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辰跟随着那牵手走成一排的剪纸扫晴娘小人儿，绕过许多洞弯，最终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水下墓地。墓地的中央，一座石棺静静地沉睡在水底，四周的墙壁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和壁画，但看笔触更像是小孩儿的胡乱涂鸦，画上的内容就如过家家一般简单质朴，记录着平常一些琐碎的事，比如一个女孩捡了一团不知名的东西送给一个男孩……
在石棺的旁边，一位白衣女子静静地站着，身体颜色格外得淡，好像随时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面容在水下显得格外清晰，仿佛是这墓地中的守护者。
应辰走近，发现她正是赤水河畔的那位神秘女子。
“你来了。”白衣女子的声音平静而深沉，仿佛能穿透时间的长河。
应辰点了点头，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你是谁？这些剪纸人是你派来的么？”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哀伤：“我是旱魃，也是你曾经的……战友，应龙。”
应辰震惊地后退了一步，他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旱魃？这，这怎么可能？”
白衣女子轻轻叹息，她的身影在水下显得有些虚幻：“千年前，我们一同对抗蚩尤，你作为应龙，我作为旱魃。然而，战争结束后，我被流放到了赤北之地，而你则被封印在了人间。”
应辰神色警惕起来：她的话乍一听确实没错，可是细品却处处都是漏洞。
“但是，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应辰疑惑地问道，看着面前的女子的面容，他油然生出一种亲近感，但却实在无法忽视她眼神里藏的另一种无法言说的东西。
女子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无奈：“我被封印在这里，成为了这个墓地的守护者。我需要你的帮助，应龙。”
应龙。又是这个称呼。刚来到赤北之地时，那女子叫的是，公子。当时并没有其他人，就像现在一样。那为什么现在直呼叫应龙？
应辰皱着眉头，却只能静观其变：“抱歉，我是不是应龙暂且未知。正如你也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是旱魃，不是么？”
女子的眼神突然呆滞了起来，嘴里开始胡言乱语：“我不是旱魃……我不是！别赶我！不是我……”
她抱着头蹲了下去，似乎是在拍有人赶走打骂她一般，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而她的身体颜色好像更淡了几分……
一旁领完路的扫晴娘也立马如断线的风筝般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应辰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揪痛的心微微发麻，莫名的心疼从胸腔涌出，仿佛他已经不止一次这般心疼地看着她一般。
模糊的记忆出现了一道裂缝，断断续续的片段将他带回了很久以前……
“旱魃！哪里跑！快滚出我们村！”
“离开我们这里！你带来干旱，我们这里可容不下你！”
棍棒的敲打接踵而至，早已耗尽神力的小女孩踉踉跄跄地抱着脑袋跑向赤水河边。
“应哥！救我！”小女孩向着赤水大喊，沾着污泥的白色小手，渐渐出现了些青紫淤。
“噗通——”
小女孩开开心心地张开双手跳进了赤水河里，河水温柔地接住了她，给她一个预料之中温暖的怀抱。
赤水浪起接住她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村民骂骂咧咧地朝水里扔石头，然后各自离开了。
“唉——”应辰听见自己发出了轻轻的叹息，却夹杂着无尽的温柔。
“怎么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赤水缓缓流淌将她推向无人的岸边。
