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迟晓还能感到杂物间地板的冰冷。

阴暗的小隔间里，只有一点点天光落在墙角，离他好远好远。

他们揪着他的衣领，问他流言是不是真的。

秦二少爷真的看得上他，把他当金丝雀养了？

迟晓默认了。

就为了看到纪麟羽嫉妒到扭曲的脸。

于是他们扯破他的校服，骂他不要脸，说谎，说秦二少才不会看上他，还逼问他脖子上的抑制环是哪里来的，想硬扯下来。

但定制的抑制环都有智能锁，只有使用者的指纹才能解锁。

几个人扯不下来，就威胁要掰断他的手指。

剧烈的疼痛袭来时，助教老师希尔塔砸响了门。

少爷们满不在乎地离开，手指扭伤的他则被送到医院。

迟晓深吸一口气。

这些过往现在回想起来就像被陈旧的灰尘呛到，令他窒息。

可正因为这强要他低头的压迫，当时的他对秦瀚洋的那份喜欢反而叛逆般，越发蓬勃。

-

虚拟的风吹动白纱窗帘，调皮地拨乱书页。

迟晓用光脑遥控改变风向，又投入到黑纸白字间。

一天两次在医疗舱做麻醉剂，晚上回来后，他终于有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看的是一本关于古华夏医学的书。

不得不说，秦少将十分用心，搜集的医书不仅多得惊人，有些还是珍藏孤本。

迟晓翻看书册，记忆也逐步恢复，源源不断的古代医药知识涌入脑海。

他回想起插图里药材的气味。

这气味夹着湿漉漉的老房子的味道，钻进他的大脑。就像当初他在出租屋里第一次学习到这些知识时一样。

原来自己知道这么多草药的知识。

他唯一不理解的是，为什么知识类的记忆也被删除了？这和他遭遇的过去有什么关系？和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迟晓正沉思着，光脑响起新消息提醒。

卡通杜宾犬的头像一闪一闪。

是【随时响应】。

［今天也请按时去少将那里。］

配图：狗狗摆尾。

自从和顾明亮加上好友后，这个bata 护士每天都给他发信息。除了提醒吃药，治疗之外，最经常的是变着法夸他家少将。

言简意赅地抛过来某个新闻。

包括但不限于各种秦瀚洋击败异种的傲人战绩，获得的荣誉。

迟晓表示不感兴趣后，又发来秦瀚洋远航不同星球搜集草药植物的视频。总之，三句话不离秦瀚洋。

好在，他说得诙谐，关于植物，迟晓也愿意听。

他们很快成了好朋友，迟晓有时甚至会向他吐槽秦瀚洋的霸道。

比如现在。

迟晓忍不住跟小亮抱怨：［能不能不去呢。他每次换药都不安分，动手动脚的。而且，医生护士换完药就走了，他就使唤我，一会冷了，一会热了，一会又渴了饿了，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随时响应】：［嗯……］

迟晓：［昨天还让我帮他换衣服，说他之前也照顾过我，他什么时候照顾过我，除了那次一大早溜进我病房里？我受不了了，跑回来了。小亮，你说他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啊？］

【随时响应】：［这个……这次是新伤加旧伤，以往他恢复得很快的。迟老师，你是不愿意帮他了吗？］

迟晓没有马上回复。

他倒也不是不愿意，为安全着想，秦瀚洋尽快恢复是好事，可他心理上不愿看见这个人。

【随时响应】：［你去的这几天，他伤口恢复得格外好。每次你快来了，他就看着门口，眼巴巴盼着。你一离开，他笑容都少了。］

迟晓：……

迟晓想象不出秦瀚洋眼巴巴的模样。

【随时响应】还在发：［将军他不善表达，但他是真心待你。不然，他也不会千辛万苦找了你五年。］

配图：狗狗发爱心。

他找我是为什么可说不准，迟晓想。

小亮看起来很熟悉过去的他，迟晓回复：［那我当初为什么离开他？当年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迟晓攥着手指等待着，对面却突然沉默了。

好一会儿，顾明亮发来一条信息。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时你们两情相悦，是命中注定的一对。］

［迟老师，你快些记起来吧。］

狗狗加油.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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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嘱迟晓吃药后，小亮护士按时下线，迟晓却仍愣愣坐着。

两情相悦，命中注定？

可他想到秦瀚洋怎么只觉得害怕？

他们地位悬殊，他又怎么可能会看上自己？

他也努力回想过。

但所有场景都是他一厢情愿。

因为被纪麟羽带头霸'凌，他反而更关注秦瀚洋。

他报名每一次的校际交流活动，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难得能遇见他，即使对方只是淡漠地撇过来一眼，就转开视线，像不认识他一样，也能让他心跳很久。

