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金正搂着一位头戴宽檐礼帽的女士穿过长廊。她的帽冠跟酒杯差不多大，帽檐宽到足以给小女孩围条裙子穿，帽子倾斜了45度左右，刚好让容貌有种隐隐约约的美。

一位戴有墨镜的黑衣男士伸手拦住了他们，在他身后，还有好几位衣着相同的人在四处询问。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在寻找一位灰头发的小姐，能麻烦您的女伴摘下帽子让我们检查吗？”

砂金轻声笑了，略微地点点下巴。“好的，我知道了，看得出你们对这件事十分上心，以至于把这里堵得水泄不通。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右手始终礼貌地搭在自己女伴的肩上，语气却算不上柔和：“你们自己做事不足，还要让我们配合？如此蛮横无理的做法，难不成…都是王子殿下的命令？”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太叫人伤心了。我帮赫利肯星清理意外资产这么久，出了这种事，他不知会我一声，我作朋友的也不好让人过来帮忙啊。”

砂金说话不慌不忙，他抬起那只镶嵌有足量蓝宝石的宽手镯，看神情像是真在为此事烦恼。

这招相当管用。黑衣男很快像是想起什么，面露惶恐地躬身行礼道：“抱歉，砂金先生。这些都是我们的擅作主张，望您和您的女伴原谅。还请往这边走吧，以免有其他人耽误了您的行程。”

男人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友好地让出了身后的路。砂金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继续搂着身旁的女士向前走去。在经过的瞬间，黑衣男瞥见了一绺藏于帽檐下的灰白色长发。但他摇了摇头，只当作是一次无意义的错视。

砂金打开了房间的门，笑着让女士先进，而后自己才进入房间。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那顶宽帽随之被扯下：

“呼…我真怀疑这帽子里面是不是装了只扑满，怎么会这么重！”

砂金盘手抵住门答：“没办法，这是送给我同事的伴手礼。她独爱这类宽檐礼帽，所以我尽量往大了的买。”

“但也没必要这么大吧，她戴出去不怕戳人脑袋吗？”

看着星不可思议地比对起帽檐的宽度，砂金忍不住掩嘴噗笑起来，而后他轻轻站直身，往房间深处走去。

“进来吧，朋友，”砂金的尾音还带有笑意，“我们可以在这里放松地聊聊。”

这间屋子与雷根夫人给她安排的房间一样豪华：一张并非用木头，而可能是其他材料做成的深色桌子上方，有两盏固定的黄铜台灯，此刻暖黄色的光落在那只戴满金戒的手上；房间另一边放着纹路复古的双人床，角落里有只大留音机正缓缓飘出悠扬的乐曲。

此外，屋内还有一个红色沙发，一块暗红地毯，几个托座烟缸，一个放着外套、酒瓶和若干杯子的小圆桌，以及两张成对角的高背座椅。

“坐吧。”砂金说。他绕到了桌子的后面，桌面上堆有很多像业务单据的表格，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砂金整理了下桌面，将不合时宜的数字们摞成一沓，然后他坐到了椅子上，稍稍扭过头看着仍在原地的星。

“还在怀疑我吗？我以为方才那人的反应已经可以为我作证了呢。”

“也可以是你演的，”星说，“你并没有拿出实质性的证据。”

砂金脱掉了外衣和毛毡，一身清爽地拿起开好的酒瓶，往两只干净的高脚玻璃杯里倾倒酒水。他端起自己的那一杯，朝星示意道：“那我该如何得到你的信任呢？”

星注视着砂金，他们的相遇始于一间干净的厕所。为了躲避抓捕，星进到离她最近的一间屋子，正好撞上了正在洗手的砂金。为了不被扔下去喂史前鲨鱼，星劫持了这位无辜的男人，没曾想对方竟主动提出要帮她躲过追捕。

对方坦诚告知了自己的身份，并无偿向星提供了衣物和身份帮忙伪装。想到这，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还挺混蛋的。

反正聊聊也没有坏处，说不定砂金还能给予她想要的信息。“好吧，让我们来聊聊。”她一屁股坐了下来。

“要喝酒吗？”砂金问，星盯着那只酒杯摇摇头。她还得费脑筋处理麻烦呢，还是别当酒鬼为好。“谢谢，不用了。”

砂金还是礼貌地为她倒来了白开水，星接过水杯问：“你是「星际和平公司」的人…”一位在雅利洛遇见的公司朋友忽然浮现在脑海。“你该不会和托帕是同事吧？”

“你猜？”

砂金脸上是猫一样软绵绵的微笑，那双懒洋洋、半眯起来的蓝紫色眼睛正注视着她。星想，自己留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某种程度上，我确实是她的同事。我们都隶属于公司的「战略投资部」。”他放下高脚杯，接着说道：“不过我们负责的工作不同。就目前而言，我正在为清算赫利肯星的灾后资产而头疼不已。”

“你看起来并非如此。”星看着砂金搔弄着自己一边的耳垂，孔雀翎被手指轻轻挑起，像是要展翅高飞。

“哈哈，我不习惯愁眉苦脸，这不利于工作，也不利于交朋友。”

现在他的微笑像狐狸一样了，星想，她还是喜欢猫多一些。

“和我说说你的情况吧，朋友，你怎么会被人追成这样？”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星正一肚子怨气没处发泄，砂金的一句话，直接打开了她的开关。星简单阐述了先前的奇葩遭遇，当然，她也适当地将蜘蛛的场面美化了。

“嗯…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不小心听到了别人在谋划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然后又不小心地人被发现了？”

星抬眼思忖了一会儿，言之凿凿地说：“不，是我跳出来吓了他们一跳才对。”

“朋友，你真是……”砂金忍不住笑起来，“哈哈哈…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星撇撇嘴说：“切，算了吧，我看你准有点爱看人出丑的恶趣味。”

砂金继续看着她微笑。“那你看清他们了吗？”他问。星摇了摇头，“只记得有个白头发老男人，和一个穿西装的。”

“朋友，情报工作看来不适合你。”砂金苦笑着说。在赫利肯，男人们的服饰清一色都是西装，更别说老绅士们了。

“那儿的叶子不仅碍人手脚还碍人眼睛，在那种情况下，我已经很努力了。”星摊开手说。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听见了一个名字，「布鲁内特」。”

砂金微愣，他的眼睛敛了下去，但很快又看向星。

“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看他们的架势，恐怕会翻遍整个「海神号」来找你，找不到决不罢休。虽然躲在我的房间里是个方法，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依我看，你还是赶紧离开这里比较好。”

“谁说我要一直躲在你的房间里了，我留在这里只是因为……”星突然止住嘴，看着砂金摩挲了下自己的嘴唇，感觉自己的手心突然被火燎了一下。

“我不会就这样离开，这件事我会自己解决。刚才…谢谢你了。还有，不好意思，在那个时候对你做了那种事情……”

“哦？你做了什么事情？”砂金可恶地装起傻，星觉得自己体温正不受控制的一路直飙。

“总之，我的话说完了。”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酒液被震得左右摇晃，砂金探出身拿起酒杯。

“好吧朋友，我尊重你的想法。”他抿了一口酒，温和地说：“这世上到处都是可供坏人藏身的地方，如果他们有钱的话。”

“如果有需要，我是说，如果你想我的话，欢迎随时打电话给我。”

右手突然传来了异物感，星一愣，抬起了那张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名片。她不可思议地看向砂金。

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正微微反着光，一如黄昏海面的波光，耀眼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