“唉，本来这次隐藏得好好的，谁知我在和一个小孩讨要一张红纸的时候，”小女孩站回岸边，脸上露出愤愤的表情，一激动扯到脸上的伤，龇了龇牙，“嘶——”
“怎么了？”应辰听出自己声音中的关切，但是似乎有什么桎梏，让他只能以赤水的视角看见她。
“诶，没事儿。红纸才是重点，我红纸还没拿到手，就撞见女祭司了！”小女孩表情瞬间瘪了下去，似乎在思索自己为何如此倒霉。
“然后就那样呗，她一下子就认出了我，一声下令，全村启动，他们本来还有点忌惮我，但是人一多起来，就无所畏惧了。我哪有力量反抗呀，跑也跑不赢，就只好又来麻烦你咯。”小女孩揉揉自己发青的小胳膊，朝赤水笑了笑。
“你……”应辰感受到了自己的犹豫，终究是转移了话题，“你讨红纸做什么？”
女孩突然凑到水边，一双大大的乌黑灵动的眼睛在赤水的倒影中浸满笑意：“秘密。”
……
当晚的村庄如约等来了一场雨，一场来自暂居赤水的应龙迁移而来的雨。
女孩站在赤水河边，抬头半眯着眼想努力看到天上喷水的应龙，然而黑漆漆的云雾中只有一帷浩大的雨幕哗哗展开，扑向大地。
乌黑的短发湿哒哒地散落在肩膀上，雨水顺着她的脸颊顺流而下，女孩低声喃喃：“应哥，对不起……总是要你来帮我兜底，我会，想办法把力量还给你的……”
旱雨交叠，经年流转。村里的人们也逐渐适应赶走旱魃以后，晚上会来一场大雨。
数十年后，能辨认出旱魃的女祭司也即将迎来换选。
“这，这可如何是好？”一个略有些年长的村民看着女祭司的灵柩发出了询问。
“让这老婆子趁早选个苗子，接她的班儿，她一直拖，一直拖……这下好了吧，她这一撒手，我们村谁还会认得那祸星！”桌子被锤得一声闷响，一个高壮的男子面色激动。
男子身旁的妇女不动声色地拉拉他的手，朝桌子最北面的方向努嘴。
村民随着那个老人的出现纷纷安静了下来。
……
应辰怔愣了一下，他想看清那个老人的面庞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回忆就此中断。
眼下似乎有更棘手的问题。
白衣女子不知何时恢复了之前稍微正常的状态，趁着应辰走神回忆的空隙，已经悄无声息蹲在地上，打量他许久了，像是见到什么稀罕事一样，眼底却掩饰不住的讽刺。
白衣女子，或者现在该称呼她为旱魃，见他回神，缓缓站起来，伸出手，指向了石棺：“打开它，释放我的力量，这样我才能帮助你恢复记忆，找回你的力量。”
“我……”说自己不是应龙，似乎已经不能忽悠过去了，可是纵然眼前女子的长相，的确和回忆中的小女孩有几分相似，但处处诡异的感觉，让应辰十分不适。
应辰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走向了石棺。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石棺的盖子上，回头问道：“你的力量为何会在这里面？”
“啧，这么蹩脚的理由，你也信？”洞口缓缓走进来一个金发男子，颇为嫌弃地看着应辰放在棺材上的手。
应辰向洞口望去，听到这戏谑的声音，微微一惊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白衣女子却突然警觉地盯着来人：“你不去老老实实看守糟老头的花园，来这里做什么？啧，该不会又是……”
“是呀，你知道的，他那破花园有多无聊。”英招微眯着眼睛，眼神中暗含着警告的意味。
谁的花园？英招是负责看守花园的？应辰感受到了巨大的信息量。
应辰看着两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题，只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认识。
“呵……”白衣女子嘴角闪过一丝冷笑，“是呀，就如同他的心，冻得令人心寒呢。”
“好了，不论如何，你也无法回去了。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英招不打算继续和她慢慢纠缠。
“我做什么？呵呵，我能做什么？没有神力的我，能做什么呢？”白衣女子笑容中带着几丝疯狂，但是她的眼神很快又恢复清明。
“我呀——”白衣女子咯咯笑了起来，“不过是想，再见他一面而已。”