那时的自己也没真想和他怎么样。以自己的身份，站在秦瀚洋身边是不合适的。

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远远能看到就好了。

但喜欢一个人的心思是藏不住的。

每一次去别墅他都穿上最好的衣服，期待能遇见秦瀚洋。

把自己做的安神草药香囊放在他的书房抽屉里，希望他回来能看见。

从司机，仆人那里探寻他为数不多的消息。

或许是他太过投入忘我，一次正换新香囊时，被一个人迎头撞见。

男生微长的流海遮住眼睛，视线如阴雨天弥久不散的湿气，落在他拿着香囊的手上。

“呵，原来是你。”男生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

这声音，是秦瀚洋身边那个冷声冷气的好友。

迟晓后来知道，秦瀚洋的两个好友都出身自依傍秦家的贵族世家，所以都惟秦瀚洋马首是瞻。

这个叫戚尧的似乎格外看他不顺眼。

他径直走过来，迫得迟晓只能退开。

又从抽屉里扯出之前放进去的香囊，丢到桌上，拿出几份文件。

全程没看迟晓一眼。

迟晓默默地站在一边，忍不住问：“那个，秦瀚洋最近会回来吗？”

然后就听到一声嗤笑。

“你收敛点。”

“什么？”

戚尧垂下的眼睑藏不住鄙夷。“不管你是蹭流量还是怎样，都搞错对象了。”

迟晓反应过来，对方在说最近的传言。

“秦家的地位不是你能想象的，瀚洋也最讨厌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现在还不知情，等闹到他那，你再后悔就晚了。”

“我，我没有，那是谣言……”迟晓想解释。

男生仿佛没听到，面无表情继续道：“劝你找个般配的，那个薛枫不就挺适合。听说他对你很感兴趣。”

戚尧说完，意味不明地上下扫了他一眼，“还有，瀚洋的名字也不是你能叫的。”

他说完扭头就走了。

迟晓呆立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

满心里堵得死死的。

上不得台面的吗？

秦瀚洋的朋友这样看他，那他本人呢？

他低头看见手里的香囊，会不会也被看成是上不得台面的把戏？

迟晓鼻子发酸，警醒过来，满腔的热切终于被这几个字浇灭。

他明白自己最好不要和秦瀚洋扯上关系，徒有其表的家教也完全没必要继续。

没人在意。

但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

纪麟羽想让所有人相信，他的抑制环是偷的，说他没攀上大佬就到处造谣，以情人的身份自居，论坛上跟帖骂他的有几百楼。

事情越闹越大。

直到某天的早读会上，玛尔夫人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要他证明抑制环不是偷的。

他说出秦瀚洋的名字，可没人相信顶级世家的秦公子会送劣等Omega礼物，还是这么私人的物品。

他也不能提到家教的事，因为教授说过不能告诉别人。

于是，迟晓成了众矢之的，抑制环也被玛尔夫人勒令没收。

没想到，当精致的抑制环被摘下时，一直没说话的助教希尔塔提议检查内圈。因为，据他所知，所有为秦家制造的贵重物品都会刻上秦氏的徽章。

果然，其中一颗蓝水晶的侧面刻着繁复但绝不会认错的徽记，徽记旁就是迟晓的名字。

仿古小篆体，太过精致，迟晓自己都没发现。

赠送者和使用者都非常明显。

玛尔夫人脸色难看得像被人扇了巴掌。牵扯到秦家，她不敢多问，底下起哄的学生也都齐齐噤声。

自那以后，纪麟羽收敛了许多。

迟晓一开始不知道原因，后来听希尔塔老师说，是纪麟羽把事情捅到秦瀚洋那里，添油加醋地，说他仗着秦瀚洋送了东西给他，如何如何目中无人。

大约他和戚尧一样，觉得眼里容不得龌蹉的秦瀚洋一定会给自己教训。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对方压根没有表态。

无所谓一样，一笑而过。

这个态度就很微妙了。

于是，传言又变了，变成他和秦瀚洋关系特殊。

一转眼，那些平时对他冷嘲热讽的Omega 们也迎风倒的草一般，对他转变态度。

他自然不会理睬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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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遥远而朦胧，只有那些情绪沉淀到现在。

迟晓合上书本。

想起来也很唏嘘。

他和秦瀚洋没有任何关系，他却因为他被各种关注，针对，算是倒霉至极。

秦瀚洋对他也没有任何支持，但或许，不表态就是最大的支持。

那样身份的人，一个眼神就能掀起风浪，一句否认，不就是把他放在众人磨刀霍霍的砧板上。

用不值一提的态度略过，反倒是帮了他大忙。

果然，在这件事之后，事情有了转机。

老师们突然能看见他了，而不是把他当作空气。

同学们对他的态度也和蔼了许多，甚至主动来交朋友。

他们动机不纯，但总好过从前。

一下子，他就像有大树庇护的小草，少经受了许多风吹雨打。

他的生活因为秦瀚洋少了许多麻烦，一步一步转好，这是不争的事实。

甚至，他的无心之举还救了他。

那是在他搬出宿舍后，某天晚上。

薛枫不知怎么知道了他的住处，闯了进来，还带了一本用他的脸合成的不堪写真。

下章回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