“我没事。昨晚谢谢你……”

简本华:“我今天去看你了,可是你碰巧不在家。”

宫城:“嗯,吴妈都跟我说了。”

简本华:“宫城,你……嗯,要不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带我哥来给你看看吧?”

宫城:“你哥也回来了?”

简本华:“是啊,下周就要去广慈医院上班了。找时间我们一起吃顿饭庆祝?”

宫城:“我没事,不用麻烦!我最近要去趟北平,这段时间不在……”

简本华:“哦,那没事。不急,等你回来再说。”

宫城:“那么,没事的话我……”

简本华:“你去忙吧,晚安。”

宫城:“嗯,再见。”

简归华从楼上下来,见妹妹挂了电话一脸颓丧,不免关心:“本华,怎么了?跟谁打电话呢?”

“哥。”简本华从沙发上起身走到他跟前撒着娇:“跟你妹夫聊呢。”

——宫城。

简归华想到这两个字,心头一颤。面部僵了一下,但迅速扬起嘴角,手指敲了一下简本华的脑袋:“还没过门呢,就叫上了。害不害臊?这可是在中国,女孩子要矜持一些。”

简本华揉着脑门,回道:“那还不能以大欺小呢!”

简归华转而“扑哧”笑出了声,揉着她的脑门笑道:“好了,他怎么了惹你不高兴?”

“也没不高兴,就是宫城身体有点不舒服我想抽空让你给他看看嘛。顺便你要工作了,我们聚个餐庆祝一下。可惜他没空!”简本华叹了口气。

“所以你昨晚那么晚回来,就是照顾他去了?”简归华装出一副吃醋的样子。

简本华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拉起简归华的手,踮脚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一番。

“那他……你没事吧?他没对你怎么样吧?”简归华像吃了炸药,赶紧握着简本华的胳膊确认。

“哥,你想什么呢?你妹妹我好好的呢,完整无缺,完璧归家。宫城才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呢!”

“那……那就好!”简归华虚惊一场,大出了一口气。

“哥,我总觉得你针对宫城。”简本华从小到大算是看出来了,他这个哥哥对靠近她的男生都没好眼色,尤其是宫城。

“哪有?我哪针对他了?”简归华辩解。

“从小到大你就对他爱答不理的,态度冷冰冰的。我俩一起的时候,你暗地里还老盯人家。”简本华伸出手指追踪着他闪躲的眼神。

“你想多了,不跟你聊了,我上楼去了!”简归华说完走了。

得知宫城昨晚被下了药,他第一反应是“他”而不是“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正常。简本华说的没错,他的确“针对”宫城,这个未来要成为他妹夫的男人,也是原本差点就成了他“老婆”的男人。

简归华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镜,不再去想这些荒唐的往事。

宫城又打了电话去静安区巡捕房,接电话的正好是包来运,得知方谬天已下班就让他带句话给方谬天。

“我要去趟北平,这段时间不在。”

包来运发挥了包打听的潜质,“宫少爷,您明天什么时候的火车啊?”

“中午整点出发。”宫城回答。

“好咧,我帮你转告谬天。您还有什么事要交代不?”

“没了,我挂了。”宫城说完不等对话那头说完就挂了电话。

夜里,永泰祥布庄里间的一扇小门后传来电报机“滴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的打字声。

“介于屠苏阳同志的就义,上海本部决定取消接待子弹研究样品专员的计划。静等组织重新安排。

——老桩”

宋谦发完电报,小心翼翼地收起装备。

“佰乐斯”即前文的“百乐宫”,修文时会统一更改。

第21章 离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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