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咋办哪？”泉晓武坐在硬木椅子上，把脸杵在八仙桌的桌面上，叽叽赖赖地摆烂。

“妈妈，是为了拯救瘟疫，牺牲的。”

“我想妈妈了。”

“泉墨，不管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但至少，他的确付出了很多努力，去推广民主。最终推翻封建王朝，为共和国的诞生奠定了基础。”

“他心里能咋想啊？没天命还想当皇帝，利用老百姓呗。什么四年一选举，听他的狗臭屁。污名、抹黑，实在不行了就教唆羽人孩子、河络孩子、鲛人孩子、夸父孩子冲上台去抱住竞选对手的腿叫爸爸。”小五呼哧呼哧地对着大理石桌面吹气，“老掉牙的手段用了一次又一次，也不知道老百姓咋想的，还能信。”

泉水沉默半晌，无奈地叹出一口气：“选举，不是你想的那样。老百姓只是不关心，但，他们可不是傻。泉墨之所以受到支持，是因为他要削弱法师的地位。用机械和风水来替代法师为百姓祈福。”

“他，什么时候懂机械、懂风水了？还不是把我关起来，想把爷爷的那些东西都偷走？”小五懒懒地蹭着眼睛看了姐姐一眼，“我！现在是要谈你亲亲的亲弟弟惨遭抗议游行的问题。亲亲的亲姐姐，我该咋办呀？”

泉水觉得一股火窝在心口，憋得想打泉晓武一顿。但，暴力教育是不可取的。于是，一忍再忍，才柔声细气地说：“你爷爷，你妈妈，你爸爸，你姐姐，都是领袖。领导帝国的领袖。你咋就能笨得连一个骑兵营都搞不定呢？养头猪也知道学着拱地吧？养条狗也知道学着叫几声吧？”

是啊，为什么呢？

小五不由得坐直了身体，认真地想了半天，才不十分有把握地回答：“富不过三代。家族领袖，也过不了三代？”

“牺牲！牺牲精神！自我牺牲的精神！”

“泉水，做人说话要凭良心的。”泉晓武的两个眼睛立即就翻到天上去了，“你们十二主星议会要救国救民救大家，牺牲的可都是我的利益。发明昶、制作昶、降低昶的成本，我泉晓武可是半毛钱的股份都不占，没有人权没有人格白白地给你们当童工，做牛做马。还不算牺牲么？造福全人类、幸福大九州。所有人，都要感谢我。”

泉水下意识地认为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低头想了想，认为他说的这番话的确很有道理，竟然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论点。于是，眯了眯眼睛，迟疑着是不是该揍弟弟一顿，用来维持姐姐的尊严。

小五后脖颈子上的汗毛毫无征兆地全部倒竖起来。两只眼睛豁然张大，放弃爬八仙桌摆烂、陶冶情操的休闲状态，惊恐万分地跳起来串向门口。

咦？

泉水惊。

这小子的预感加强了？还是他自己也认为那番话说得很有道理，导致恼羞成怒的抱负？

无论是预感变强了，还是逻辑清晰了，做为一个姐姐，泉水瞬间感觉到无比的欣慰。她感慨万千地长叹一声：“你长大了。来，姐姐跟你讲道理。”

小五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在脸上勉强挤出一个天真灿烂的笑脸：“在这儿说也行，我听的见。”

刚刚浮现起来的欣慰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这位大昕帝国首席执政官忍不住检讨一下自己日常的对弟行为，难道说，自己是这样一个没有信誉的人么？不会吧。奖罚分明，言出必鉴，目标明确，鼓励下属，处理难题，果决明快，雷厉风行。

三省吾身后，泉水非常确定，是弟弟还没有完全摆脱被泉墨绑架的心理阴影。于是，并没有强求他走过来，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话没说完，只见泉晓武脸色唰地煞白，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跑没影了。

这、这、这，可就跟预感扯不上关系了。

泉水身心大慰。开心地呵呵笑着，边用手指头敲了敲桌面。

啊呀，怪不得人家都说孩子到了十四岁，大脑才能发展出逻辑神经。

没到那个年纪，强行要求，是违背生理科学的。

想到这里，泉水又忍不住暗夸自己一句：从来没要求泉晓武做任何超过他生理年龄的事情。让他充分享受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代。于是，她站起身来，决定亲自去抓这小子回来。面对面的，平等的，相互尊重的，谈一谈未来规划。

