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睁开眼,那些场景像流沙一样散去。
最后一幕,是他沉默的立在小径上的场景。
红衣的少女与他相望,最后带着些许温暖的夕阳余晖打在她脸上,她目光和不再像从前那样,只是平静的看着他。
沈恪见过那一双杏眸嫣然浅笑的样子、古灵精怪的样子、被泪水浸湿的样子。
她那时也红了眼,只是没掉眼泪。
……仿佛是在怨他。
隔了不知多少春秋光阴,沈恪感觉手背滴落了什么,带着些让他心底酸涩的湿意。
像是她没掉下的那滴眼泪。
沈恪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背,心脏处的钝痛太甚,他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
“你不知道吗?比那更早,她在网吧就对你一见钟情了。”
“这是天注定的缘分啊。”
“那太巧了,这是我们有缘啊,我爱吃的你都爱吃。”
“我小时候差点溺水,还挺危险的,现在就有点儿害怕。”
“……你一定会平安顺遂。”
原来是这样。
沈恪张张嘴,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呼吸都发颤。
原来是这样。
……
温南一只守在窗边,见沈恪醒了就起身,给他倒了杯水,现下走近了些,正准备把水递过去,却在看到男生的面容时顿住。
温南有些愕然的看着他。
男生脸色苍白,神情带了些茫然,脸上居然有着泪痕。
“沈恪?”
温南从没见过他这样,她忙放下玻璃杯,在床边坐下,语气有些焦急。
“还是有些不舒服吗?”
沈恪闻声,偏头看着她,又垂眼看着自己手上的注射针,难得有些迟钝的开口问:“我怎么了?”
他声音还有些哑,温南还在伸手试他额头的温度,闻言眉头皱了皱:“你淋了雨,回来就开始发烧,昏昏沉沉睡了一天一夜了。”她有些不解:“不是告诉你司机会去接,怎么还会淋雨。”
那天被司机送回家时他神色就有些不对,晚上温南留了心去看,见他烧得脸都发红,一摸额头也是滚烫的。
沈恪体质一向不错,温南吓坏了,忙叫了私人医生给他输了液才稍好些,但烧一直没退,人也昏昏沉沉的睡着。
沈恪今天要是还没醒,她就要把人送医院了。
沈恪没答这句话,伸手拿了桌上的手机,按亮,显示星期天。
温南看着:“已经给你请了后面的几天假,你在家里好好歇歇。”她语气放缓,尽可能关切的问道:“是最近学习太累了吗?”
沈恪摇摇头,抹去脸上已经干涸的、自己都觉得很是陌生的泪痕,淡声道:“我没事。”
“那也要好好休息。”温南神情温和:“着凉落下病根儿就不好了。”
沈恪一直垂头听着,不知在想什么,只是温南这话一出口,他突然抬了头。
他病还没全好,这会儿眼眶泛着红,竟然直接扯了输液的点滴就要下床。
温南愣了,忙问:“怎么了?”
回答她的只有自己儿子离去的背影:“我出去有点事。”
温南愣愣的收回视线,看着被扯下的注射针和软管,神情复杂。
她没有犹豫,又拨了个电话出去。
—
“江娆?”
“江娆?”
老师叫了两声,女生还是低头看着桌面,赵晓灿看了眼老师的脸色,在桌下用笔戳了戳江娆的胳膊。
江娆这才回神,看了眼赵晓灿,顺着赵晓灿的眼神看到站在讲台上的脸色不大好看的英语老师,忙站了起来。
英语老师语气有些不悦:“你说说这题考得是哪部分的知识点?”
江娆看了看黑板:“……比较级和最高级的使用。”
题比较简单,江娆也回答上来了,英语老师点点头,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上课不要走神,这节课第几次了,我注意你好久了。”
江娆点头,下课铃也响了,英语老师也没再说什么。
江娆坐下,看到了自己课桌旁窗台上的那把折叠伞。
她抿了下唇,下意识去看斜后方的位置。
沈恪没有学校。
那天说完后,她就打算离开。
可少年说完听了她的话,半晌没说话,又沉默的把伞放回她的手里。
他还是淋了雨。
他没来学校,是不是因为淋雨生病了。
江娆脸上的沉默太明显,赵晓灿拍拍她的肩,正想安慰,李浩正却先开了口。
“恪哥生病了。”他说完这么一句,打量着江娆的神色,有些犹疑,但还是继续道:“……他请了好几天假,老李上节课课间把我叫去办公室,让我这几天做笔记认真些,回来好方便沈恪补。”
江娆听着,心口一滞,手里是被抓得皱巴巴的衣角,
沈恪真的生病了。
李浩正表情也不是个滋味,带了点内疚:“如果恪哥没把伞借给我……”
话没说完,就被江娆打断。
江娆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皱了眉:“你说什么?”
