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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众生水火九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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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捕太子的一群修士寻声觅迹追到城门楼上。

金陵城外放眼望去尸横遍野,一部分百姓死于北魏的刀枪剑戟,另一部分百姓死于人潮的踩踏。

天音寺的大和尚看着满地尸骸,不忍别开脸,一手盘着菩提珠,嘴里念起度亡经。

珠子碰撞的脆响和经文的喃喃低语奇异地交织在空中。

旁边的姑射山掌门刚得知自己门派的弟子死伤了好几个,本来正心烦,听这秃驴的杂音越听越烦。

他铁青着脸:“老秃驴,你先把手里施术的法杖放下再说。这一堆、那一堆,不都是你杀的。”

“阿弥陀佛。老衲这就去解决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大和尚抖动锡杖,视线顺着沈邑的尸首一路往外探,恰好撞见了谢尘钰黑袍的一角。

“解决掉太子,就能解决到这场无意义的争执。”大和尚又垂头念念有词,“因果终有报,太子此番难逃业障”。说罢,足下金莲发动,闪身堵在了谢尘钰的前路。

紧跟其后的掌门低声讥笑大和尚:“道貌岸然的秃驴。哼。”

大和尚抬起头,看向身前那个裹着黑袍的青年,果真是眉间点砂的南朝太子。他身为一宗掌门多年,从来不把这些年轻人放在眼中。谢尘钰也没学几年仙术,更不算仙门修士。

大和尚轻蔑地竖起手掌:“两位施主请留步。”

沈迁见到堵路的是个老僧,拔剑挡在太子身前,打算替谢尘钰拖延时间:“殿下,你用遁地术先走,我能为你争取的时间不多。”

谢尘钰头疼到仿佛要裂开,苍白的手腕转动,眉心砂红艳近妖,那道一直以来诱惑他杀人的声音再次从后脑勺传出——

“你还在犹豫什么?杀了这些伪君子!!!杀了他们!!!”

“唵嘛呢叭咪吽。”

大和尚念出明咒,盛开的金色莲花光华大作,随着字眼还在往中心收缩,浓厚的威压感传来。

后脑勺传出的声音越来越尖锐。

谢尘钰身形一动,直接强行穿出了莲花阵。浴火的红莲衰败,烈焰还在熊熊燃烧。

大和尚念经的声音卡在半途,突然口喷鲜血,“哐当”一声后,锡杖率先扎进土里。

谢尘钰几乎用了八成的灵气,将天音寺的大和尚一击毙命。

他回头看向沈迁,一双瞳孔全是血红,冰冷开口:“我们走。”

沈迁却喉头哽噎,来不及放松抖肩。

“你......!”

姑射山的掌门收敛起玩味的笑,召出本命仙武,不敢再轻看谢尘钰。

越来越多的修士围聚过来,不乏好些个高阶修士,一门之主。

“陈兄、李兄、高阳、天海,动手!”沈迁不得不朝身侧树木后仓惶大喊,然后从兜里拍出一张符箓。与此同时,上百条金线从灌木丛后直射而出,编成一张巨网,把上前的修士围困在其中。

谢尘钰身形如闪电,鬼魅般出现在各个修士身后。金乌剑感受到主人难以遏制的怒气,剧烈地嗡鸣。

几个门派联手施展出天罗地网般的围攻,居然也没挡住南朝的太子,不过须臾又死了十几个修士。

修士恐惧的表情没能给沈迁带来喜悦,谢尘钰是在拿命报复这些人,太子的灵气所剩无几,再消耗片刻,恐怕连御剑都无法做到,只能在此地等死。

追杀的这群修士已经被谢尘钰亲自除尽,谢尘钰几近踉跄地拄着金乌剑喘息,脸色煞白,嘴唇发乌。

天边隐约有修士的身影。

灌木后操纵金线的十几个年轻人从容走了出来,都穿着官袍。沈迁和他们对视一眼,站在太子面前,代替众人先声恭恳道:

“从前我们做太子府上幕僚时,殿下你以真心相待。这世间唯有真心可以换回真心,我们感念殿下的知遇之恩,今日属下们愿意为殿下铺出一条全身而退的道路。”

“本来应该护送殿下直到回长川军部,但臣下能力有限,只能先送到这里。在场的众人都是金陵的世家子弟,也跟着明昆君略微修习过一些术法,我们愿意尽全力效忠。只是剩下的路途,还望殿下自己多加珍重。”

