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这天称得上碧空如洗，天蓝得像通透的蓝玻璃，云朵淡如棉絮。

程砚抬头看了眼，自从那场雨后，天气倒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到底是春天。

绿灯转红，程砚把手搭在方向盘上，骨节随着动作凸起，如雕刻家的手笔。

今天是程砚奶奶的寿宴，他特地回家一趟，和他母亲梁文茵一起过去。

她老人家不想大清早体验京市的堵车特色，那便由他代劳。

梁文茵在副驾随意地唠着家常：“今天路况还挺好的，没怎么堵。”

程砚点头：“确实。”

“也不知道咱们会不会去早了……程杰林到了吗。”梁文茵问。

“到不到都不影响，您又不尴尬。”

“这倒是，”梁文茵点头，“是他们邀请的我，合该由他们来招待我。”

想起之前的经历，她语气微讽道：“都那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你爸这回又要唱哪出戏。”

程砚微微抬了下眼，面对自己人的时候，他总是很有情商：“戏也要有人捧场才行。”

他点到为止。

“哎，还是你会说。”梁文茵笑了一声。

太阳从车窗斜照过来，梁文茵摸了下脸，从车里找出一副墨镜戴上。

她是一家私人医院的科室行政主任，工作虽说也忙，但也总会有时间休息。

若非如此，她今天也空不出时间来赴约。

有时候她清闲了，会听见院里有同事各自唠着嗑。

院里的同事相对固定，时间久了大家就聊什么的都有。

有孩子的总会忍不住互相讨论现在年轻人的婚恋观，发愁自家孩子的人生大事，年轻点的也会被好事的同事拉着问要不要给介绍一个。

梁文茵转头，墨镜里的程砚面上依然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不过程砚从小就这样，她倒也习惯了。

也许是路上无事，梁文茵此时想起院里那些同事的闲谈，忍不住就想关心一下程砚。

回忆了下程砚似乎一片空白的感情经历，梁文茵直接道：“程砚，你现在有女朋友吗？”

她当主任当惯了，说话喜欢开门见山。

程砚了解梁文茵的说话习惯，只是没想到梁文茵的思维跳转得那么快。

前一秒还在谈论程杰林，后一秒就关心起了他的感情生活。

默了一下，程砚眉头微挑：“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问这个还要跟你报备吗，”梁文茵“啧”了一声，“你这么多年下来就没谈过恋爱？”

“没有。”

程砚答得干脆，梁文茵直接损道：“你那么不受待见？给你妈我丢人了啊。”

程砚淡淡捧了一句：“是比不上您。”

梁文茵认可道：“你跟我比确实是差远了。”

“我年轻的时候，追我的小伙子一天一个一周都不带重样的，你姥爷那时候都有经验了，到家第一件事是问我饿不饿，他知道有小伙子上学时给我买东西吃……”

说起过去，梁文茵的脸上带了些怀念之色。

那时候五陵年少争缠头，她也总是明亮而骄傲。

后来遭遇程杰林背叛，她有过愤怒黯然，但也很快站起来，利落地离婚拿抚养权，带着程砚好好生活。

也幸亏她是高知家庭出身，自己能力出众，这些年来，倒是没吃太多苦。

从回忆中抽出身，梁文茵看着摆明不想和她谈论这个问题的程砚，也不怎么想追问了。

“算了，你自己有考虑就行。”她道。

然后又笑了声：“我们医院里还有小护士不想结婚，但家里人不同意的。如果你也这样想，我不反对，毕竟你看，有谁说这不结婚还不能过了？”

程砚不料梁文茵会说出这番话，但仔细想想，他也能理解。

那时社会对单亲家庭偏见大，而梁文茵硬是带着他单亲生活那么久。

她这种性格的人，对一定要找个人结婚这种想法该是十分不屑。

左指在方向盘上虚虚敲了几下，七十多秒的红灯终于走到尽头，黄灯之后，绿灯高高悬挂在前方。

程砚踩着油门，驾驶汽车在前车的后面缓慢移动。

梁文茵的开明对他来说是好事，只不过，他其实还未正经考虑过这个问题。

建筑学综合了理与人文，学海广袤无垠，他亦觉得精妙难尽，所以之前，他还未有闲心去思考其他事情。

至于现在……

经过刚才的路口分流后，路上车辆变少，程砚逐步控制车辆提速。

指针最后稳稳停在最高限速那儿，程砚目视前方，不急不缓道：“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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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行驶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到了目的地，是在郊区的一栋新楼盘里。

这里是不久前程杰林在京市郊区购置的一栋别墅，程老太太今天就在这栋新房子里庆祝生日。

停好车，程砚打量了眼这栋房子。房子共三层，带个小院，院中草坪被修剪的规整。

这是新盖的别墅，装修风格都是时下流行的简约高级风。

梁文茵笑了笑：“程林杰这几年还挺有机缘。”

程林杰当初出轨后，梁文茵曾群发短信把这件事宣告给了他的同事上司。

本以为程林杰会因此一蹶不振，没曾想如今竟还是做出了一番事业。

梁文茵想起什么，又嘱咐道：“待会儿万一发生什么了，你给你奶奶留点面子。”

