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工科女博,但卷科举 > 第12章 独行的少女(五)

第12章 独行的少女(五)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是的。

魏兰蕴被配作冥婚的消息,是魏三娘传给魏三老爷的。

同样,将魏兰蕴送出去配作冥婚,也是魏三娘劝说魏三夫人的。

而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看见了一封从京里寄来的信。

信是魏家的大老爷亲笔写下的。

他在信中提到了自己与崔九郎在兖州的会面,洋洋洒洒地对诉说了这场会面中,崔九郎的品行如何之高洁,道德如何之高尚。

魏大老爷说他极为看重崔家九郎,并且他说——

他希望魏家能与崔家成就一段婚事。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魏三娘知道崔九郎这位文坛宗师的声名地位。

魏三娘要这桩婚事。

信寄来了银湾,那么便意味着远在京城的魏二娘不在联姻的考虑范围内。

魏三娘并不好奇,那位高高在上的大房嫡次女不被考虑的原因,她只在意眼前见得到的、能与她竞争的人。

去掉一个魏二娘子。

那么这桩婚事可供挑选的新娘便只有三个。

她、魏三夫人亲生的四娘子,以及……魏兰蕴。

魏三娘先是将徐二夫人在寻冥婚女子的消息,透露给了魏三夫人,然后不经意间借管事们的嘴,告诉了魏三夫人,徐二夫人的身份地位足以救出她科举作弊被下了大狱的侄子。

最后魏三娘看着魏三夫人搭桥铺路。

将她的一个竞争对手送了出去。

魏三娘掐着点选在了魏兰蕴下葬的第二天早上。

她安排了仆从,躲在魏三老爷必经的道路上,营造出耳目昭彰的样子,将魏兰蕴的消息,借由仆从们议论纷纷的嘴,零零碎碎地传到三老爷的耳朵里。

她让三老爷以为这件事情阖府都知道了,她让三老爷以为这件事已经很难被轻易按下去,她让三老爷知道这件事是足以影响到他大哥仕途的大事,然后——

让三老爷自己去找三夫人,去问她的罪。

这样,魏三娘又轻而易举地,去掉了一个竞争对手。

她的双手是干干净净的,她的夫君是触手可及的。

以后,她便是文坛宗师的夫人,亦或是崔家的族长夫人,亦或是未来首辅、未来帝师、未来国公侯爵的夫人。

可是令她没想到的是——

魏兰蕴没有死。

她不但没死,还顺利地回了家,她不但顺利地回了家,这件事情还被顺利地压了下来,就像一阵风一样,轻飘飘吹了过去,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任何后果,这意味着这件事根本无法撼动魏三夫人的地位,那么自然也无法撼动魏三夫人亲生的四娘子的地位。

她筹谋多日设下的一箭双雕的局,竟一个人也没有除掉。

魏三娘低着头在花圃里走着,思绪已经百转千回。

她摩挲着衣角,上边的针脚密密麻麻的,俨然已经缝补多次了,她身上穿的缎子是早年间流行的花色,经过多次的浣洗,上边的凌霄花已经褪掉了颜色,她的面色素白,枯黄的头发只用一根银簪子挽着。

大管事的庑房里走进去一个丫鬟,她直挺挺地走着,脸上是难掩的怒容。

魏三娘忽的笑了。

不过还好。

她的处境尚不算差。

她还有时间。

设下另外一个一箭双雕的局。

魏大老爷已经走了很远了。

魏三夫人泪眼垂垂地望着魏三老爷的背影,直到那个背影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才搀扶着仆从的臂膀,缓缓坐起来。

婆子给她端了一杯姜茶。

魏三夫人一饮而尽。

她的涕泪已经抹去了,脸上再也看不出悔恨懊恼的痕迹。

魏三夫人很清楚三老爷不会把她休弃出去。

同床共枕近二十年,魏三夫人比魏三老爷自己还要清楚他的为人,魏三夫人深切地明白三老爷重视自己的后代远远胜过一切,他在心里无比地妒忌自己的大哥,所以他最为期盼的就是他能生下一个如大哥一般的儿子,登阁拜相,平步青云,也让他尝一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儿。

