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众席倒数第一排左侧原位置，赫延何牧闻声怔怔一愣，随后归于淡然，起身走到疯子面前，缓缓摘下口罩。

赫延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垂下眼睫，问疯子：“你为什么不逃跑？”

既然认出来了，为什么不逃跑？

疯子被十几个警察包围，表情依然淡定，他握紧蓝莓汁瓶身，汁水却洒了出来，显然心理还是害怕紧张，说：“我想带你们两个走，没想你们报警了。”

话一出来，周围警察都愣了愣。

何牧朝他扔了自己的口罩，训道：“不报警跟着你一起跑么？吃不饱穿不暖多遭罪！”

疯子：“……”

听不懂？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要马上出省，要和上级接应，他相中了赫延何牧的身手，财力，智力，要他们做下属，做小弟。

他准备好了一切，不用整容、划脸出逃，可是打乱他的计划的，是天逸馆大药房的一次抢劫事故，他被赫延何牧送进了警局。

大为抢过来杨季秋的电脑，打开看了眼，上面还是疯子登陆百度查询明星的界面：“……”

没想到他有喜欢小鲜肉的癖好！

大为找了几个文档，有密码，打不开，冷声问：“密码？”

疯子说了一串数字英文特殊符号组合起来的密码。

大为打开一个，是工作日志。

“这个呢？密码多少？”

“都是一样的。”

大为接连打开两个，是一些企业工作文档，疯子能这么听话说出来，谁知道是不是有用的证据呢？于是扣上电脑，回所里再仔细研究。

“把他带走！”

“这就是上班的普通文件，有什么好看的？”疯子轻松道。

“就算它是普通文件，你每天用这么复杂的密码，打开一个输入半分钟，不浪费时间吗？”大为呛他。

可见疯子心思缜密！要不然能逃出来。

“手铐带上，带他走！”

“好的。”

警察为疯子扣手铐之时，疯子拳头捏得紧，嘴唇有点发紫，他闭目，再睁开，掏出一把随身匕首突地朝他们挥去。

幸好，没有人伤亡。

赫延何牧并排站的远一点，疯子持刀朝他们袭来，气势凶狠。

眼见着闪亮的刀尖目标明确是冲自己来的，待疯子走近，差不多还有一米，赫延抬起高高一脚往左边没人的地方踹飞了他的匕首，还把何牧护在了身后。

疯子被这一脚震得胳膊快飞出去了，朝赫延怒吼：“跟我走！杀了他们！你不是想知道我要去哪儿吗？跟我走！我带你去！”

赫延目光冷静睿智，对各种事情充满好奇心，疯子抓住了他的点。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案子明显没完，疯子上面有同伙，如果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就好了。但凡今天只有赫延和杨季秋两个人，赫延一定会以身犯险跟杨季秋走一趟，然而还有何牧要护着，何牧和警察他们也拦着不让自己去。

就像一个学神做试卷，只给他前面几道简单的基础型题目，后面是空白，他看不到最后一道压轴题或者附加题他会不满足，会烦闷，会抓狂，心里很难受。

“我杀了他们，他们会开枪打死我。”赫延试探着说，“你在利用我杀了他们？”

疯子心下一喜：“不！你只要把他们打伤就可以了，他们警察不会朝你开枪的。”

有理。

大部分警察叔叔是好人。

一直站在过道的郑警官冻得厚脸发红，掐了半天老腰没说话，闻此，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指着疯子，厉声怒道：“谁说我不敢朝你开枪！你杀了两个无辜的人，你死有余辜。”

他又冲赫延甩了甩头：“你俩小孩闪开，外面有两辆警车，哪一辆都可以上，跟我们警察走还是你们自己走？跟我们走安全。”

赫延掐掉自己的好奇心，留下一片空白。没跟疯子走。

影厅门只有一个，连过道也只有一边，疯子朝一个方向妄图逃跑，被警察合力逮住摁着跪在地上，嘴里嗫嚅几下，尝到血腥味吐出一个刀片，自杀未遂。

“你他妈是有多想死？”大为低头看了眼地上薄小的刀片，捏紧疯子的下巴，讽道：“嫌疼了？又吐出来了？”

“杀了我！开枪杀死我！”疯子自知犯了故意杀人罪，一心求死。

老郑是想开枪打死他，但是市局有令，必须将活人带回去。

老郑说：“你差点就可以逃出去了，为什么非要回家一趟？”他甚至感到有点惋惜，做好了天衣无缝的出逃计划，哪怕是从黑山县逃出去，为什么又要冒险回家？

这个……

赫延知道一点。

杨季秋户籍所在地是锦西，但黑山县才是他的常居地，他在星空狂想电影院附近三公里地方有房。他回家取了一张女人照片。还有助于他逃跑的东西。

赫延从疯子衣兜里拿出一张白底寸照，照片上的女人长直乌发亮丽，柳眉如烟，杏眼明仁，笑起来一口整齐贝齿，由内而外透出一种气色很好的漂亮感，如果她站在这里，与杨季秋的气质是很相配的。那是杨季秋妻子，赫延潜入他家，看到了房子里有他们的结婚照。