沈迁偏头望向树梢天边,攥着沾满血渍的佩剑,一瘸一拐地走向树林的另外一边。

那里有一处更显眼的空地。

谢尘钰看着自己昔日府中的故友,那些人每一个都冲他点点头,微笑着抱拳,没有人说什么很沉重的话。

“殿下保重。”

“看顾好自己。”

“愿天命眷顾殿下。”

“一路顺风。”

“殿下还有无数个千秋万古。”

“接下来的路,还需要殿下自己走完了。”

谢尘钰在荒野上空御风狂奔。

太长时间连续释放灵气,和修士厮杀,谢尘钰体内的灵气耗尽到底,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御剑的速度却不能放慢,不顾一切地压榨灵府,已经损坏了他的内脏。

谢尘钰剧烈咳嗽,捂住嘴,掌心是满手的鲜红。

他害怕傀偶班发现自己的踪迹,咽下这一嘴的血,喉管腥甜。

谢尘钰只能不断逼迫自己的极限,一边吐血一边御剑。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了竖有南朝军旗的营帐,谢尘钰一头栽了进去。

地面被砸出一个大窟窿,沈期正在帐内提笔密信,听到身后巨大的声响,他神色凝重地站起身。

拨开满屋飞扬的尘埃,沈期挑翻最上面的一块碎木板,看见谢尘钰正躺在被他自己砸出的坑洞中。谢尘钰因为没收住剑势,压塌了木架,一地图纸散乱,人此刻已经陷入昏迷。

沈期闭上双眼,揉搓眉心,无奈地露出一丝苦涩笑意:“回来的真不是时候啊。”

帘帐外传来悉悉索索的铁骑声。

沈期听了一会儿营帐外传来的动静,啧道:“麻烦了。”

他匆忙把谢尘钰拖到自己的卧席之下,用书箱堵住空隙,刚收拾好一地残渣,门外的士兵一脸为难地进来报备:“大人,是傀偶班的修士。”

士兵的话还没说完,修士已经自己掀开帘子走进来:“我家堂主想请沈将军赏脸一起喝壶茶。”修士的视线停留在还来不及填平的那个坑洞处,又在屋子中转了一圈,笑容更甚:“大人没藏什么东西吧?”

沈期耳中嗡地一声炸开,腾地走到修士近前,眉头黑沉紧盯着修士:“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即又若无其事让出道,“最近行军有些许不顺心,刚刚没收住怒火,把书架砸了。”他勾起唇角,“仙君要转一圈看看?”

为了追捕出逃的太子,金陵到长川一路上每隔一座山岭都会设下关隘,每座城池都有修士埋伏。

这名修士并不笃定太子已经逃回了长川,心中有疑虑,也没有表现出来。他此行前来只为了监禁沈期,便没有继续逼问:“金陵如今已在傀偶班的掌控之中,沈家辱逆仙门,行刺北魏皇帝,按照北魏的律法,死罪难逃。”

沈期攥紧拳头,眼里汹涌着无法遏制的恨意。

他动不了手。

修士娓娓继续道:“但我们的堂主欣赏人才,愿意给沈期将军一个机会,只要你随我们离开,我们愿意为沈家人争取一个保全性命的机会。”

“......”

营帐内空气仿佛静止,沈期下意识拔剑,拔到一半想起什么,绷紧指节,一把将折花剑按回去。

“你先出去,我再思考一会儿。”沈期脸色实在难堪,转身坐回虎皮椅,不容辩驳地下令。

修士笑容一僵,竖起手指:“如此我再给将军一刻钟的时间。”

“一刻钟之后,将军如若不来,我们也没有更多理由劝动北魏,只能把你妹妹和父亲的头颅寄来长川,以解将军思乡之情。”

“......”

沈期没有当即应话。

半晌后,沈期抬起眼眸,语气不容置喙:“出去。”

谢尘钰醒来的时候发现周遭都是黑色,自己正以一种憋屈的姿势躺在四方木板之中,胳膊撑着地面挣扎着要起身,忽然听到外面沈期和修士的交谈声。他明白自己是被沈期藏了起来,屏住呼吸缩回原处。

不知安静地蛰伏了多久。

遮挡的架子倏地被人从外面挪开。

眼前天光一亮,谢尘钰久浸在黑暗中,本能拿手挡住光,才勉强看清身前的布料是沈期的衣摆。

沈期蹲下身,在两人周围划了一道隔绝声音的屏障,才敢开口说话。

“刚刚外头说的话,殿下你可都听清了?”

