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河畔，夜色渐浓。
应辰、楚婳和英招围坐在篝火旁，听阿梅说完了她的遭遇。
一阵晚风吹过，篝火摇曳，万簌俱静，只有阿梅低低的啜泣声交鸣在赤水河的潺潺流水声中。
“唔……”楚婳挪动着小屁股朝阿梅贴近，轻轻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别难过，至少你还活着的，不是么？”
听着这么接地气的安慰，英招咧嘴笑了笑。
一旁的应辰原本认真听着，可不知为何，他盯着篝火的眼睛逐渐失神，他看见火焰跳动着，熊熊燃烧着，眼前出现了另一番景象，将他拉回了千年前的蛮荒……
铺天盖地的怒火在大地上焚烧，地上的生灵在干旱与赤热中发出绝望的哀求。
一个发丝凌乱、神色癫狂的女子立于九霄之上，看不清具体模样，只知道她释放的滔天的大火将大地变成炼狱，她怒吼着：“燃烧一切，燃尽一切！不可原谅！绝不原谅！”
应辰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龙形玉佩散发着烫手的温度。
痛，好痛，心口汹涌着密密麻麻的心疼，如万蚁蚀骨般钻心的不甘与绝望。
“应辰？应辰？”
眼前的场景如潮水般退去，那股令人窒息般的疼痛与灼热也逐渐散去。
眼前是楚婳那凑得极近的青面獠牙面具。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应辰很有骨气地没有被吓到。
楚婳推了推应辰，没想到阿梅的故事居然把应辰心疼成这样，“你共情这么强？”
“什么共情？”应辰刚回过神来，就被楚婳这一句整懵逼了。
“报告大人！有人听故事走神了！”英招十分幼稚地戳穿了应辰。
应辰对英招的打小报告幼稚行为十分嗤之以鼻，但却惊奇地发现楚婳很受用的样子？这是幼稚鬼组合？
楚婳肯定地向英招点点头，然后转向应辰，笑道，“鉴于您是尊贵的顾客，我无权批判您不近人情的行为，不过既然能让您想这么出神，能否告诉我，您是想起什么了吗？”
说完，顺着应辰刚刚目光的方向看去看去，又补充道：“和火有关？”
应辰瞳孔微张，有些惊讶楚婳的敏锐，但这一点似乎也不需要隐瞒，坦白说不定能换取更有价值的信息，便坦诚道：“没错，想起来一段场景。”
“哦？什么样的场景？”楚婳好奇地问道。
“火，铺天盖地的火，还有一个怀着巨大仇恨的女子……”应辰只能支离破碎地挤出几个词来，因为他一回想起那个场景，胸口就疼得喘不过气来。
闻言，本来在伸懒腰的英招目光向这方投来。楚婳与英招在空气中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更多的隐瞒已经毫无意义，现在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便是打开天窗说亮话。
但碍于凡人阿梅还在这里，眼下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阿梅，你家里还能藏住你吗？”楚婳转身询问道。
“今晚恐怕不行，大家怕我家汉子晚上会忍不住来山上救我，应当有人监视我家的。”阿梅面露隐忍，眼神中更多的是迷茫。
“这还不简单。”英招帅气地打了个响指，“你放心回去，其他的都不用管。”
“可靠的小助手，既然有办法，那就交给你咯。”楚婳笑着叉起腰，煞有介事地像个小领导一样。
“喂，我说，这也不早了，你们都不用睡觉的么？”应辰不知为何，怎么看这两人都在释放一种酸酸的东西。
“睡觉？”楚婳和英招异口同声道，发出了相同的疑惑，而后恍然大悟，“哦，对对对！睡觉！”
“三位若是不嫌弃，我家可以暂且挤一挤。”阿梅诚恳道，“三位皆是我的救命恩人，愿尽一点绵薄之力。”
“看来你读过一点书哇？”楚婳的关注点总是能跑偏几条街。
“只是偶尔有旅行之人误来这里，想靠着一张嘴混口饭吃，但是这里的人哪有闲心听书？我们家偶尔能存一点小粮，接济他们，他们总会送本书或者口头说些好听的故事作为回报。长此以来，便也学了点东西。”阿梅微笑道。
楚婳和应辰跟着回阿梅家，英招则提前溜去办他的清障大事去了。
“那，既然这里会有旅人经过，难道他们就一次也没有撞见过你们这迷信般的古老祭祀祈雨仪式？”楚婳摸摸下巴，感到隐隐有些不对劲。
阿梅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一次也没有，总是能恰好错开。”
楚婳低头陷入沉思。
而应辰自刚才以来就有些魂不守舍的，虽然表面上仍是冷冷的样子，但他似乎总在打探着周围的环境，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由于英招的提前清障，一路上非常顺利，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
到了一间还亮着灯的屋子，一行人皆顿住了脚步。
屋子里传来断断续续嘶哑无力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荒凉。
“还给我……把她……还给我……阿梅……”
阿梅眼泪一瞬涌了上来，用手捂住嘴，快步推门而入。
“汉子！”
只见一个秃着头憔悴的男子低垂着头被绑在凳子上，双手绑在椅子后，绳子将他粗壮的手腕勒出一条条红紫印，触目惊心。
听到阿梅的呼唤，那男子用虚无的眼神看向她，然后自嘲道：“我这个懦夫，果然只配让幻觉的你，再次出现么？”
