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便看见正在洒扫庭院的李子智。

李子智见她回来连忙上前。

“师兄。”李秋水探出脑袋，见师父不在这处才放心踏入。“师父可罚你？”

“未曾。”李子智摇头，“师妹，你可无碍？季兄可曾苛待于你？”

李秋水扬起笑脸，“他怎会苛待我，我就在那大牢里待了一会，三师兄就来接我了。师父回来了吗？”

“师父在竹林下棋。二师妹和三师兄呢？怎么未曾回来，这天都快黑了。”

若是说两人在衙门吵得不可开交，大师兄定又要担心，李秋水宽慰道：“他们就在后头，马上就回来了。大师兄，我先去找师父了。”

李子智在医馆门口张望，应了声。

李秋水依照昨日的记忆沿着小路走，很快便看见了绿树掩映、竹影交错之处的顾先生。

他端坐在玉石桌旁，手执黑子，神色淡漠。

白衣使他的面容更显得如鬼斧神工，精雕细琢，仙气十足。

李秋水突然想到师父好似一直穿白色的衣裳。

她犹豫片刻，悄声走到师父身后。

顾先生未抬头，便道：“牢狱的味道，可好闻？”

“不好闻。”李秋水乖乖摇头。“师父怎知是我来了？”

顾先生淡淡道，“你的气息尤为灼热。”

气息？李秋水茫然，抬起手腕嗅嗅也没有任何异味。

“每个人身上气息不同，等日后深入理解，为师自会教你。”顾先生落下黑子，声音听不出来任何情绪，“可知为什么叫你来？”

李秋水低头认错，“师父，我不该鲁莽行事的。弟子知错了。”

“知错了可该罚？”

“该罚！”李秋水在心里抹眼泪，看来被罚还是避免不了的。

“那你说该罚你什么。”

顾先生侧目望向李秋水，无悲无喜的眸中清清冷冷。

李秋水不敢对视，只觉得这一眼只叫人心头如寒冬腊月下起雪来，“……罚我，不许吃晚饭？”

她偷看顾先生的脸色，见对方不是很满意的模样，又咬牙道：“罚我跪一晚上祠堂！”

顾先生轻叹一口气，悠然起身，带起一阵檀香味的风，他蓦然伸出手点了点李秋水额间，“你啊……总叫为师操心。”

冰凉的触感在额间转瞬即逝，微风轻抚竹林，叶片摩擦接踵，沙沙作响，李秋水一时间竟晃了神。

“你不是对王修的死很感兴趣？就罚你今夜同你三师兄去护送王修下葬。”

李秋水回神，闻言有些错愕，“怎么晚上下葬？”

顾先生轻哂，“亏心事做多了，怎敢在煌煌白日入土为安？”

“是王修亏心事做多了吗？”李秋水绞尽脑汁思索着，她对王修的印象大多来源于他人的评价。

见小徒弟皱巴着眉头努力思考的模样，顾先生不自觉柔和了眉眼，他没有再伸手抚去她额间烦恼，只是道，“入土为安，安的是谁的心？”

李秋水犹如醍醐灌顶，死去的人不需要求安稳，然而活着、心里有鬼的人才需要。王修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是谁？目前看来最大的嫌疑人依旧是王夫人，但那毒王夫人是断然接触不到，再加上桃姑娘听见宫里人的那般反应，明显是另有其人……

顾先生并未打断她的思考，一直等到李秋水眼神渐渐清晰，坚定，才道，“用完晚膳就去罢。”

李秋水刚要告退，顾先生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袖中取出一个吊坠，吊坠上是一枚小拇指指节大小的青玉平安扣。

“这平安扣就当是为师送你的礼物，务必时时刻刻戴着。”

青玉晶莹剔透，闪着柔和的光，仿佛在呼吸一般。

李秋水眼睛亮晶晶地谢过，喜滋滋地拿着平安扣告辞。

顾先生看着女孩一蹦一跳离开的背影，蓦然觉得这死气沉沉的庭院此时也充满了生机。

他再次望向桌面，黑子白子交错纵横，分明是一副卦象。

“系统，顾先生对我还怪好的。”

李秋水将平安扣戴上，轻轻拍了拍青玉。

小纸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哼哼唧唧道，“当然要对你好，你可是他最小的徒弟。”

李秋水哼着小曲朝前厅走，系统见她难得这么开心，也莫名跟着心情舒畅了起来。

她没走多远，便听见了二师姐和三师兄的大嗓门。

李秋水将小纸人揣到袖子里，果真看见李温和李不言二人又在互呛。

看来这两人吵架归吵架，天色晚了还是知道要回家的。

没见到大师兄，大抵是在厨房烧饭，李秋水上前一步分开二人。

“别吵了！”