所以,这样的他,哪怕是魏兰蕴今天真的死在了徐家,他也不会、他也不敢将自己休弃出门,因为他不舍得让他独子的人生沾上半分污点。

只是这个人也同样重视他的面子,重视他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哪怕是魏三夫人清楚的知道这个人不会把她怎么样,她也要把这场戏做到位,从痛苦到流涕到哀求到叩首,最后再到他如同君临一般的恩赐的谅解,要将他哄得开心,哄得以为自己目贵明耳贵聪心贵智(注1)。

年复一年,每一次都是这样的流程,从未改变过。

魏三夫人已经习惯了。

她倚在软塌上,四个丫鬟跪在她身旁,替她揉肩捶腿。

“去库房里取些银子来,叫人去丹州府探一探路,拿着大哥的帖子去,买个路子,先把升荣从牢里换出来。”

魏三夫人吩咐着,就像吩咐平常中馈琐事一般。

魏三老爷从未改变过。

魏三夫人也是。

“是,夫人。”

她的心腹婆子领命,就像领着平常中馈琐事的命一般。

这里是魏宅里最小最陈旧的阁楼。

这其实也不是一间阁楼。

它更像是一个小小的院落。

正堂已经不用许久了,门窗墙梁被虫蛀得不成样子,正堂上边加盖了一层小屋子,屋子里边用梨花儿木打了一排架子床,这里是从前家里女孩子们的闺房。

正堂左右配着东西两个厢房,东厢房是给家里的主人住的,用的料是家里最好的,不过可惜后来魏家修整院墙的时候把整个东厢房都推倒了。

西边的厢房分为了三间,是给家里的三个儿子住的。

大儿子后来考中了进士,是第一个离开这间房子的人;二儿子久考不中,后来干脆游历四方,去做了个风流诗人,他是第二个离开这间房子的人;而三儿子留在了这里,他靠着大哥荫补了官儿做,将这座宅子越修越大,直到成为银湾里数一数二的好宅邸。

这个小院子还保留着那个妇人的痕迹。

她住在大儿子的房子里,但是大儿子看不上她,大儿子以专心科考为由,长年来让她睡在厢房窗户下的矮榻上。

那是小小的一张矮榻,不到一尺宽,这是连魏兰蕴这样小小的女孩子都要蜷缩着睡下的矮榻,那个妇人在这张榻上睡了五年。

她是一个极为特殊的妇人。

近乎与经史子集里常描述的德言工貌大相径庭。

她杀猪。

她是一个屠户女。

她可以面不改色地扎进生猪的动脉,可以为了一个好摊位与膘肥体壮的男人争吵,她的身形是她丈夫的两倍,她孔武有力,粗壮的臂膀甚至可以拔山扛鼎。

她拿着一把杀猪刀,扛起了这个衰败的家族的脊梁。

她一刀一刀,在正院上盖起了阁楼,将厢房加到了三间,茅草顶儿换了砖瓦。

她一刀一刀,给丈夫买来笔墨换来纸砚,送他赶考,再送他金榜题名。

然后她死了。

草草地下了葬。

这个家里所有靠她供养的人都不在意她。

所有人都往前走着。

只留了她那小小的可怜的女儿在这里自生自灭。

魏兰蕴跪坐在发霉的草垫上,手侧的小几上泡着一杯酽茶。

茶饼是从正堂里的箱子翻出来的,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东西,找出来的时候,糊饼的油纸外甚至还有着一层白白的毛边。

她身上还穿着那天从徐家回来的衣衫,泥水还沾在上面,裙角磨在碎石上勾了粗线出来,帷帽已经摘去了,脖颈上的青紫已经消散许多,只还留着一道褐红色的痕迹浮在上面,被捆束的近乎僵硬的手腕倒是恢复如常。

魏兰蕴手里翻看着一本书。

书是从前魏家郎君启蒙用的,是一本薄薄的百家姓,书页潮湿极了,还蒙着一层陈灰,魏兰蕴从没见过梁国的文字,她看着这本书,单是辨认里面的文字,便足以令她尽心竭力。

她真的能考的中吗?

