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下课，已是午饭时间，肖理巷解散了课堂，把他叫了上来，“于溯是吧？这次作业完成得很好。”

于溯说：“谢谢老师。”

肖理巷微笑，摆出一份心脏技术突破研究方案，“这是我最近在研究的项目，你可以看看。”

于溯翻了翻，一堆专业术语，他还没学到这层面，“看不懂。”

“你当然看不懂，这是我带的研究生的工作。”肖理巷轻点着笔，打开于溯这几次交上的作业，都是全班最高分，很有潜力。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培养你，为人类医疗事业发光发热。”

人什么类？于溯惊讶，婉拒说：“这担子真重，我不要。”

肖理巷奇怪，“你为什么学医？”

于溯想了想，说：“治病救人。”

肖理巷一拍手：“这就对了！你讨不讨厌一种无能为力感。”

于溯：“什么？”

“举个例子，如果你的家人生病了，我们的医疗水平就到这，你把一个技术学得再精通，咱也救不回来，但是，”

肖理巷抬起手，比了比道：“如果技术产生突破，到达了这，且刚好得病的是你的亲人，那他们就得到了一线生机，你爱你的家人么？你害不害怕……”

于溯听得不是很舒服，但听懂了，甚至听进去了，他忽然承担了一种含有可能两个字的责任感，“那要突破的东西也太多了。”

肖理巷：“谁也无法保证你突破的方向撞上，也无法保证撞不上，如果撞上了，你会无比庆幸和感激现在的自己。”

他基本说通了，在名单上打了个勾，边说：“大学可以学的东西很多，你可以走得快一点。”

“好吧。”于溯答应了，他不觉得这个决定草率，他确实被这番话触动到了，也确实害怕那种无能为力感，如果能学，为什么不呢？

他收到了肖理巷给他的许多作业任务，符合他这阶段水平的，要看好多书和文献，每天除了上课，就泡在图书馆里。

家教的工资很高，他不舍得放，只好挤一挤，有时候没有办法，就推到了周末，周末有时候还有社团活动和各种讲座，为了奖学金，他的时间已经不余一丝空隙了。

只有在晚上十一点，他洗漱后躺在床上，会给叶流发个语音，回个电话。叶流也不黏他，他们似乎都心照不宣地知道对方很忙。

段考是市统考，成绩出来了，叶流不是第一名，第一名是一中的，他从未想过的，看来每一届都会有几个神童。

是他最近太懈怠了么？他不接受，他想拿第一名，想向林莉证明他有这个水平，想拿一次奖金，还林莉在他身上花的钱，想让林莉有一点愧疚，怀疑对自己是不是太绝情了。

他不能输，但他的成绩似乎到了瓶颈期，怎么也提不上去，特别是语文，像得了应激反应一样，坐在考场时总是很紧张，大冬天竟让他冒起了冷汗，手抖了好一会儿才把字写正。

他把在餐馆的工作辞了，买了一堆又一堆的练习册，做过的没做过的全都再做一遍，执拗地在书桌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吃饭渐渐变成了一件维持生命体征的事，连睡觉也是。

大腿被他掐的青了，胃越来越小，他慢慢开始厌食，反胃，好不容易吃进去的东西，到厕所吐完，才觉舒服一点。

叶流终于发觉自己是有点病了，却不屑一顾。想要一个好结果，就必须得牺牲什么，他也不觉得这是什么牺牲不了的东西。

他十八岁生日那天，于溯晚课放学，给他打了个视频。

叶流接到的那瞬间，下意识照了照镜子，有点庆幸脸上还剩点肉，而且天赋异禀，天天熬夜也没黑眼圈。

就是样子有点憔悴，于溯看出来了，问：“很累么？”

叶流没有回答，他穿着宽大的高领毛衣，把手缩在袖子里说：“快点祝我生日快乐。”

“嗯，生日快乐。”于溯笑说，又故作嫌弃：“这生日蛋糕也太小了。”

“只是许个愿，我又不爱吃。”叶流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说，“我许愿了。”

于溯：“好。”

“呼。”叶流吹灭了蜡烛，他许愿于溯能每天将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套上了他所知道的所有美好祝愿词，然后一点一点把那块小蛋糕吃完了。

于溯说：“可惜我这两天满课，好想回去见你。”

叶流：“没必要，再过一个多月就放寒假了。”

于溯笑说：“对呀，到时候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

“哈。”叶流扯了一个笑，一点一点地掐着指关节。

于溯又说：“我给你寄的生日礼物，收到没？”

“嗯收到了，一个兔子玩偶。”叶流这次真的弯起了眼，他一直很遗憾没能把那个狐狸玩偶从家里带出来，有东西抱抱后，他这两天睡觉都踏实了许多。

于溯警告说：“我自己织的，你不能弄丢了，我会收拾你的。”

叶流急道：“我才不会，我每晚都抱得很紧。”

“哈。”于溯笑了笑，盯了他一会儿，又说：“你是不是瘦了？”

叶流迟疑，“一点点。”

于溯提醒道：“要好好吃饭啊，毫发无损，你跟我保证过的。”

“嗯？”叶流揉了揉头发，挺多的，“没损。”

“不是字面意思，笨蛋。”于溯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说：“不可以自残。”

