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早上六点的时候，何越出了病房，回来时手里提了满满的早餐，苏涵他们已经醒了。

见到何越，许应朝他微微点点头。

何越把早餐放桌上，“买了挺多，不知道你们要吃什么，想吃什么自己拿。”

“谢谢。”

何越从早餐里面取了一份粥，抬脚走向苏涵。

看着人，何越低头放缓声音，“我问了人，他们说这个粥味道还可以，我喂你尝一点好吗？”

苏涵看着他，没说话。

何越把盒子打开，微微用勺子拌了拌，又用指背碰了碰装着粥的盒子外壁，“是温热的，刚好。”

他舀了表面的一勺，递到苏涵嘴边。

苏涵垂眼看了粥一眼，没说什么，张嘴，咽下一口，然后又是一口，把那勺粥吃完了。

何越注意到了，这次只舀了半勺，说：“可以慢一点，不着急。”

但吃了一半不到，苏涵便推开了何越递过来的粥。

“不吃了？”

苏涵“嗯”了声。

何越顿了下，又问：“那要喝点水吗？”

苏涵看着他。

何越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瞬，然后移开眼，说：“好。”

比起昨晚，现在的苏涵，那种没有任何生气的感觉更强烈了。

他拿起苏涵没吃完的粥，低头一勺一勺吃了起来，速度很快，每一勺都是满的，何越脸上没什么情绪。

许姣在旁边看着他们，忽然就有一种很难过的情绪。

何越吃完，把东西收拾好扔进垃圾桶里，再次抬头，对上了一双含着水意的眼睛。

女人站在门前，气质温柔，眉眼与苏涵有几分相像。

脑海里划过某个想法，何越眼神微冷。

“岚姨。”许应的声音忽然响起。

何越一顿。

苏岚从何越身上收回视线，“嗯”了声，走进病房，她目光直直落在苏涵身上。

“小涵。”

苏涵眼睫抬起，对上苏岚无比温柔的眼神，顿了下，“小姨。”

苏岚抬手轻轻理了理苏涵脸旁垂下的碎发，轻轻地道：“让你受委屈了……”

苏岚是知道苏婉的病的，但没想到她会把苏涵逼到这个样子。

她说：“没有下次了。”

面对苏岚，半响，他“嗯”了声。

苏岚目光又落在他缠着纱布的手腕，“疼不疼？”

“不疼。”

外面走廊上，何越靠在墙上，垂着眼想什么。

苏岚进去后，他们就自觉退了出来，把空间留给了苏岚和苏涵。

许应把苏岚来了的消息发群里，然后对何越解释了一下苏岚的身份，“她是周洲母亲，苏涵的小姨。”

临近中午，商夏过来送饭，看到苏岚，他微微一愣。

“商夏。”苏岚认出他。

她朝商夏很温柔地笑了笑，“我是周洲的妈妈。”

商夏又怔了瞬，才说：“阿姨好。”

苏岚目光落在商夏手中提着的饭盒上，“这是你自己做的？”

商夏点头，“嗯”了声，“是我自己做的。”

苏岚笑笑，“挺好。”

午饭苏岚没出去吃，和许应他们一起吃商夏带过来的饭，周洲不在，后面苏岚提了句，周淮解释一句 ：“昨晚酒喝多了，还在睡，没起。”

听到周淮说话，苏岚看过去，“这样啊。”

苏涵午饭和早上一样，是何越喂的，和之前一样吃得不多。

下午商夏收拾好饭盒，打算离开，苏岚又温温柔柔地叫住他，“小夏，晚上一起吃个饭可以吗？”

“上次周洲的事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我和他爸走得太急了。”

苏岚抬手轻柔地将脸边一缕碎发别在耳后，眼里含笑地看向他，“可以给阿姨一个机会吗？”

对上苏岚的眉眼，商夏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最后道：“好。”

苏岚递出手机，“那方便再加个微信吗？”

“可以。”

傍晚，商夏没再给苏涵他们去送饭，而是去了苏岚订的餐厅包厢，周淮也在，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

周淮说：“我哥等会会来。”

商夏答应时便想到了这一点，平静地点点头，“嗯。”

苏岚说：“刚刚才给我打了电话，说堵在路上了，不过快到了。”

十几分钟后，包厢的门被人推开，周洲迈着长腿进来，眉眼淡淡。

目光扫过商夏，微微停了下，而后朝他礼貌又随意地点点头，移眼，他看向苏岚，“妈你来了怎么不跟我提前说一声？”

“来得太急了，忘了。”

周洲拉开椅子，在唯一的空位——商夏的对面坐下，“我爸没来？”

“他太忙了，抽不出身。”

人到齐后，苏岚便叫来服务员开始上菜。

苏岚拿过服务员已经打开的酒，浅浅倒了一杯，手刚碰上杯壁，一只手就从旁边伸出，把酒杯按住了。

“商夏不喝酒。”