两个人都看着对方的眼睛,沈期微微发颤的睫毛下是一双覆盖了寒霜的眼睛,谢尘钰被他拒之于千里之外。

“......”谢尘钰沉默了一瞬间,问沈期:“你会把我交出去,是吗?”

沈期讥讽地挑起唇角:“当然。”

“太子殿下,我的祖父战功赫赫,沈家满门男丁为救你被北魏屠尽,剩下的家眷现在全都被困在金陵城中。我如果不立马动身赶回金陵,等待我的是什么——殿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沈家只有零星几个本家子弟外派在各个郡,现在那群修士告诉我,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死了!我若不回去,等着我的就是家破人亡!”

“谢尘钰,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了。沈家尽忠于皇族多年,也算尽了为臣的本分。我不能再失去——!”

“好的。我明白了。”谢尘钰仓促地打断沈期的怒骂。

谢尘钰从床底钻出来,那张脸晦暗无光,两天一夜未曾合眼让他脚步虚浮,舔舐了一下干裂的唇瓣,淡淡地道:“你别离开长川前线,军队需要将军。这处鬼魔闹得那么严重,我们坚持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胜利的苗头,便要把握住,一刻都不能松懈。”

“把我交出去吧。确实是最好的选择。”谢尘钰带着无尽的疲惫,“北魏只要除掉我,便暂时不会再对沈家军动手。你趁这个机会把家人接回自己的身边。”

“......”

沈期后退了两步。

谢尘钰揭开门帘,手臂突然被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他动作一顿,诧异地看向沈期。

沈期阴着脸道:“你等等。”

谢尘钰看着沈期率先走了出去,隔着一层布帘听见外面响起了修士懒散的声音:“决定好了?”

沈期的声音越来越远,他先和自己的下属交代:“把沈家军全权交给谢余殿下。”

又对修士说:“我随你走,但你们绝对不能动沈家一个人。否则我就算没了这条命,也一定会报复回来。”

修士彷佛听到了笑话,但没反驳他,毫不掩饰自己张狂的笑声:“我们堂主和北魏帝王都赏识人才,只要太子愿意投降,你们都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谢尘钰没有听到后面的话,修士先前已经生了疑心,待会儿一定会偷偷杀个回马枪,但这偌大的天地,天底下甚至没有他能够藏身的地方。