“拜托，之前都是意外。”叶流解释，意识到了什么，又有些心虚，他最近很容易犯困，困的时候又喜欢掐自己，搞得现在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得戒掉才行。

于溯拉开窗帘，转换摄像头说：“这儿下雪了，给你看看。”要是你在就好了。

叶流：“我不喜欢看，转过来。”

于溯不动作，他说：“你见过雪么？”

“喂，你要是不和我视频，我就背书去了。”叶流敲打着屏幕说。

于溯停顿了很久，还是没有转换摄像头，叶流拿上书，挂断了电话。

半小时后，他进浴室洗澡，最近很怕冷，水温开得高了，水汽在镜前结了一层厚厚的雾，叶流擦了擦，怔住了，有点糟糕啊……

他买了一大包咖啡粉，下决心改变自己，但改得不彻底，因为这次月考成绩出来了，虽然没有市排名，但吴建说他考的比段考好，怎么能说废寝忘食没有用呢？

身上的青紫渐渐消退，体重却没有上升，因为吃东西多了他会忍不住犯恶心，然后吐出来，吐出来的过程很难受，结果还是什么都没吃进去，不如一开始就吃很少。

活着就行了，何必为难自己。这算自残么？不算吧，这分明是自我关爱，他抱着侥幸心理，就这样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除了大考，他从不去学校，一个月后的期末考，他再次面对语文试卷。

教室的窗户没关严，冷风缓缓地从缝里钻进来，叶流被冻得直打哆嗦，手心的颤动依然没有一点改进，心脏紧张地狂跳几乎让他抓狂了。

他戴上帽子，将脸埋进围巾里，看着时间一点点走过，仍然是翻到作文，写下僵硬又歪扭的字迹，与高考时的场景如出一辙。

有什么意思呢？一点进步都没有，有什么意思呢？

最后一科考试结束，教室里的人都走完了，他呆坐在考场上走神，感觉好累好累。

吴建监考完路过，在窗前看了一会儿，让他来办公室一趟。

叶流迟疑，跟上去了。

“天呐，你这里竟然有暖气。”他站在空调口，感觉被冻僵的血液又重新流动了，扑面而来的暖空气，好爽。

吴建脱下外套，见他还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说：“热了就把围巾脱了，这次数学考得怎么样，我帮你改改。”

“不热。”叶流甚至想把温度再调高点，他没有把答案写在草稿纸上的习惯，接过空白的试卷重新做了。

吴建改完了，点头肯定道：“很不错。”他又问：“最近压力大么？”

暖气吹得叶流犯困，他打了个呵欠说：“你要给我做心理辅导？”

吴建：“差不多。”

叶流拒绝：“我不要，我十八岁，已经是成年人了，凡事可以自己撑，不想喝你的心灵鸡汤。”

吴建：“……”

死倔，他很有耐心说：“学习可以适当劳逸结合一点。”

叶流反驳：“放屁，我段考就是劳逸结合，然后就挂到第二了。”

吴建无奈道：“那段时间我在外面出差，忘了跟你说了，差两分又不是什么大问题，你现在重要的是你的心态，要学会平常心。”

他鼓励说：“这不，月考就考挺好的。”

“对呀，挺好的，所以您别管我了。”叶流得到支持，不想过多废话浪费时间，拿上笔就要走。

吴建在后面说：“有什么想不通的就给我打电话，听到没有？”

“知道了。”叶流挥了挥手，去坐公交车，他提前下了站，想去买几本练习册。

为什么这天气这么冷？戴着手套也感觉手要冻僵了，叶流哈了一口气，走进书店里，认真翻看。

叶音子挑了好多好看的本子，要林莉买单，因为衣服穿太厚，她踉跄了两步，抬眼瞬间愣住了。

“妈妈，是哥哥。”她指着，冲过来抱住她哥的大腿。

说实话，这冲劲差点把叶流弄摔了，他现在不被风吹折完全靠骨头撑着，“好痛，撒手。”

真不给面子，叶音子气鼓鼓，“我们那么久没见了，你不想我么？你大学放假了？”

什么大学？叶流看了林莉一眼，了然：“没有，还得回去。”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了。”叶音子不开心，小声说。

哈，你竟然会想我？叶流笑了笑，伸手掐叶音子的脸，“不错嘛，有点良心。”

“啊呀！”叶音子张口咬他，咬不到，烦人。

叶流接收到林莉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赶自己走的意思，可能是不想让他靠近她女儿吧，他卷起练习册，去买单，“我走了。”

叶音子：“你放假了要来看我。”

叶流没有回答，他从林莉身侧走过，彼此都没有说一句话。

又过了几天，于溯考完最后一场试，订了飞机票赶回来，到达时已经下午六点了。

他去看过了秦芝，秦芝很忙，开连锁后，她要管的事情多了许多，但谁不喜欢事业蒸蒸日上的感觉呢？

他去找叶流，没有提前说，本意是想给一个惊喜。

叶流在微信群查了成绩，又问了吴建在市的排名，稳稳的第一名，他开心得在床上翻滚了一圈又一圈。

于溯用钥匙扭开房门，感觉到一股热浪，他把外套脱了，慢慢走近，“流儿。”

叶流的暖气开得很足，他穿着t恤短裤从床上坐起来，笑：“你回来了。”

“你怎么……”于溯呆滞地停下脚步。

感谢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