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流愣了愣,没有拉住,他望着于溯跑远的方向,内心犹疑 。
于溯打开家门,瞬间僵住了,满目是破碎的啤酒瓶,玻璃渣碎了一地。
顾远年正抓着秦芝的领子,把她往墙上撞。
于溯冲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顾远年,你疯了吧!”
“哈~”顾远年倒在地上,敲了敲晕眩的脑袋,有些无力。
于溯把秦芝扶到沙发上,又去厨房接了一盆水,泼到他的脸上,“醒了吗?”
顾远年甩了甩头发的水,抹了把脸,自暴自弃地笑了笑,他抓起于溯的领子,端详又端详,问:“怎么你就不是我的儿子呢?”
这话于溯听到过很多次了,每次吵架都是这句话,他冷冷说:“怪你没有早点没有遇到我妈。”
“怪我,怪我,芝芝。”顾远年喃喃,又跪爬到秦芝身边,“怎么我们就不能有个自己的孩子呢?我爱你啊,怎么就不能有?顾家绝后了啊!”
秦芝哭咽着不能说话,她竭力地缓了又缓,艰难道:“我们离婚吧,远年,你找个年轻的,更好的,能生的。”
“不,不不。”顾远年慌乱,忙扇自己耳光,乞求原谅,“芝芝,我错了,我不该打你的,我戒酒,我喝太多了,你打我,打我。”
秦芝仍在哭,大吼:“顾远年,你别再折磨我了,我生不了!”
“没关系的,我可以等……”
于溯在旁看着这一幕,扫掉地上的玻璃片,一股愤怒无从发泄。
他将家里的酒都扔进垃圾袋里,搬去楼下想要重重地扔掉时,又抽出一瓶,往没人的地方走去。
一瓶不够,他又去便利店买了一瓶,酒水下肚,于溯脑袋晕得慌。
他蹲坐在石牙子旁,点开手机语音道:“叶流,你可以给我道个歉么,给我妈道个歉,给我爸道个歉。”
消息还没发出去,叶流就走出来了。
他看了于溯一会儿,轻声说:“不是我的错。”
于溯低着头,无比颓然:“那是谁的错,是我的错。”
“我六岁遇到你,遇到顾远年。我妈离婚又再婚,大家都以为他找了一个无比好的老公。只有我知道她一直在做试管婴儿,一年,两年,第五年,她终于怀上了。”
“她很辛苦,真的很辛苦,很长一段时间,我见她都得去医院。”
“可是,为什么……”于溯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还是能够清楚地扎进叶流的耳朵里。
你觉得我又不难过么?叶流咬着唇,他无法回答,四年前,他和林莉听到了顾远年和医生的对话:建议堕胎,不然两个都有危险。
顾远年拒绝了。
在林莉看来,秦芝不会放弃这个孩子,为了让十几年的闺蜜活着,她拿来一碗粥,里面有堕胎药,让叶流送去。
叶流当时只想着于溯的妈妈不在了,于溯会很难过。所以在林莉多管闲事时,他偏听偏信了。
最初他从没想过认错,只觉得可惜,但是四年了,他长大了,明白了世界上很多痛苦不是能用对错分辩的。
他也清楚地知觉心中有块地方被揪住了,那股倔强被那里的疼所掩盖。他蹲在于溯的身侧,说出了迟到很久的三个字:“对不起。”
这个道歉等待太久了,于溯看向他,只觉惶然:“我觉得你是故意的,告诉我原因。”
叶流抿唇:“不,虽然那小孩还没成形,但故意杀人和过失杀人还是有分别的,你可别诬陷我。”
——于溯不说话了,他看着远方的夜色一点点沉下,酒精带来的晕眩愈发严重,他抓住叶流的手腕,愈攥愈紧。
叶流吃痛,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拷牢了,越挣越痛。
于溯什么时候松的,叶流不记得。他记得手腕的冷意与痛意都被夜风吹散时,已没有人在他身边。
又剩他一个人了,只剩他一个人了,深夜的公园只有一盏橘黄灯在照耀,他眼底浮现了四年前的一幕幕。
“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
“我离家出走了。”
“那去我家吧,我收留你。”
“能留多久?你不开心了就会赶我走。”
“能留一辈子,我们会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一辈子,呜……”叶流蹲下来,扶住膝盖,无声抽泣。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像要把这些年的委屈,不甘,遗憾都哭一遍,第二天醒来的时侯眼睛肿得差点睁不开。
回到学校,于溯第一眼便看到了,他惊讶:“你哭了?”