应辰被她赤裸热烈的眼神盯着有些受不住，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哦？那这么说，青鸟的服务是你叫的？”英招向前走了几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你怎么知道？”白衣女子微微讶异。
“重新介绍一下，我是青鸟工作室的新来的助手，记住我现在的身份，之后别乱说话，懂？”英招无形地给她施加压力，强大的气场压得白衣女子呼吸一窒。
“这是自然。”白衣女子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笑了笑，见扫晴娘小人默默消失在暗处，松了口气。
“所以，你为何要我打开这棺材？”应辰忍不住上前插话。
白衣女子轻轻咬了咬嘴唇，瞥见英招看热闹般的眼神看着她，知道自己刚刚乱编的瞎话，是不能继续用来搪塞应辰了。
虽然不知为何英招不想揭示他自己的身份，但是眼下英招确实不是她能得罪的神……
“抱歉，我刚刚拿错剧本，说错故事了。我的确是旱魃，不过，我的力量并不在这棺材内。这种剧本也只能骗骗无知的人类。我生来便是依靠汲取天地之精华而获得力量，游于草木之间，行于云月之上……”白衣女子一边嘴里跑着火车，一边努力地想拖延时间。
再等等，快了，就快了。
英招却盯着反常的旱魃，陷入了沉思：拿错剧本？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
另一边。
楚婳跟着那唯一一个能走会跳的女丑之尸来到一个土坑前。
月光惨白地映照着土坑上的一个小墓碑，上面刻着“谭祭之墓”。
一股阴森湿冷的气息在墓碑的阴影里蠢蠢欲动。
“你们家祭祀大人？”楚婳蹲下身，打量着这土坑，开口询问道，“需要我帮忙请她出来么？”
女丑之尸显然被这神奇的反应怔愣了一下，虽然脸已经看不见表情，可是说出来的话，足见她的一言难尽：“你，不怕么？”
“怕？”楚婳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摇摇头道，“不怕，她老人家住这里，没什么奇怪的。”
“那得抱歉了，她老人家还真不住这小土坑。”女丑之尸将那小小的墓碑恭敬地拿起，拨开土坑上的土，将墓碑嵌入凹槽内。
土坑的沙砾缓缓流动，一条长长的通往土地深处的阶梯逐渐显露出来。
“大人，请吧。”女丑之尸恭敬地欠身让她先走。
“你不帮我带路了？”楚婳反问她。
女丑之尸噎住了一下，然后道：“我们这种肮脏之物，自然是不配进入祭祀大人的住处的，您当然没问题，放心，祭祀大人就在里面等您。”
楚婳没再说什么，待整只鸟进入台阶后，身后的石门毫不意外地迅速关闭了。
楚婳无所谓地继续下着台阶，前方的墙壁的灯火一盏盏逐渐燃烧起来，照亮了前路唯一的通道。
本来做好了要走很长一段路的打算，没想到才走几百米，一个十分宽阔的地下宫殿便坦露在眼前。
地面铺上了灰蓝色的石板，墙壁上花花绿绿地雕刻了各种各样繁复冗杂的图案，给人以极强的视觉冲击效果，像是谁发疯肆意地涂鸦，但却诡异整齐得接近虔诚。
台阶上的祭台周围堆满了女丑之尸，红褐色的液体装点着祭台上下，像极了冰冷月光下开出的血色曼陀沙……
“恭迎大人，大驾光临。”一个尖锐得刺耳的声音穿透祭台的沉默。
一个身着灰褐色祭祀袍的女祭司，幽幽地从祭台后面的黑暗处缓缓走出。
“所以，找我何事？”楚婳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祭司，“谭祭祀，是你什么人？”
那名女祭司显然没有想到楚婳会这么直白地问这个问题，舔了舔略显干燥的嘴唇：“是……我的母亲。”
楚婳的小耳朵动了动，这种味道她再熟悉不过：瓜！是瓜的味道！
她立马拍干净台阶，拉着女祭司在台阶上坐下，两手撑着头，眼巴巴地望着女祭司，眼中闪着渴望且赤热的光芒。
她的速度很快，让女祭司几乎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却明白她想听什么，于是缓缓道来：“您一进村，我便看出，您并非我等凡人。虽不知您为何而来，但您确实让我们看到了希望……”
女祭司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请您，给我们村，一个痛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