他硬撑着神智,再次催逼出所剩不多的灵气,一路跑,跑到了一条大江边。

灵气最终耗尽,谢尘钰身体摇晃一下,一脚踩空,从金乌剑上坠下来,最后挣扎中手仓促握住了金乌剑柄,连人带剑幸好跌入河滩边的芦苇丛中。

河风吹来,万荡芦苇弯至谢尘钰的腰间,大河上烟波浩淼,一眼望不到对岸。

谢尘钰拧干身上的泥水,踩着稀泥沿岸边走了一段路,终于发现一艘拴在石头上的小船。

他摸过去,解开绳索,将船推下水,跳进船里。

船里没有木浆,谢尘钰撑着剑鞘划水,刚划出去几米,船舱就往下沉没。

直到水没过了他的靴头,他才发现这艘船年久失修,角落舱底破了一个碗口大的洞,压根渡不过这条河。

四下除了他没有别的人,偶尔有一两只白鹭停留在芦苇荡中。

船已经沉到了河底,这处水位不高,刚好淹到他的腰部。

谢尘钰挽起衣袖,袖口顺着手臂浸入河水,他瞥了一眼,懒得再挽回去,就这样继续往前走。

河底堆积了厚重的淤泥,鞋子兜着水,举步维艰,谢尘钰双眼空洞地望着河心,他现在只知道自己必须渡过这江,一直游到对岸。

但连日来积压的情绪,让他此刻竟然连凫水的姿势都忘记了比划。

他笔直地站着,仍由水花拍打,一路走向江心。江心有一处断层的暗礁,河面已经可见漩涡,谢尘钰没有片刻犹豫地径直走向那个地方。

水压闷到难以喘上气,当水已经淹到谢尘钰喉咙的时候,他不小心喝了一口江水。江水辣到了喉管,他身体本能地被呛到咳嗽,昂首看见了烈日。

浮光在江面破碎成千万片璀璨的鱼鳞,谢尘钰懵然瞪大双眼。

抬手。

啪——

谢尘钰扇了自己一巴掌。

“你在做什么?!你不能死!还有人,还有人在等着你!那么多人都要你活下去,你绝不能辜负了他们!”谢尘钰对自己哭喊道。

他顶着浮肿的巴掌印,开始搜寻周围的浮木,抱住一根从上游漂下来的木头,却无法从一路向东的水流中脱身。

谢尘钰死紧地抱住木头,绝望地发抖。

往事被一个浪头全部甩来,谢尘钰心想啊,他可真是失败。

他一次接一次地努力,又再一次地失败。

滚滚的青史就像他面前这条渡不过去的沧江,一个浪头就能把他卷进腹里。

季念昭先前说得对,他谁也救不了,他什么也留不住。

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在痴人说梦。

这条河的对岸,草径一路蜿蜒向长川腹地。

不断有修士从高空处坠下,掉落更多的是鬼魔的残肢。

一名报信的外门弟子屁滚尿流地越过各种巨型魔物的战场,终于冲到了最前锋不孤山负责的地盘。

季念昭举了两天两夜的剑,手酸痛到提不起剑,挽了个剑花,掐除尘诀,把上面的血渍甩干净。他从战场中抽身,问那名报信的弟子:“沈期和阮冰轮率领的军队最近屡战屡胜,大捷在望。可是军中出了什么事?你与我说吧。”

“明昆君,南朝发生了叛乱!江拂西入主金陵,南皇崩殂,这消息先前被傀偶班强行拦下,这时候才传来。”那名小弟子想起季念昭做过南朝的帝师,这才第一个来找他。

季念昭心头一紧:“出了什么事?”

“朝中重臣被杀得所剩无几,北魏和傀偶班联手追杀太子,金陵现在局势紊乱。”

“恐怕......”

季念昭深吸一口气,道:“恐怕什么?太子人呢?”

“南朝储君如今下落不明,北魏和傀偶班那二十多个仙门正在满国境通缉太子。”小弟子实话实说,“按照目前局势来看,恐怕南朝难以保住。”

“我去找太子。”季念昭插回千山剑,来不及御剑,咬破指尖血花了一道缩地成寸的阵法,瞬间消失在小弟子面前。

“诶。明昆君......”小弟子讪讪地对着空气说完最后半截话,“仙门有规定,我们可以阻拦傀偶班,但不能对付北魏啊......”

两年后再次回到金陵,鲜花粉饰着数条华道,却遮不住人们那张苦脸。

季念昭匆忙地行走在人群之间,先来到皇宫,只看见烧毁的断壁残垣,再换道去了各个世家府邸,逃的逃,死的死,好一窝猢狲全打尽。

这样乱找一通也毫无头绪,恰巧转角走过来一位黑白袍子的道君。心中一动,拦住这名傀偶班的修士,千山扼住他的脖颈要害,季念昭温和地眯起眼:“太子殿下在哪里?”

“?”

傀偶班的修士不认得季念昭,却知道季念昭这身形制的衣裳是不孤山的道服。他看了看剑,又看了看季念昭,脖子后缩像只乌龟,离剑刃能有多远就有多远,疑惑地顶住季念昭的剑:“?这位......这位道友,你这是......”

“废话少说。”季念昭打断了他的话头,见光问修士也问不出什么,干脆自己来说:“你们弑君逼死了南皇,如今又在通缉太子,打算匡扶江拂西坐上南朝帝位,一统河山?然后呢,你们堂主是觉得江拂西傻还是徐氏傻?打算找个由头杀了江拂西,自己在凡朝称王?”

傀偶班的普通修士打打杀杀还行,哪里知道什么谋策权术,当即吓了一跳,以为不孤山得了什么密信:“你怎么知道?”

季念昭面无表情“哦”了一声:“我不知道,诓你的,你看你这不就自己交代了。”

“怕是不止这些,江拂西许诺了你们什么好处?参与战争的这些门派,会得到百姓的供奉,划分城池,可以在坊间设派,大肆延揽门徒?还是说,北魏会和你们一起联手,对付剩下的仙门?”