苏岚眼一抬，看了看拦她酒杯的大儿子，又看了看说话的小儿子。

周洲收回手，说：“妈你不用给他倒，他喝不了。”

商夏看向他，周淮也瞥来一眼。

但周洲没看商夏。

苏岚于是问：“那小夏喝果汁行吗？”

商夏收回视线，“可以，阿姨。”

一顿饭，在苏岚的参与下，气氛算不上尴尬，甚至有时周洲和商夏还会流于表面地附和一下。

饭吃完，苏岚说：“小夏，让周洲送你回去吧。”

商夏：“不……”

周淮出声：“我……”

“好。”

商夏和周淮止了声。

商夏抬起头去看人，周洲也抬眼过来，很冷淡，很随意的一眼，然后收回，他语气带着一贯的笑：“妈你放心，我肯定把人安全的好好的送到家。”

像极了商夏初见他时的样子。

商夏收回在周洲身上的目光，侧脸平静。

几人走出餐厅，商夏向苏岚和周淮简单道别，苏岚目光温柔地落在商夏身上，“以后遇到什么事，都可以和阿姨说，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你救了小洲，阿姨是真的很感谢你。”

商夏眼睫慢慢地眨了眨，真心实意地道：“谢谢阿姨，我知道了。”

“别客气。”

随后几人分开，商夏跟着周洲走了。两人一前一后，中间始终隔着段距离。

上车后，商夏主动报了地址，周洲低头调出导航，然后一路无话。

下车后，商夏从打开的车门去看周洲，只看到人冷淡死了的侧脸，他把车门关上，说：“谢谢。”

周洲没应他，没转头看他，只是抬手发动了车子，几秒后，车子疾驰而去，商夏站在原地。

裹着凉意的风吹起商夏的长发，商夏垂下眼睫，慢慢地，逐帧逐帧地把刚刚看见的周洲的眉眼，侧脸从脑子里移除。

医院。

今晚许姣回了家，何越留在了病房。

苏涵刚洗了澡，何越一只腿跪在床上，低头，认真地给人吹头发。

等吹好，他又用手轻轻把有些乱的头发拨顺，一低头，对上苏涵的眼神，他一顿，问：“弄疼你了？”

苏涵静静看着他，忽然说了句：“何越，你别喜欢我了。”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结果。”

何越一动不动，眼睛紧紧盯着人。半响，他才发出了声音，说得缓慢：“苏涵，你也要留我一个人吗？”

嘶哑至极。

苏涵眼眸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说：“ 我们本来就没在一起过，不是吗？”

他说完，就见何越表情再一次变了。

很冷，很沉，阴沉极了。

但是，还有大片大片的难过和委屈，根本无法遮掩。

“我不想。”

何越扳过他的脸，语气很重地重复一遍，“我不想。”

没等苏涵有什么表示，他逼近，将人按进怀里，苏涵脑袋靠在他胸膛，何越心跳得很快，一声比一声重。

不止如此，他在抖。

“苏涵。”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抬头，一滴眼泪刚好落在他眼皮上，苏涵顿住。

“你别推开我，好不好？”

苏涵安静地看着他，眼里似乎划过什么，好像什么也没有。

何越眼眶微红，眼眸湿润，大滴大滴的眼泪慢慢地往下落，偏他不觉，只一个劲地盯着人，“你不能这样……”

他低头，脑袋埋进苏涵颈窝，“你都亲过我了，你要负责的。”

“你不能赶我走。”

“你赶不走我的。”

忽的，苏涵颈侧一温凉，何越吻落了下来，密密麻麻，克制的，温柔的，一路往上，最后落在苏涵唇角。

至始至终，苏涵都没有反抗，没有阻止。

何越眼睫颤颤抬起，对上了苏涵垂着的眼眸。

何越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不会走的……”他说。

“你知道的，我有多么喜欢你。”

苏岚是第二天晚上走的，后面许姣也回了学校，下午放学会来医院看苏涵，李嘉淮一直没出现，商夏还是每天照例给苏涵送饭。

一个星期后，苏涵伤口拆线，出院，何越要把人带走。

他说：“我会一直看着他，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最终，周洲他们默许。

出院这天，几人陪着苏涵出了医院大楼，但看到阶梯下站着的人时，周洲目光一顿，神情微变。

是苏婉。

苏婉是一个人来的，看到苏涵后，她眼神便黏在了人身上。

这是她将苏涵送到医院后，第一次见他。

“小涵……”她小声地喊。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

一秒，两秒，在苏婉紧张的注视下，苏涵停下步子，转过头，看向她。

是不带任何情绪，无比安静的注视。

苏婉被看的一颤，然后鼓足了勇气，再次叫了遍：“小涵。”

苏涵收回视线，没再看她，继续走，没有任何犹豫。

苏婉愣了愣。

然后她追上来，语气无比慌张：“小涵，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逼你了，你别这样，你看看我，你再看看我……”

