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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红白事,没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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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的溶洞光线昏暗,各种形态的乱石遍布,他们一行人走得磕磕碰碰。

谢尘钰率先踏出石阶,过于强烈的光线刺得眼睛睁不开,等到勉强适应后,他才慢慢地睁开眼。

一座高大的城门映入眼帘。

嘈杂的人语低声窃窃,还有遥远的城阙后,大街小巷遍布唢呐仙乐,悲怆的调子流在风中,还有谁的哭腔,一齐传入谢尘钰的耳朵中。

眼前人山人海,谢尘钰一眼望去,夹道的人群都埋着头,披着白布巾。

他看见无数的白布在风里飘动,他从来没有在金陵遇见过如此大规模的葬礼。谢尘钰往前走了几步,看清了那扇门的真面目。

那扇金陵最东边的城门此刻正高高打开着,几百人组成的长队正熙熙攘攘地往前挪动。

“金陵?戚宁安?”谢尘钰当即回头,果然身后一个人都没有。他马上从迷糊的状态挣脱出来,明白自己又误入了敌家埋设好的幻阵当中。

既然是幻阵,就一定有破解之道。谢尘钰没再犹豫,拿上剑,逆着出殡的人群走。那些城中的百姓从白布下偶尔投来奇怪的目光,谢尘钰端详每一个人的脸,奇怪的是这道幻阵中的人似乎对他没有任何想要攻击的意图。

“让开!”

他正看向一名抱孩子瑟缩的妇人,右肩突然被人猛地撞开,力道太大,周遭都是普通人,谢尘钰一时没有防备,往左边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待他站稳后,刚刚撞他的轿夫已经迈着步子继续往前,满脸沉郁,也没有回头看谢尘钰,继续驱赶前面的人群:“让开!”

谢尘钰揉了自己发疼的肩膀。一般金陵中的大官如果要迁家,会雇一些轿夫帮自己搬些值钱的家当。这四个轿夫不是抬人的,而是抬大件的货品,他们一人抓着竹竿的一端,东西被绳子五花大绑,竹竿颤巍巍地继续撞开人群。

实在没礼貌。谢尘钰心里有些恼火,揉着肩膀,没再管这些轿夫。

谢尘钰举着剑,没有百姓再敢往他身边凑近,他就这样一直往前走。

走到城门之下。

没有人踏上华道,每隔几步就有一个侍卫挡开人群与仪仗队列。谢尘钰心想:到底是谁的棺椁出城?竟然能引得出如此大的排场。

他站在这里又等了一会儿。

唢呐声越来越近,几百人组成的声乐班子,整个城池都能听见那些哀悼的歌声。他很快看见了那口棺木,一只黑色的棺木,裹在龙纹刺绣中,有个满脸愁容的美妇人领着棺木往前走,谢尘钰倏地瞪大眼睛,那个扶棺出城的妇人是他的母后。

“那里面装着什么人?”谢尘钰一把攥住身旁人的胳膊,口不择言地问。

“嘘!”被他这样问的百姓吓出一身汗,赶紧看向华道上的仪仗队,幸好没有侍官注意到此处。

“你疯了吗?不要命了。”他低声地骂,“还能是谁?普天之下配得上这样仪典的,只有那一位。”

只有一位。

......

南皇。

“......什么破幻阵。”谢尘钰低着头,慢慢地往后退出人群,他的嗓音有些沙哑,眼神毒得想要杀人,“费尽心力,机关算尽,就想要给我看这东西。你的如意算盘算是落了空。”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布阵人是北魏,唯有北魏的人才会这样憎恨南皇。

谢尘钰平复好心绪,拎着剑不再看扶棺的长队,他不相信,一点也不相信南皇会驾崩,何况母后的脸瞧着并不苍老,和现在的岁数几乎相差不大。

谢尘钰不相信南朝会输。一刻也没有信过。

他没理由相信这样荒谬的事情会发生,就像他昨天慌忙地制止了戚宁安的话茬。

谢尘钰举手聚集起灵气,一掌拍向脚下的土地。临到最后,还是没忍住再回头看了一眼送葬的队伍。

几个傀偶班的弟子没着丧服,一身黑白的道袍在雪白一片的宫侍中格外显眼,他们捏着拂尘,口里念念有词,走在前面几步洒纸花,替南皇出灵。

“......父皇,”谢尘钰垂下眼帘,讥讽地笑了下,“怎么可能呢?”

溶洞内。

身旁的谢尘钰忽然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戚宁安推搡了他一把,没有动静。

身后各种坠落声不断,他回头看身后的部队,众人全都瘫倒成了一片。

戚宁安蹲下身,探向其中一人的鼻息,又赶紧探向另外一名小兵,都有气。众人似乎陷入了沉睡。

戚宁安察觉到不对劲,这道阵法似乎把他体内的什么东西勾结了出来。他站起身,谨慎地远离人群,他的头痛得更加厉害。他选了一处下陷的石窠,蹲下身,双手捂住头。这个溶洞里有幻阵,也许是因为他体内有尸怨的缘故,什么幻象都没有看见。

两只胳膊上光滑的皮肤逐渐皱缩成一团,戚宁安忍着疼痛看向手背,锋利的指甲已经刺破皮肉,他再眨眼,又恢复如初。

下一秒手又成了干枯的模样。

“杀了他们。”

脑海里有道声音发号施令,戚宁安难受地低喘着粗气,忽地栽倒在地。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紧紧地贴在地面,指甲把岩层抓挠出几道白痕,又开始抓挠自己的脖子,挠出一道又一道刺目的血痕。