作为一个合格的领导的最基本要求，就是制定一个计划，并严格按照计划的时间表一步一个脚印地完成。

不然，团队成员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怎么能知道你天马行空一天一变的脑抽？

这样想着，走出郡国巍峨雄壮的议事大厅，来到院子里。果然看到泉晓武躲在影壁墙后面抻头探脑地向这里张望。

泉水向弟弟招了招手，自己先在花岗岩雕刻的石阶上坐下去，心情极好地晒着太阳。

小五左看看、右看看，想着既然还是要在郡王府里吃、郡王府里住，逃走的机会虽然有，但，逃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泉水！”他试探着高声地叫，希望守在门外的将军、厅堂里伺候的丫鬟都能听到，“咱说好，有话说话，不许打人！”

“我答应你！全府上下两千多人都可以作证。”

小五想说，全府上下两千多人都是吃你的喝你的马屁精。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秉持着见好就收，来日方长的做人原则，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来外强中干地走过去，在泉水对面的拴马桩上坐下去。瞪眼睛望着泉水，摆出一副吵架就吵架，我不怕你的样子。

这种敌对的态度，很难达成一致呀。

泉水扯了扯战袍，正襟危坐，把双手平平地放在膝盖上抬起头来正视泉晓武的双眼认真地说：“我们来心平气和地分析一下当前的问题。”

小五耿了耿脖子，那意思是：你说，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你的真实成绩，是本届考生的第一名。”

小五的心情一下子就被这句话搞得很松懈。

不行不行。

这是糖衣炮弹。

他努力地想要维持自己脖子的硬度，以表现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重骑兵状态。但，那两个不听话的嘴角却一点一点地出卖着他。面颊抽动两下，想要控制住嘴角的上扬，却是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不好！

竟然被泉水一句话破防！

小五连忙用手捂住嘴巴，噗嗤噗嗤地笑起来。

越笑越是不可抑制，只觉胸中豪气干云，不站起来舒舒服服地大笑一场简直就是此生枉自为人。于是，大大方方地站起来，两手叉着腰，挺着胸，仰起头来哈哈大笑了好一阵子，才把高高在上的脸放下来盯着姐姐的眼睛，自豪无比地发问：“泉水，没想到吧？我轻轻松松、轻轻松松就拿个状元给你！”

“收起你这副嘴脸。”泉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走一只恶心的苍蝇，“你所面临的问题，不是有没有资格进重骑兵学院学习的问题。”

“哎！停！停！停！”小五拒绝听故事的转折，“新时代新国家新民主，公平公正公开。既然，大家都知道我是第一。那么，请国家最高领导机关，十二主星议会，拿出公平公正公开的态度，展现出新时代新国家新民主的新气象，发布大昕民主共和国官方榜文，谴责这样一次无组织无纪律无法无天泯灭人性的暴民游行。”

“你是两岁小孩呀？搬出泉墨那一套假大空的口号？”

“不能这么说。泉墨每次喊口号，下面的群众都像疯了一样似的跟着喊。”

“我再告诉你最后一次，泉晓武，你给我记住。泉墨之所以受到支持，是因为他要削弱法师的垄断地位，用机械和风水，带给人民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哎呀，就是不成文的压死人税，法师太阳税。”小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就更应该支持我呀。我才是机械天才、风水大师。泉墨只会吹牛皮，他靠的，还不是绑架我？”

“泉晓武，说话要凭良心好不好？”泉水的腔调听起来就像是唱昆曲的。充满了诧异无比。

小五没想到，她竟然用上了耍赖这样无耻的招数，气势不由得为之一挫。

泉水提起手掌来一个一个地扳指头，数给他看：“乐土商会给了你五百万。河络商帮给了你五百万。燕国、明国、幕国、尊国、远国、曾国，给了你三百万。蛟族联盟，给了你三百万。羽族四郡，给了你三百万。”

“你给了我多少？”

“啊呀你别打岔，姐姐脑子不好，算算术呢。”泉水认认真真地搬完了手指，“三千四百万，够你炸十辈子的太阳石，做十辈子的研究，用十辈子去复活妈妈。对不对？”

“你这都是出卖我的利益换来的。你连一根毛都没出，就成了最大股东！”

泉水见没能蒙混过关，脸色立即变得很不好：“你小时候的尿布谁给换的？半夜喝奶谁给喂的？上树抓鸟被妈妈打，是谁拦着的？”

小五想了想，不十分确定地回答：“奶妈？”

“我！都是你姐我！”

小五不肯相信，歪着头试图回忆了半天，却没能找到任何婴儿时期的记忆。

“别歪楼。”泉水趁着他想不起来，马上转移话题，“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相对剥夺感。”

啥？

小五呆。

“相对，剥夺感。”

好新鲜的名词啊。

小五瞪眼，试图表现出一副：你少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