那名傀偶班的修士气得涨红了脸,憋出一句:“你们不孤山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

看样子谢尘钰不在他们手中。没等到修士把话说完,季念昭又施展了缩地成寸,消失在修士的面前。

中宫的大门被重兵严加把守,江拂西从一众士兵中穿过,谢皇后就坐在寝殿卧榻之上,撑着脸拧眉看窗外。

看见江拂西走进来,谢皇后神情冷静,面不改色地端起桌上的茶水。

她为自己斟上一盏茶,另一盏推给江拂西。

“皇后娘娘。”江拂西说,“太子难逃一死,但我们北魏人依旧愿意尊奉皇后娘娘为贵夫人,只需要娘娘今日在群臣前帮我们美言几句。”

谢皇后轻轻捧着茶盏,神情微动,心中百转千回,终于掀起眼帘。

“你们杀了我的陛下、杀了我的侍女,还要杀我的儿子,哪来的脸让本宫替你们出面?”

谢皇后轻轻地笑:“难道民间说的不对吗?”

“哈哈哈哈哈。”江拂西当然不敢碰谢皇后递过来的茶水,只是跟着笑。

谢皇后收敛了笑意,她识人无数,却一时竟看不穿江拂西心底的想法,只是抬手:“天子固然有一死,也要死得庄重。你们请回吧,南皇陛下因何而死,你们心底所思,想必跟明镜一样。”

“说的不错。”江拂西打量着中宫的角落,然后收回视线,笑了笑,“天子必须死得庄重。明日我们就会为陛下举行国葬,那么便请娘娘届时送陛下最后一程路吧。”

谢皇后面色一改,只要南皇下葬陵寝,土盖一封,他们再没有更多机会开棺验尸。北魏口中所谓的“国葬”只是急着让民间的流言尘埃落定,但是......这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只要在葬仪队伍前往帝王陵墓的路途中掀棺,说不定可以将南皇死亡的真相暴露给城中的百姓。

谢皇后摇晃茶水,没喝,两杯茶水中都被她下了毒。

如果江拂西需要她饮茶来验毒,那么她一定一饮而尽。只是遗憾江拂西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斟酌片刻,谢皇后将茶水倒入盆栽土间:“明日我会来的。本宫累了,需要休憩,门外的士兵你们不用撤离,但只能守在主殿的门外,本宫睡得浅,寝宫院外不喜欢有人守着。”

江拂西起身告辞:“娘娘万安。”

门外兵甲的声音陆续消失后,谢皇后抚摸这柱梁上的飞凰,仰头哀伤地看着点燃的宫灯。

谢皇后神色不动,只是幽幽地叹气:“北魏国君贵为一国之主,何至于对我如此低三下四,非是蠢笨,就是有大图谋。”

“你在哪里蹲守有一个时辰了,腿不酸吗?出来吧。”谢皇后摸向袖管中的弩.枪,枪锋对准贴在墙角的宫女,“你不是本宫宫里的人,谁派你来的?”

宫女抬起头。

谢皇后眼中闪过不解,放下弩.枪:“天月?你来这里做什么?”

阮天月看向花盆,扭头对谢皇后道:“秋夫人,江拂西有仙术傍身,你用普通的毒也无法要他的命。”

“本宫也是迫于无奈......”谢皇后端详着阮天月的脸,招手:“乖孩子,你过来吧。”

“阮家的人都是贤良之臣啊——是陛下之前辜负了阮家,你的弟弟如今在长川前线领兵,父亲也坐镇江夏剿匪。本宫从前并非不知晓阮家一片忠良之心,陛下也有自己的无奈。”

谢皇后摸了摸阮天月的头,眼底发红,指腹揩去泪花:“这权力啊,讲究一个制衡,帝王家最是无情了。”

“但太子是个有情义的人,皇家也并非薄情寡义之辈。是太子和王爷一直护着阮家,才有阮家今日的东山再起。”阮天月摇头,“我明白的,夫人。”

“你叫本宫秋夫人啊。”谢皇后才发现她唤得是自己的本名,想起阮天月也是秋家的媳妇,坦然地笑笑:“也好。就叫我秋夫人吧。”

“不是的。我这样唤夫人并非是因为我嫁给了秋焕。”阮天月却继续摇头,“您是皇后,是国母,也是秋家的长女。您有自己的姓氏,百姓们都得知道他们的国母姓秋,名......”出于礼数,阮天月顿了一下,没有说出秋夫人的闺名。