李浩正被她吓一跳,语气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拿了挂在自己桌角侧边的伞给江娆看:“恪哥的伞,周五放学不是下雨吗……当时我在走廊等着,他直接走过来说把伞给我用。”
江娆看着那把伞。
是了,沈恪也有一把伞,也一直在教室放着,她见过。
她那天居然忘了。
她是关心则乱,所以没想到。
那沈恪呢?
沈恪为什么把伞给了李浩正,又去找了她。
心怦怦的跳着,江娆咬咬唇,下一秒飞奔跑出教室。
李浩正傻了,去看赵晓灿,语气怀疑道:“我说错话了?”
赵晓灿看着江娆的背影,摇摇头,认命的起身,准备去老李那帮江娆请假。
……
江娆出了校门就拦车,报的是沈恪家的地址。
他家离学校不算近,一路上江娆直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心底不免焦躁。
等被小区保安拦住时,江娆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莽撞。
但是来都来了,她想,她要看看他。
来的路上她想了一路。
那些从前的纷扰的,她不想再纠结,他在意她,她也喜欢他,为什么还要这么耗下去。
江娆心里酸涩,只想快点看看他现在好不好。
这会儿站在小区门口,她看着保安稍显严肃的神情,牙齿咬上唇内的软肉,拿出手机。
消息列表的置顶还是他,江娆刚想咬咬牙拨过去,被一道声音打断——
“……是沈恪的同学吗?”
江娆一怔,转身去看。
女人从商务车上下来,扭头对司机交代了什么。
她穿着一条颜色淡雅的连衣裙,剪裁合身。
她神情温和,眼睛弯着,见江娆看过来,又笑了笑:“你来找沈恪吗?”
温南,沈恪的母亲。
江娆在沈怀瑜婚礼上听高新月说起过她。
当时她留心打听沈恪的事,记得也很清楚,但那时她俩并未打过照面,温南怎么会知道她?
“温阿姨好。”江娆放下了手机,语气有些谨慎:“……是,我来给沈恪送复习资料。”
温南扫过江娆空空的手心,有些了然的点了下头。
江娆说完就后悔了,暗叹自己是个笨脑子,一着急起来什么都忘了。
对上温南含笑的视线,她有些赧然,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时,温南又开口了:“沈恪他不在家。”
不在家?
江娆愣了:“他不是生病了吗?”
温南点点头,蹙眉道:“不知道这孩子在想什么,淋了雨回来,烧都没退,居然拔了点滴就走了。”
江娆听完,也顾不上什么,焦急问道:“他去哪里了?”
少女脸上的焦急和担忧尽收眼底,温南看着她,又温和了语气:“他去了临府城。”温南说:“昨天去的。”
临府城?
他去那里做什么?
烧都没退,居然跑到那么远的地方。
江娆眉心紧皱,这会儿顾不上再跟温南客套,匆匆地说了再见就要走,却在转身之际又被温南叫住。
她微弯的发丝散落在肩头,看上去很是温婉:“他去那里时没告诉我,回来也是自己买的高铁票。”温南笑了笑:“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
他还生着病,温南自然不放心,所以就查了下,也安排了人看着他,本来她就是打算自己去接沈恪回来的,只是不曾想到一出门就碰上了江娆。
温南记忆力还算不错,觉得她很面熟,想起了在老宅时大嫂给她看过的视频。
沈恪和这个女生在婚礼上的视频。
温南明白了什么,关系再怎么不亲近,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性格自己知道。
于是温南改变了主意。
半个小时……
江娆忙拿出手机看时间,勉强来得及能赶到。
她只怕不能早点见他,临走前又冲温南道谢。
起风了,温南肩头的发丝被吹起,她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温暖又亲切的样子。
她点了下头,跟江娆挥手再见:“接到他了可以来家里吃饭,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
到了地方,江娆付完钱,和司机道了声谢后几乎是飞奔着跑进去。
她跑到出站口,一路上不忘看着指示牌,终于在看到那个身影时停了下来。
少年身姿挺拔,周遭人来来往往,他静静地立在原地,好像看了她很久很久。
江娆手扶上膝盖,刚喘了两口气,却在和少年视线碰上时愣住了。
心中“咯噔”一声,她忘记了呼吸,人怔愣在原地。
只一眼,她就能知道的事情。
江娆对这个答案无比确定,但声音还是颤着——
“你都想起来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