她一手抓起李温的右手，一手握住李不言的左手手腕，强行让二人手掌相贴，“来，握手言和！”

“好，听小师妹的，握、手、言、和。”

李温一字一顿，右手发力。

“就听小师妹的。”李不言也咬牙道。

几秒过后，李不言被捏得嗷嗷大叫。

“君子动口不动手，快放开我——”

好在李子智很快端着碗筷上来，两人本着吃饭第一的原则，争吵暂时停止。

李子智今晚依旧是四菜一汤，每一道菜都在味蕾上舞蹈，吃得三人连声夸赞。

他心满意足地笑笑，李秋水总觉得大师兄身上散发着一种慈爱的柔光。

“三师兄，师父说今夜王修下葬，让我与你同去。”

李不言正漱着口，闻言一口水喷出来，“师妹你跟我去？”

“怎么了？”李温嫌弃地拉着李秋水走远，免得被水溅到。

“我这不是担心师妹没见过这种场面会害怕。”李不言不满她们嫌弃他，硬要往这处凑。

“不管小师妹怕不怕你都该护着她。”李温白他一眼，旋即从袖口取出几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锦囊，“这袋中皆是剧毒，师妹拿着，不管对方是何物，洒就对了。”

李秋水一脸新奇地接过，“谢谢师姐！”

她在师姐的指导下分辨着各个锦囊中不同作用的毒药，一旁的李子智端着热茶一脸愁容，“哎，小师妹才刚入师门就要见这么吓人的场景。”

“师兄……”李不言幽幽道，“我拜师当日师姐就折磨我让我去处理已成巨人观的尸体……”

“这不是看你能干，小师妹还小。”李子智愁容不解。

李不言怒道，“师兄！我那是还未成冠，你忘记了吗！”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师父让自己带着师妹，只怕另外两个恨不得将师妹抱在怀里含在嘴里！

李不言在内心坚定：放心吧师父，我绝对不会这样！我一定会带着师妹成长！

等到两人准备好一切启程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李温与李子智站在医馆门前目送二人，当然主要是目送李秋水，活脱脱像两个七老八十的老人舍不得孙儿的离去。

李秋水眯起眼睛笑得灿烂，挥挥手，“我很快就回来呀师兄师姐！你们回去休息吧。”

李不言在前面打着煤油灯，嘴里碎碎叨叨地同李秋水聊天，她倒是也不觉得害怕。

与昨夜自己独自潜行相比，今夜仿佛是被师兄领着出去郊游，暖色调的光照亮脚下的路，丝毫不显得阴森。

“师兄，为何白日王家都那样不顾及情面，师父现如今又让我们去护送王修下葬？”

李不言首先纠正道，“不是我们，是我，如若生出异变，小师妹你一定要拔腿就跑，师兄有法子逃命，倒是你，细胳膊细腿，跑也跑不快。”

见她连连点头，而后又道，“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这王家已逝老爷子同咱们师父是忘年交，师父如今念及旧情，帮衬着他的后代，使得他们不至于被灭门。”

提及灭门，李秋水僵了僵，立即联想到顾家，她顿了下，“有人要灭王家满门？怎会有如此大的仇恨？”

李不言摇摇头，“王家自取灭亡，无论是在朝堂还是民间。一个家世的没落绝非瞬息之间。不过这其中也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只是不知这背后之人是谁，尽是些朝堂上的纷争。”

谈话间，二人已至王府大门前。

门前清冷，只见几个白衣赤膊的抬轿伙计围着一口暗红色的棺材，王成文一脸焦急，王夫人倒是气定神闲。

见李不言来了，王成文连忙迎上去，“不言小兄弟，你师父可说，要让我那孽子一同送葬？”

孽子指的是他的二儿子，现如今的王夫人所生之子。

李不言挑眉，“不必，只需您同王夫人即可。”

李秋水一眼扫过去只觉得棺材怪异，仔细一瞧才发现四周被敲上了铆钉，不多不少一共八枚。

人多眼杂，她也不便问李不言，只是抿了抿唇，离那口棺材远了些。

她看着同王成文说话的李不言，却瞧见王成文身后的王夫人气色红润，面上浮现两团高原红，一点也不像王成文所说的生病已久。

见李秋水看她，她回望，僵硬地冲她笑了一下，不知涂染了什么口脂的血色大嘴一下子咧开。

李秋水别过头去，心里毛毛的，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今夜注定不会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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