“杀了他们。”那道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杀了谢尘钰。”

“吼——”戚宁安维持不住,双目刹那间变成赤红色,双臂死死地扳紧飞翘的岩峰,石头在他的掌心碎成粉尘。

沈期御剑追了整整五天,终于追到了春波城外的峡谷。

他先前费尽心力捉的石鸡也不要了,鸡扑扇着翅膀,头也不回地迅速逃离。峡谷前的军队还在铲除拦路的巨石,沈期跟着军队留下的足迹,一路追到溶洞外。

军队堵死在洞口停滞不前,那群士兵都识得沈期的脸,虽然有些诧异沈将军怎么会出现在此处,但纷纷让出了一条道。

沈期顺利地踏入溶洞内。

熟悉的灵气在周遭波动,他和饿鬼交手的次数不算少,须臾后察觉到这处洞内有饿鬼布下的幻阵。

他已经有了戒备,不会再上饿鬼的当。

但当沈期看见面前的幻景后,还是愣在了原地。

因为这处阵法里的,并不是什么幻觉,而是真实发生了的过去。

这只饿鬼既然能踏破时间来到这里,就能在幻阵中复现过去的场景。

沈期怎么会忘记这一天呢。

那是他记忆最深处的恐惧。

如果这时候的沈期还在为沈贤的去世陷入崩溃的话,那么八十年间无数的夜半噩梦,沈期都会反复梦见这一天。南朝亡国,金陵城破,沈家满门忠烈尽数被屠杀。

北魏表面功夫做得很好,新的王朝没有当面对沈家动手,他们只是关上了沈府所有的大门,禁止所有的人出入,断水断粮,等到沈期赶回金陵,再次强行打开紧闭的府门,映入他眼帘的是此生难以释怀的地狱。

那天,沈期踏入门槛,离大门最近的地方堆积的尸体最多。这些人饿到前胸贴后背,大门上,围墙上,是无数的巴掌印,无数的血痕。

“儿、吾儿?”

沈期顿住了,一道低哑的嗓音有气无力地从水缸后传来,他踩着满地的血污,绕到水缸后面,那里还蜷缩着一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这个中年人也已经饿到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小眼睛松垮费劲地睁开,颤抖着要去够沈期的腰带:“吾、吾儿,你回来啦?”

“父亲。”沈期跪在地面。

沈府三代人,中间这代算是跨得彻底,沈贤的大儿子为救主而亡,小儿子成日寻花问柳,府内小妾无数,金陵外室遍布。

沈期的母亲是正房,背后也有强大的娘家支撑,全然看不起自己不学无术的夫君。夫妻两人从沈期出生后一直分房,她也不再去过问自己夫君的风流韵事。

沈期从小养在母亲的膝下,又有祖父的疼爱,是府里独一份的存在。他只知道自己有个败家子一样的爹,听多了各种人口里的闲话,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父亲。

现在这个不算熟悉的中年男人就奄奄一息地倒在他面前。

沈期很难说出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但他知道,北魏关住沈府,是要瓦解沈氏在南朝民间的威信,是渴望看见——

再打开门时,门内都是因为争夺吃食而自相残杀的沈家人,是要他们一家把脸面彻底丢个干净。

但沈家没有。

一个人都没有。

就连他风流成性的父亲,也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无人的角落等死。

为了维护沈氏一门最后的尊严,哪怕九族不剩什么残余血脉。

沈期说不出什么话,他跪在父亲面前,在过去的二十多年来,说他不恨自己的父亲,都是假的。恨他的不作为,恨他让母亲伤透了心,恨他给沈家满门的光辉添上了污点,恨他成为世家子口中的笑柄。

但他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悲伤?当这个男人以一种弱者的姿态趴在他面前,沈期只是在地上爬了几步,握住他的手。

“你回来了就好。”中年人慢慢闭上眼睛,孱弱的声音变得缥缈,“找一找府里还有没有幸存的人,救救他们。不要为我们复仇......呼,好像有人在哭......是你的妹妹吗?找到了......就......快走吧。”

“快逃命。不要再回来。”

“爹——”沈期将他有些微凉的大手贴在自己脸颊,掌心沾上了他脸上的泪水。泪水不知是什么时候流下的,已经纵横了满脸。

“没有......时间了。快......走吧。”中年人其实是想拍他的头,但力气已经够不到沈期的头顶,只是掸了下他衣带上的灰尘。

“爹、爹、爹!”那时候,沈期一直晃他,晃到面前的男人再也没有动响。然后他听见了后厢房低低的啜泣声,还有活人,沈期慌乱地站起身,往那处跑去。

他看见了那个爱穿粉裙子,正在一抖一抖哭泣的背影。

沈娇发鬓的铃铛丢了籽,粉色的裙摆沾满血渍。小姑娘跪在地上,从倒塌的木门下面拽出一个死去的妇人。那妇人七窍流血,死也不瞑目,瞪大的瞳孔里还残存着临死前的惊恐。沈期认得这个妇人,他是沈老爷的小妾,也是沈娇的娘亲。

“阿娘。”沈娇把那人拖出来后轻轻地摇,一声一声地喊,“阿娘,阿娘,你怎么不要我了?”沈期看见那个蓬头垢面的姑娘,肩膀一抽一抽地发抖,一边喘不上气打嗝,一边摇晃死去多时的尸体,咬着牙哭喊:“阿娘,阿娘,你怎么不要娇娇儿了?”

“你们怎么都不要娇娇儿了?”

其实沈期的爹之所以会是这个德性,和沈贤对待儿子们的态度有点关系,咳咳,不重要,不扯深了。

第137章 红白事,没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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