苏婉眼泪掉了下来。

没给她靠近的机会，周洲转身拦住她，垂眼淡淡地笑，“苏姨，你别这样，我找人送你回去。”

语气不轻不重，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苏婉抓着他的手臂，眼睛一直在看苏涵，她带着哭腔喊：“苏婉真的错了，真的！苏婉以后不会再关着你了，不会再监视你，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苏涵越走越远，没有回头，

“苏涵！你理理我！理我……我求你了！”苏婉眼泪流了满面，可怜极了。

周洲看着，手上却没有丝毫动摇，一边拦着想挣开他的苏婉，一边扫了周围一圈，最终找到了想找的人。

周洲扯了扯唇角，果然。

如果没有梁屿安的默许，苏婉这段时间怎么可能出得来，她既然出来，必定被人跟着。

他抬手朝人招了招。

对方有些犹豫，周洲盯着人，面无表情地再次做了个“过来”的动作。

一直悄悄跟着苏婉的几名保镖对视一眼，走了过来。

看着苏涵越来越远的背影，苏婉心里忽然生起一抹念头，无比强烈：苏涵不会再见她了！他不原谅自己！

她彻底慌了。

不行！不可以！不能这样！

苏婉挣扎的幅度忽然小了下来。

察觉到不对，周洲低头去看，瞳孔猛地一缩。

苏婉从包里掏出了一把刀，刀身长十厘米左右，她用尖锐的一端直接对着自己的脖颈，周洲还没来得及动作，她便喊：“你别拦着我！”

周洲表情难看地看着苏婉脖子上的刀。

按苏婉的性子，她是真的会捅下去。

苏婉手中的刀更进一分，哭着喊：“小洲你让开！”

周洲往旁边让开，放缓了声音道：“苏姨，你别冲动，把刀放下。”

那边一直注意着情况的周淮停下来，与此同时还有许应和商夏。

苏婉毫不理会，握着刀踉踉跄跄地追上去，眼睛盯着前面的苏涵，她眼里仍含着泪，神情有几分疯，“小涵，我真的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看看我看看我！我求你……”

即便如此，苏涵仍未回头看她。

“苏涵！”

苏婉颤抖的声音响起：“你再往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模糊的视线中，她紧紧盯着那道身影。

终于，苏涵停下脚步。

苏婉脸上瞬间浮现出惊喜，表情似哭似笑。

苏涵目光落在苏婉脖子上的刀，神情说不出来是什么，半响，“苏婉。”

他淡淡的，又很认真，“不是说不逼我吗？”

“我……我不知道，小涵，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求求你，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不理我……”

安静几秒，“你如果真的知道错了，就不会带把刀来了。”

苏涵神情平静地望着她，“你不是早就想好了吗？”

轻而易举地，苏婉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被看破。

他如此了解她。

“小涵，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会证明给你看的！”苏婉刀抵在脖子上，“你别不要我……”

苏涵静静地看着她。

“你要怎样才原谅我……”

“原谅你了。”

苏婉重重一怔，目光愣愣地看着他。

太容易了。

就在她愣怔的这一刻，旁边一直等待的周洲立马上前去夺苏婉手上的刀。但苏婉反应很快，周洲这一下没能完全拿下，但好在刀没挨着脖子了。

苏婉像是被刺激到，拼命阻止周洲抢刀，劲大的不行，全然不顾刀是否会伤到自己。

但周洲还是制住了她。

许姣在旁边松了一大口气。

眼看手中的刀就要被夺走，苏婉表情一下变得很害怕，突然她猛地一个爆发，挣开了周洲的控制，再次握紧了刀。

周洲再次去夺。

争夺间，苏婉失了理智，刀猛地划向周洲。

两人距离太近，苏婉动作太快，太大。

许姣眼睛瞬间睁大，慌张地喊：“周洲哥！”

周洲表情未变，拿手去挡。

但竟然有人比他更快。

刀停了。

商夏手握住刀刃，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地往下落，他垂眼无比冷淡地看着苏婉。

周洲拧眉，“操”了声。

苏婉愣住了，看着手中握着的刀，又看了看商夏染血的手，她猛地一松手，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反应了过来。

眼泪不住地往下流，声音在颤抖，“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但此刻无人理会。

许姣看着商夏不断流血的手，脸上着急：“快去找医生处理一下！我我我带你去!”

许应盯着商夏手心内那上很长很深，看着很骇人的伤口，又看了看许姣担忧不安的脸，说：“我和你们一起去。”

许姣拉着商夏便要走，周洲忽然出声：“我带他去。”他转头对许应道：“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

许应没说什么，“好。”

许姣也默默放开了抓着商夏胳膊的手。

商夏看向周洲，想拒绝掉周洲的陪同，周洲目光淡淡落在他脸上。

“别说话，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