“我知道。”

当初程杰林不愿意离婚，还是老人家压着他去的民政局。

这些年，程杰林不曾联系过他们，但程奶奶却会给梁文茵打电话，过问他们母子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逢年过节时，程砚也会去看望一下老人。

是以，梁文茵才会这次才会给程老太太这个面子，和程砚一起过来庆祝生日。

穿过庭院，却看大门虚掩着。程砚并未直接进去，他礼貌地敲了敲门。

门被打开，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那人愣了愣，才跟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是程砚吧，越长越俊俏了啊，我都有点没敢认。”

她视线又往旁边看去，辨认了一下，语气不算很热络道：“那么久没见，姐还是那么漂亮。快进来吧，妈刚才还一直念叨你们俩呢。”

程砚敷衍应了两声，开门的人是他的小姑。

他只在来看望老人时见过她，跟她并不熟。

进了门，里面的装修应该是找设计师设计过，还算不错。

程奶奶就坐在客厅正中，程杰林在旁边跟穿着常服的中年男人聊着什么。

无视了程林杰，梁文茵去跟老人家打招呼。

程砚跟着过去，先喊了一声“奶奶”，又适时递上礼物，道了一句：“这是我和我妈一起给您挑的，生日快乐，您别嫌弃。”

除此之外，梁文茵还特地送了一个膝盖按摩器。

梁文茵言笑晏晏，倒是程奶奶接过礼物，突然哽咽非常。

她拉着梁文茵的手，颤颤悠悠道：“难为你这么多年，都还记得我膝盖不好……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是我们家对不住你。”

宴会的主人翁落泪，周围气氛一僵，为数不多的宾客悄悄竖起耳朵，

程林杰见势不妙，走过去埋怨了一声：“妈，这都过去多久了，还说这个干什么。”

他的话落在了空中，没人搭理。

程杰林看看周围，脸色铁青。

后来程奶奶的情绪终于好转，周围说笑声又多了起来。

电视上放着老人家爱看的谍战片，程砚不感兴趣地移开眼。

走到一处清净地，程砚发现这里的窗框材质很特别，应该是最近刚出的材质。

他还没仔细研究一下，旁边一个声音就道：“程砚，那么久没见了，你也不来跟我打声招呼？”

语气严厉，带着高高在上的说教。

程砚望向这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被他忽略的男人，语气淡漠：“爸。”

程砚的语气太过冷淡，引发程杰林的不满：“你就这么跟你爸说话？”

程砚不为所动：“我还叫你爸，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你……！”

程杰林瞪着程砚，怒不可遏。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应当是气得不轻，但不知为何，他又强行压下了火气，竭力平静道：“你知道我现在在做生意吧。”

程砚挑了下眉：“知道。”

他想起这里的地段，客观评价道：“而且，您做的还不错。”

“你知道就好。”

提起集团，程杰林的神色彻底倨傲起来：“盛林集团已经连续三年业绩增长10％，国家这几年也一直有意扶持新能源产业……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吧？”

程砚虚点几下窗沿，突然明白了程杰林要找他说什么。

果不其然，程杰林继续道：“我有意让你来接管公司，你意下如何？”

程杰林今年快五十了，精力下滑严重，加上公司处于扩张期业务繁多，这才萌生了找个继承人的想法。

找来找去，他看中了程砚。

程砚虽然学的是建筑，但他聪明，程杰林相信有些东西只要他手把手教了，程砚一定能学会。

今天让梁文茵来，应该也是程杰林的主意，他在通过这种方式向程砚示好。

若是一般的人，可能还真就着这个台阶下去了，毕竟程杰林手里的可是一个有了一定盈利基础、处于上升期、未来势头大好的企业。

只是……程砚哂笑，程杰林未免把他自己的那点东西看的太重。

又把他和梁文茵看的太轻。

他淡淡道：“我对从商并无兴趣，您找我是找错了人。”

程杰林皱眉：“你不用跟我客套，你是我儿子，不用说那些虚的。”

“这不是客套，而且……”

程砚环顾四周，没在宾客里看见程铭。

他也不意外和遗憾，平静道：“而且您不还有个儿子吗？他也不错，您找他吧。”

程杰林霍然变了脸色：“……你怎么知道，你听谁说的？！”

“这不重要。”

顿了顿，程砚又道：“你不会真以为你能瞒住程铭的存在？”

他抬了下眼：“我还以为你不会那么蠢。”

略感无趣，没有再管气急败坏的程杰林，程砚转身离开：“我先失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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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结束后，梁文茵坐在副驾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头。

程砚低头在驾驶座上回着不知道谁的消息，梁文茵问他：“你爸今天找你说了什么吗？”

“他想让我接手他的公司。”

梁文茵讶异了下，但也很快接受了答案。

她看了眼程砚：“你是怎么想的？”

“不去。”

“想好了？”

程砚笑了下：“我志不在此，也无意和他有过多接触。”

梁文茵微微颔首，不过多评价：“你自己考虑清楚了就行。”

她又找出墨镜戴上，为这次赴宴做了定音：“快回去吧，我下午还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