杨季秋夫妻恩爱十五年，妻子一年前偶然病亡后，他自己身体日渐消瘦，空虚孤独，他没有续弦，日子得过且过，而真正导致他颓废的是染上了毒品。他从警察手里逃脱之后，重新启动逃跑计划，他明天就准备走了，走之前和妻子看一场电影。不过，他可以在家里看电影，真正让他来影院观影的原因是他以为甩开警察了，警察找不到他了！

赫延说：“你的妻子希望你活着，如果你能主动认罪坦白，警方一定留你一命。”

“是吗？她希望我活着吗？”疯子眼睛布满腥红血丝，用尽挣扎后的剩下的全部力气，从胸腔缓缓吐出一句疑问。

“既然你做不到和她一起死，那你就好好活下去。哪有妻子希望自己的爱人去死呢？你应该热爱生活，继续活下去，带着她的期望，做她未能完成的事情，你想想她有没有？没有的话就做你自己，她希望你变得好，哪怕你犯了罪，改过自新何尝不是一件勇敢的事情？”赫延不卑不亢，温柔耐心。

疯子低头思索，他们无儿无女，亡妻三十八岁生日许愿领养一个女儿，倘若他自己终身监禁该怎么抚养孩子……

办法会有的，他现在想不到，要活着想出来。

他放弃了挣扎，暂时搁置去死的想法。

-

赫延何牧谢绝警车，打车回到家中。

家门口和客厅很安静，见不到一个人来，赫延略感失望和疲惫，从不晕车的他竟也难受得想吐。

换上鞋奔去了浴室。

何牧着急地敲了一会紧闭着的浴室门，一边敲一边喊：“宝宝，你没事吧？”

“……再喊宝宝把你扔到楼下。”赫延洗了一把脸。

何牧皱着眉，咬牙改口：“赫延，你没事儿吧？”

“没事。”

原来晕车这么痛苦，赫延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一次谈迟的感受。

两天几乎未进食，他吐也吐不出来什么东西，没有吐出来的畅快感，愈发难受。

洗漱完，赫延拉着门的指尖泛白，故作无恙地打开门掀何牧出家门：“一身血味，回你家洗澡去。”

“我害怕，不敢自己走。”门已被赫延从里面紧紧锁上，何牧看着赫延惨白的脸，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从他心底翻滚、汹涌地冲到了喉咙处堵住到让他发不出声来。

赫延站在门里边缓了一会，外面恳求收留的声音能听见。他横下心，推开门，攥紧何牧手腕朝电梯走。进了电梯，何牧五指又被他用力扣住，躲都躲不开。

路上一语不发，赫延像森林首领护食，十足十的保护姿态，冷得不近人情。

知道的是护送何牧回家，不知道是去抄家。

直到何牧平安到家，赫延完成任务才松手，自己毫不犹豫走了。

何牧拿了一个拉杆箱横在地上，利落地往里边扔了几件衣物。

赫延再穿红绿灯的时候，何牧穿着王子服又跟来。

一趟，白送了。

他无声在前方走，他无声在后方跟。

他不愿开口说话，谁都让他说不了。

因为没打扰自己，赫延对于何牧尾随到家没有任何想法。

开了门，何牧闷声不响地去浴室洗澡。过了一会儿，浴室传来一道男声：“帮我拿身衣服，行李箱里，没设密码。”

赫延打开一只黑色行李箱，闻见一股沉香味儿，最上面是五条颜色款式一模一样的毫无褶皱的新内裤，下面衣服虽未叠好，却依然给人的感觉很整齐。也是，他家就很干净。

……打算长期住了？

赫延把衣服放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

走到衣柜前，赫延利落地扯开一根领带，脱下国际高中生外套，扔床上，看了眼腕表，不客气道：“十分钟，洗完赶紧出来赶紧滚。”

“哪有你这种待客之道？现在掐着秒送人的吧？你帮我把桌上袋子拿过来，我洗洗衣服再走。”何牧摘了腕表放在琉璃台上，喊道。

“哪个袋子？”

“你买的。”

赫延提过服装袋送过去，敲了敲门温馨提示：“我建议你到洗衣店清理，拿了它走吧，明早起来送去。”

“可不能，我衣服除了干洗的，都自己洗。”何牧打开门，微微俯视他根根分明的眼睫毛，“除了有一回你穿了我的衣服，齐清晨送来的，他全洗了一遍，把我该干洗的羽绒服用学校洗衣机洗了。”

赫延想起自己借何牧衣服找苏簌那一次，惊讶地语气转了一个弯：“齐清晨他把衣服还给你了？没洗坏吧？”

何牧勾了一下赫延的鼻梁，胡侃道：“他穿我的衣服不合身，再贵也不舒服，洗坏了，我记你账上了。”他离得太近，稍微往前一碰就能亲上赫延的唇，但他没有这么做，不知道是不喜欢了还是克制忍耐着。

赫延躲开何牧手指，把袋子塞过去，又把门关上。

何牧从里面打开门，拿过椅子上的换洗衣服。关上门，身上温度跟火烧一样。他把血衣浸泡在温水里，去冲了一个凉水澡，肩膀和腰侧血迹还在，都干了。

赫延感觉自己有点渴，迅速倒了一杯水灌下去。

平复了一下心情。

他刚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何牧裸着上半身，第一回当面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