谢皇后想不通阮天月这个时候乔装冒险入宫做什么,只以为是秋府逃亡的盘缠不够。她从妆匣下拿出一些价值连城的玉石珠宝,塞进阮天月手里。

“这些拿去当铺当掉,逃亡的盘缠应当是够了,再拿一部分去买一些干粮果腹,路上切勿奢靡张扬,容易引来杀身之祸。”

阮天月却没有看那些宝物,她将珠宝轻轻地搁下,扯掉身上的宫女衣裳,露出底下穿着的贴身银甲,跪地铿锵道:“秋夫人,我此番前来宫中,并非想要索要银两逃难。阮家数百年间出了几十位良将,更有运筹帷幄、精通兵法的先祖。我与兄弟们自幼一同学习行军布阵之道,武艺也不曾松懈过。”

“这几日百姓不满的声音空前高涨,仙门为追捕太子殿下从金陵中撤去了大部分势力,不如组织四方军阀百姓,一同抗敌。”

“但沈、戚两府......”谢皇后心有顾虑,还想说什么。

阮天月从芥子袋中掏出自己随身带来的一把弯弓,让谢皇后拎着宫灯凑近。

深蓝的天柱高阔,北辰遥远。

箭羽所指的方向,直直地瞄准那一弯浩大的月盘。

冷冽的月光鼓噪着夏日的蝉鸣,将她们两人泡在其中,心也在这些暑气中被蒸煮到沸腾。

“夫人可有看清那月亮上的黑点?”

谢皇后蹙眉:“那是仙门的传讯灵鹰。”

阮天月闭目,拉满弓弦,松手放箭,飞羽于底下百米开外穿透了传讯灵鹰的双翅,大鸟从月亮前直坠而下。

“如若京中没有良将,那便让我来吧。阮家府内子弟从前武斗,我的兵法和武艺也没有输给过冰轮。”阮天月说起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不由高亢几分,满含自豪,和谢皇后前些时日在春日宴集上所见的秋焕夫人完全不同。

大鸟已经一命呜呼,它翅膀后的这弯月亮却始终亘古不变。

万万年之前,直到万万年之后。

又有几个人的名字能够不被青史抹去,和这月亮一样长久?阮天月缄默暗想。

“秋夫人,我借着秋府的府兵信报,趁乱到各处摸清了这城中四十八坊大概都囤积着的武器式样,各家各户目前大概还有多少余粮,但我们不需要长久地作战,只需要天亮之前在各个坊间制造异象,告诉百姓们是北魏行事触怒天庭,降下了神罚。”

“我们这边没有修士,要如何才能制造异象?”秋夫人安静地看着阮天月的脸。

“先贤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今日南朝已被逼到绝路,此番不打出去,夺回其他的城池,空守着金陵,我们也依旧无路可走!”

“异象由我们自己制造,烧了金陵城中所有木制房屋,北魏不熟悉金陵中的地形,势必落于下风,百姓无家可归,哪怕是半路组成的一只军队,实力也绝不可小瞧!”阮天月眸中有风雨、烈火、野马、尘埃、生灵、山海、乾坤。

然而秋皇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激动的神色,抿了一口茶,淡定地告诉阮天月。

“这是一场必败的仗,你如果真有这么出神入化的领兵才能,不如这一次自保。我南朝不识贤明,亏欠了你,你大可抓住北魏的机会,趁着这一次立在世人的面前。”

“再厉害的阵法,你也明白,我们只能给后来者争取机会,逃不远的。”

她在给阮天月选择的机会。

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仗。

阮天月咬住下唇,再次跪下,掷地有声:“这场仗值得我去!”

“几万将士尸骨无还也是值得的,我们哪怕粉身碎骨也守不住身后的土地,我们守的是南朝的尊严。”

“不是谢氏一家,是我们世代忠良,万万人家国的尊严,一个王朝最后的尊严。此战不可退,死亦足昔,虽败犹荣。”

秋皇后凝视着阮天月的脸,缓慢地笑起来。

“好!本宫和你一道,就把我南朝最后的忠诚死士交给你。”

阮天月抱拳,轻声应:“夫人,我——”

秋夫人握住她的双手,柔声轻笑:“你和秋焕一样,唤我姑母吧。”

此时秋府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秋焕翻遍了府内每一个房间,就差自己嫂子们的闺房,连这些房间也想闯进去,下人们一齐拉住他的手拦他,嫂嫂一个劲儿哭:“你这是要做什么?!平日不学无术就算了,连自己嫂嫂的名节也想要折辱吗?!”

