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延从附属医院食堂买完早餐回来后，谈迟不在走廊上。

推开病房门，齐清晨已然醒了，他扯掉了毛巾，脖子上小红点也跑了，见到赫延，张开大嘴便问：“你什么时候学的吉他？我怎么不知道？”

赫延走过去，紧绷一夜的线条松了一下：“你不知道的东西多了。”

齐清晨挠了挠后脖，狐疑看着他：“……”

赫延垂眸说：“艺术节排练，你弹过。”

齐清晨作思索状：“我就弹了一遍，你看会的？”

那是不可能的。

初晨的阳光穿过透明玻璃窗，晒在白色被子上，形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赫延站在病床前，展开临时餐桌，把早餐逐一摆出来。

齐清晨盘腿坐着，看他笑得像条狗：“你瘫回去。”

赫延敛了笑，半秒瘫回去。

齐清晨：“栓q。”

赫延用手指试了一下粥碗的温度，茫然担忧地问：“栓谁？你哪里不舒服？”

齐清晨如被人塞了橡皮，他嘴嘟起来说：“u，u，u，你一个学新闻的，以后多上上网。”

下载了十大新闻软件的赫延：“……”

两个人吃着早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咯吱一声，病房门被人打开，进来一个人：谈迟！

这个王八蛋衣领被水洇湿一圈，左手拎一个大袋子，右手拿一个红苹果飘然而至。

“早上好，小朋友。”他把苹果搁在齐清晨碗边。

“你怎么在这儿？”齐清晨往后靠了一下，又勇又怂，“你哪来的底气？”

谈迟的目标不是小朋友，他俯视赫延的侧脸说：“八点了，我要回校。”

齐清晨问：“你回校关赫延什么事？”

赫延坐在椅子上，额角突突一阵疼，他给谈迟指了条明路：“怎么来的怎么回。”

谈迟呼噜了一下齐清晨的头：“耍赖。”

齐清晨狠拍开谈迟的手，崭新的眼镜片下的目光阴鸷，他看着谈迟的脸，冒起了浓浓的硝石火药味。

谈迟理解齐清晨的心情，十分友好地笑了一下：“赫延跟我打了一个赌。”

齐清晨看着谈迟，语出惊人：“你是不是输得很惨？赫延，你怎么不让着他点儿？”

谈迟的脸顿时木了，对面赫延脸上浮现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对，昨天出手重了，抱歉。”

谈迟觉得赫延和齐清晨两个人合起伙来打击他。他对齐清晨说：“你知道赫延他昨天为什么——呜”

话还没有说完，赫延捡起苹果，堵上了谈迟的嘴。

他啃了一口苹果，没再说话。

齐清晨需要留院观察，吃完早餐，他让赫延回校。

赫延往齐清晨后背垫了一床被子，合上临时餐桌：“我上午没课。”

齐清晨靠在床头，捡起一个枕头甩过去：“滚。”

他很少在赫延面前说脏话，赫延不知道触到了他那根神经。

医院门口，赫延打了个出租回校。

谈迟毫不要脸地抢先一步上了车。

后座车门敞开，赫延砰一声关上，转身坐到了副驾。

谈迟：“………”

招你惹你了？

司机看一眼赫延没说话，又从后视镜瞥了一眼谈迟，开始尬聊。

“哥俩吵架了？”

您哪只眼睛看见我跟他是哥俩？

赫延心说。

谈迟眼睛微闭，仰在后座，也没搭理司机。车里温度降到冰点，司机的手伸了一下，大概想把空调打开。

直到拐了一个弯，后座才传来懒散的声音：“没有，我这个弟弟特别好，平常不会生气，要生气也只会跟我发脾气。”

谁是你弟弟？

赫延闭上眼睛，蹙了很久的眉头舒展开来：“我弟弟太调皮，仗着比我高一点就让我喊他哥，您别理他，开快点。”

司机笑了笑，摁了下喇叭：“哦，理解。我们家老二也经常这样，弟弟嘛，得哄。”

谈迟：我看你不想活了。

可能是由于这“哥俩”互相呛了一句，司机终于感觉不那么冷了，便开始敞开话题，一股脑儿地说了一大堆。

出租车四轮在松山大学校东门缓缓停下。这里柏油马路宽阔，行人稀少，连空气都多了几分安静。

赫延扫码付完钱，他单肩搭包，站在树荫里，等后座人下车。

半分钟后。

隔着半个车窗，司机拇指向后，朝赫延扯着嗓子催促了一声：“内谁，你弟落下了。”

赫延生无可恋地跑过去。

修长的四指抠了一下车门，赫延恭敬地请这祖宗下车。

只见谈迟闭眼靠在椅背，鬓边碎发被细小汗珠浸湿，唇色苍白，偌大的身体垮成了一滩泥。

扶泥下车之后，赫延弓身探进车内，捞出了他的大袋子。

出租车闪走，黑色尾气卷起一片泛黄的落叶。赫延一转身，谈迟便一头栽过来。

湿漉漉的碎发擦过敏感部位，赫延的颈脖感觉一阵痒。

谈迟要死了般拖着调子说：“赫延，那个司机眼瞎，但有一点说得非常对，哥哥应该保护弟弟。”

赫延：“………”

谈迟的喉结很快滑动了一下，嗓子里挤出沙哑的气声：“所以你放心，无论我多难受，都不会吐你身上。”

赫延：我谢谢你。

“虽然我不想迟到，但是我更不想让你迟到，你先走，不用管我。”

赫延摁住谈迟的胳膊，确定他还能站住，说：“好。”

谈迟的腿抖了一下：“…………”

松开手，赫延瞥一眼手里的大袋子，里面尽是一些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药。

“下次记得买点晕车药。”赫延把袋子放到地上，绕过他入了东门。

看着赫延潇洒离去的背影，谈迟立在原地木了一会儿，他弯腰拾起地上的东西，神色痛苦，一步一步往东门挪。

人文楼阶梯教室走廊，黎川甩掉手上的水珠，从厕所那边走过来，身上带着一股呛人的烟味。

“三二一，老大，你迟到了。”黎川揶揄道。

赫延对阿拉伯数字快形成条件反射了，他脚下刹住车，看了一眼手表，说：“确实，迟了3秒。”

黎川跟赫延走进教室门：“我刚才还在想，这节课你来不来呢？毕竟倒下的是齐清晨。”

赫延扫视一圈，讲台上老师空空，台下学生嘈杂。

“施大爷生病，找的助教代课，人还没来。”黎川抓了下黄毛，皱眉说：“我怎么感觉施大爷生病跟我有关？不会是因为换组的事情吧？”

赫延满怀愧疚地点了一下头。

过了小半节课，嘈杂声沉了下去。助教半个影子都没有看见，黎川站起来，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忽听得一阵花痴的女声，黎川往书包里塞着笔记本，心说除了老大还有谁能享受如此待遇。等他好奇看过去，就见谈迟穿着一身毫无褶皱的黑色中山装，还带了一副金边眼镜，狗模狗样地站上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