“没有,蚊子咬的。”叶流低头捂住眼睛。翻开课本背书。
“那么对称?”于溯凑近,想看清楚一点,被一本书挡住。
还不是因为你?!叶流别开脸:“不要看我!”
“就是哭了。”于溯退回来,坐正了,他托起腮,像在思索什么。
早读下课五分钟,叶流感觉眼睛又胀又痒,他刚想用手揉,下一秒,一阵冰凉却覆在了眼睛上,好舒服。
于溯按着冰镇矿泉水,喘了一口气说:“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叶流接过,心里酸酸的,他弱弱说:“没必要做这些。”
于溯讨厌这样的生疏:“不会说话就闭嘴。”
“……”叶流看见一滴汗珠,要从于溯的下颌滴落,他下意识伸手擦掉,碰触的那一刻,两人都愣了。
我在干什么?叶流迅速收回手,转移话题,“你跑着去的?”
“嗯。”
“谢谢。”
“这还差不多。”于溯笑了,很容易满足,他敲了敲手指又问:“但什么能让你哭成这样?《葫芦娃救爷爷》?”
叶流:“……滚!”
学校的运动会临近了,体委在班上广招人才。叶流没参加,不参加很正常,谁也不会幻想他能参加,只是于溯突然转过头来,问:“怎么不去?”
叶流:“太吵了。”
于溯问得真挚,“如果我去,你会去么。”
叶流看向他,又垂眸,“不会。”
于溯:“很奇怪,你突然变得很安静了。”
叶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哦。”
于溯想了想,又问:“如果我去,你会去看么?”
叶流抬眸,望向于溯的眼睛,里面的目光不似开玩笑,而是真诚的邀请。
他弱弱说:“去了能干嘛?为你喊一声加油?你又不缺我的鼓励……”
“我缺,我最需要你的鼓励了。”于溯认真道。
可是会很吵啊,太受罪了,叶流沉默了很久,最后才开口:“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可能,那我报名了。”于溯填了报名表,交上去。
叶流:“……”
又来了,这话说得很有歧义,怎么说得好像是为了他去看才参加一样?
3500米的长跑,周围是各个班的加油声,广播声,尖叫声。
叶流的手心出了汗,颤个不停,选什么不好非选3500,快点结束吧。
场内运动员临近终点,欢呼声欲裂。叶流心跳没了规律,他捂着耳朵,汗珠从耳后流出。
大家都在兴奋地叫喊,没人注意到他。叶流忍着颤,看着于溯跑向终点,第一名,不可否认,他那一刻是开心和激动的。
可周围的欢呼声过于热烈,他逃跑似的回了教室,
还是教室好,叶流倒在椅子上,脸色比谁都苍白,他缓了许久才缓过来。
于溯以为叶流会来接一下他,但他没看到,回到教室,他问:“你去没?”
你看我像没去的样子?叶流扶额:“你说呢?”
于溯:“我不知道。”
叶流:“我又不是你爸妈,干嘛非要我去看?”
于溯失落:“我以为你会去接一下我。”
然后我可以趁机抱你一下而已,于溯心说。自己也觉得这想法傻逼了,还很幼稚。只是莫名其妙,有股冲动,又缺乏正当的理由。
可惜这家伙根本没下去过。
他不死心又说:“我得第一名哎。”
所以?咋说得很稀奇一样?叶流瘫着脸,“哦。”
“就不能关心我一点?”于溯郁闷地坐下,语气很落寞。
叶流纳闷:“你又没摔,要我关心什么?”
“但我跑得很累啊,你应该在终点接我,然后给我送杯葡萄糖水,好歹是…同桌。”于溯的声音越来越没底气,他不知道他们算什么关系,也确实没什么理由一定要某人去看。
叶流有些触动,醒悟道:“下次吧,我去终点看你。”
于溯不开心,“下次要好久。”
为什么这么在意?叶流无奈道:“你又不缺我一个送水的。”
可我好想抱你,我好久没抱过你了。于溯搓了搓脸,叹了一口气道:“算了。”
奇奇怪怪的,叶流勾起笔,又开始写作业。
于溯说:“如果我再参加一个接力赛,你要不要……”
“不要。”叶流没等他说完,捂住耳朵,去一次已经够受罪了,“你参加什么我都不会去看了。”
为什么?我们之间的关系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于溯抿了抿唇,他盯着叶流十几秒,想问,又没有理由问,最终只能妥协地握起笔,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