兄长黑着脸赶过来,秋焕在红粉窟里睡过太多次,体虚肾衰,体格也不及自己的哥哥们,被兄长一把揪住衣领撂倒。

他还在反抗,跟只发疯的狂犬一样冲着每个人呲牙,就连要来制止秋焕兄长打人的秋老夫人也被吓到,讪讪收回了手。

“阮天月呢?人呢?她人呢?”秋焕眼眶通红,指甲挠在兄长脸颊上,“那么大一个活人你们都看不住吗?”

“她消失之前和我说要去一趟皇宫,那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去的地方吗?会要了她的命的!呜呜啊啊啊啊啊——”秋焕打滚发狂大叫,秋老夫人立马动了恻隐之心:“不如派人去宫里找找?”

秋老爷、秋焕兄长们立马统一阵营,齐声怒吼制止:“胡闹!”

就在这时,小院外响起阮天月的声音。

“别闹。我回来了。”

“贱人,你跑到哪里去了?”嫂嫂不满尖声高叫,指挥着侍女要捉住阮思扇她的脸,阮天月一把攥住侍女的手,没有多说什么,将她们推到一边。

她径直穿过人群,秋焕跌跌撞撞追着她跑,一直跟在她屁股后,看着阮天月在自己的房间内忙前忙后收拾行李。又去了秋府的马房,牵来马厩内一匹马,全副武装好后,秋焕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你要去哪里?逃难也不能自己一个人跑掉吧。”

“就算、就算秋家其他人待你不好......你逃难也不能把自己的夫君也一并丢在京城中吧......如果你真的想要丢下我,未免、未免.......”

阮天月毫不客气地瞪了秋焕一眼。

秋焕缩起脖子,还是怂怂地继续:“你不顾我的死活,未免也有些许恶毒了吧。”

阮天月耍了一把长枪,吓得秋焕连退好几步,差点跌进小院内的假山中。他平常也被阮天月这样吓唬过,只是今日阮思表现得格外凶残。他还没缓过神,就听见阮思的声音不留情道:

“你们快收拾好行李逃命吧,明日金陵城门就会关闭,再也没有出逃的机会。我是皇后娘娘亲自任命的将军,会留在城中死战到底。”

“什么?!”秋焕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大叫,“你疯了吗?!!!”

阮天月已经驾马朝着府门走去,秋焕一个人跑不过马蹄,只能大哭大叫狂追,引来秋府其他人围观。

众人一起看着阮天月头也不回地走,秋老夫人以为是阮天月夫妻二人大难当头各自飞,气得破口大骂:“泼妇,你就走吧,今日你敢出这个门,我明日就叫焕儿休了你,秋家永远都不会认你这个媳妇!”

老夫人捂住心口:“哎哟,气得我,快来帮我拍拍胸,喘不上气了。逆子!逆子啊!当初就不该让你进我秋家的门!!!”

秋焕满含泪水地扒住门环,不让阮天月开门,哀求说:”不要去,求求你,不要去好不好?我以后从良,我听话,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再不去逛青楼了。”

“你别走,别不要我,好不好?”

前面的阮天月身形一滞,终于回过头。

阮天月看向秋焕的眼神非常复杂,饱含悲哀、怜悯、伤感,又或者别的什么。

秋焕眼中燃起炽热的希望,兴奋地朝她奔去。

但他并没有摸到马的尾巴。

阮天月没有选择等秋焕追上前,她扬起鞭子,马身撞开秋府的大门,朝着火光熊熊的巷陌驰骋。

那是最后一眼,阮天月回头看了秋焕一眼,然后扬鞭,再也没有回头地走掉。

很多年以后,秋焕新娶了媳妇,有了满堂的儿孙,再后来犯了老年痴呆,依旧忘不了那晚阮思的最后一眼。

他和自己的儿孙们谈起那个姑娘,不敢不加以尊重,老了的时候供奉家里的神像,也一个劲磕头,一遍又一遍大声喊着:“阮思不要走!阮思不要走!不要走!不要......”就像学舌的鹦鹉,那时候他的孙子也烦透了自己祖父的神经。

“嘿。这不是病,这是信仰。”秋焕啐了自己孙子一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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