杨阿雁抱着双臂,挎着食篮,倚在楼梯上,透过窗户看着魏兰蕴。

她不认识字,也不知道科考里边要考些什么,她只知道隔壁院子里应考县试的小童,可以将摞起来有半人高的书籍倒背如流,而他们院子里这个应考县试的女孩子,单看一本不若一指厚的蒙书,便已经足够吃力。

她不可能考的中功名。

于是杨阿雁掀开盖着食篮的油布,抓起篮子里仅有的算作荤腥的鸡架子,三下五除二啃了个干净,然后随意从楼梯上抛下,扔进院子里密密的杂草堆里。

啃光了鸡架,杨阿雁尚觉肚饿,她又拿起篮子里的高粱馍馍,一口一个塞进嘴里,直到还剩最后一个,杨阿雁犹豫了一下,又掰了半个进嘴,剩了最后半个,她扔回篮子里,然后提着篮子进了阁楼。

这是杨阿雁伺候魏兰蕴的第三天。

从第一天的毕恭毕敬,到第二天的视同一律,再到第三天的肆行无忌,杨阿雁已经全然探悉出了这个在内院隐秘却又人尽皆知的故事。

做魏兰蕴的贴身侍婢,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当杨阿雁意识到,她从这个馅饼里咬了一嘴的石头的时候,她怒气汹汹地冲去外院,找大管事算这笔账。

那个时候,洗菜的翠柳正带着她的咸菜躺在大管事的榻上,她敲开大管事的门的时候,她躲在被子里,拱出小山般的高度,大管事披着衣服匆匆出门,将她拦在了外面说话。

大管事并不想退还这颗银锞。

这般好的东西,是添在儿女聘用嫁礼中,都能增色不少的宝贝,大管事怎么舍得退还?

他从里衣的内兜里勉强掏了几块碎银块来,不是炼过的银锭子铰出来的,而是泛着铜灰色的碎银矿块儿,不值几个钱,是拿去酒肆食馆都不大有人愿意收的东西。

大管事竭力地安慰杨阿雁。

他说,这毕竟是大老爷的亲生女儿,若是有朝一日大老爷想起这个女儿,想尽舐犊之情,杨阿雁便能随着她鸡犬升天。

他又说,魏兰蕴是要考科举的女子,那么多老爷大人都是科考场上出来的,若是有朝一日魏兰蕴考中了,她以后就是女老爷女大人,那时候杨阿雁也能随着她鸡犬升天。

大管事说的舌灿莲花,他说这个茅茨土阶破烂屋,亦是一步登天青云路,他说得好似胸蟠万卷纡筹策,口说六义如贯珠(注2)。

但杨阿雁并不认可。

现在是现在,未来是未来。

现在这就是一个茅茨土阶破烂屋,那么大管事就别想把这个卖成一步登天青云路。

这个位置,怎么值得了一颗银锞子的价?

她杨阿雁六岁开始走南闯北走街串巷,她住过破庙也到过繁楼,跑堂的卖酒的就连码头搬货的脚夫她都做过,没人可以从她手里骗走一个铜板子,更别说一个银锞子。

哪怕是巴掌大儿的头领,屁股底下也没有清清白白的,她杨阿雁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要是大管事不把这颗银子退给她,她就要看看她与大管事谁跟豁得出去些。

大管事才不敢豁出去。

因此银锞子又回了她的袖袋子。

不过她也实实在在地得罪了大管事。

这个在大管家下面极为得脸的大管事,管着府里三等以下奴仆的调配调用,若是杨阿雁想从那个破烂屋里出来,少不得要经过这个人。

不过没有关系。

杨阿雁提着食篮。

颠了颠袖袋的重量。

她的左手袖袋里面,两粒锞子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一颗是银打的锞子,另一颗也是。

注1:管仲《管子·九守》

注2:对联

第12章 独行的少女(五)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