他突然又情绪激动起来：“啊啊啊！把我的阿梅还给我啊啊啊——！”
阿梅再也忍不住，冲上去紧紧抱住他。
那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真实的拥抱刺激得一怔，不可置信地询问道，“阿梅？”
“嗯，汉子，我回来了，我回来了……”阿梅泣不成声。
楚婳一行人听见那声大喊便一冲进来，看见眼前这幅场景。
楚婳什么也没说，默默走过去蹲下，将绑着男子的绳准备用冒出的利爪割断，一双手附在了她手上，回头一看，是英招。
英招温和朝她笑笑，将她的爪子默默收了回去，利刃闪过，绳子纷纷掉落。
英招站起身，将小刀收起来。说是刀，在楚婳晃眼看来，更像是石器一样粗糙的薄片。
“你们是谁！”男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将阿梅护在身后。
也正是因为一下就蹦起来，那男子毫不意外地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英招震惊之余，摇摇头感慨一下，“没常识，这叫一过性体位性低血压。”
“你懂人类科学？”楚婳好奇问道。
“自然。”英招看不见的尾巴仿佛翘了翘。
应辰见这两位心大的非人类的缺德玩意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十分无奈，上前给阿梅解释道：“这里也没有药，这个情况容他躺下休息，问题不大。”
阿梅虽然还是不放心，但是还是谢道：“你们也累了，隔壁刚好是我们的空房，几位不嫌弃的话，可以住一晚。”
阿梅没有问这几位来这里的目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不是她应该问的问题。
“那便多谢了。”应辰转身准备去那间房，又回头不经意似地问了一句，“对了，现在几时了？”
“还有一刻到子时。”阿梅看看外面的天，思索了一下。
……
隔壁客房内。
楚婳乖乖躺在床上睡大觉，英招与应辰则是绅士地躺地铺。
黑夜中，应辰半眯着眼睛，脑中计量着，还有一刻钟，那河畔女子所说的‘子时赤水中的月中花’……
纵然这两尊大佛似乎很快就睡着了，但应辰还是不放心，可也没有办法，直觉告诉他，今晚若不去赴约，将留给他无尽的悔恨……
很快，应辰便摸着黑悄悄出了门。
“欸？大人？他行动了。”英招两手枕在床榻上，笑眯眯地歪头看向楚婳。
说好的一起看看应辰到底有什么瞒着他们。可是楚婳睡得正香，没有回应他。
笑容消失了，英招皱了皱眉：是的，神仙一般不需要睡觉的，可是小青鸟这个贪睡的样子……是因为丢了蛋壳的影响么？这蛋壳真是命运多舛，也不知遭第几次殃了……
英招盯着楚婳脚踝上挂着铃铛的红色脚链，心里泛起莫名的酸楚：是……他给的么？即便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这么舍不得摘下？
算了，那你就好好睡吧。
英招摇摇头，驱赶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烦躁情绪，转身也融进了黑夜里。
……
月光清冷地为赤水铺上银纱，应辰快步走在河畔，四处寻找着什么。
“子时，独自赏花，已经做到了，可是月中花……这河里哪里来的花呢？”应辰仔细地搜索着河面上，不放过每一个可能出现的花。
“月中花，月中花。”应辰喃喃自语，有些焦急地将手胡乱插进了衣兜。
“这是？”应辰惊讶地从衣兜里摸出了一片荷花花瓣。
这是哪里来的？
猛然间，应辰想起赤水河畔那突然靠得极近，在他耳畔低语的女子。
原来是那个时候……
“那么，”应辰试探地将花瓣放在河面月光的倒影上，“月中的花，是如此了吧？”
花朵放入河面月影的那一刻，便快速没入水中。
赤水逐渐汹涌起来，圆月倒影两端的赤水形成涡流，竟然硬生生地劈出一个河底地下通道来。
通道两壁的荷花灯向里依次点燃，伸向未知的黑暗。
应辰看了看四周，鼓足勇气跳了进去。
河面上空，英招懒洋洋地趴在云朵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下方的一切，在通道消失前跟着跳了进去。
……
楚婳并没有睡得很熟，而是沉入了一个梦魇。
她看见一具具女丑之尸在惨白的月光下，面目狰狞，扭动着奇怪的姿势浩浩荡荡地走下钟山。
纵然已经看不见面目，但楚婳发现，每一具女丑之尸都有一个荷花形的印记，印在不同的部位。
女丑之尸禹禹前行，面目全非的脚所经过之处竟冒出了一株株绿色的新芽，甚至是小花。
她们扭动着早已不完整的四肢经过村民的耕地，庄稼竟如沐春雨般，发疯乱长，但是细看却处处透着诡异的紫色。
村民们的门窗都不约而同地紧闭着，房间里也像约好了一般熄掉所有的灯，静得宛如死地。
楚婳小心翼翼地跟着这个队伍，而前面的女丑之尸群似乎发现了什么，齐齐转动着头颅向她看过来。
楚婳尴尬地挥挥手：“你们好呀，辛苦了，你们继续。”
女丑之尸逐渐包围了楚婳，包围圈不断地缩小，楚婳扑腾着展开翅膀想飞离，那群女丑之尸仿佛早已预判了一般，铺天盖地向她侵袭而来。
“哇！——”
楚婳惊醒了过来。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具女丑之尸的破烂不堪的脸凑到她面前……
楚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