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淡淡的伤痛在古桥浅的心口蔓延，就像是用钝器不断划过心脏的皮肉，虽然疼痛没有到达深层的神经，却也无法忽视这膈应般的存在。

同一时间。

“扫描所有生物，规划下一步操作。”

她听到男人声音如死水潭的平静，悲伤像烟雾般不受控地弥散，就像能够预见某个令人脊背发寒的结果。

没人看见对方瞳边一闪而过的银环。

这只异种看上去并无意识，但从它的人形来看，肯定是从人类转化而来。又在这个实验室里，显然也并不是自愿成为的试验体。

方才小黑几十秒的判定，就可以决定它的存亡，它甚至并未攻击人类，只是天性使然睁开双眼。但如果不进行击杀，这只具有美杜莎之眼的异种，对人类造成的伤害谁又能承担。

再联想到她刚来时斩杀的那只异种，相较于现在她看到的这些，那只外形虽与人类无关，但显然是有神智的——它想吃掉自己，发现打不过时也知道逃脱，和丧尸那种不死不休的生物不一样。

小黑冰冷机械男声响起，仿佛是一个游走于黑暗与光明界限的执刑者。

小黑：「已完成所有生物扫描，除调查局成员和人类外，危险系数判定为：B级3只，C级4只，D级7只，E级16只，F级27只。理智系数判定为：F级56只，脱离人类范畴，无需上报情况，全部抹杀！」

所以现在面前这些失智异种算什么？实验的失败品？

小黑：「另外，理智系数判定为D级一只，危险系数为C级，与受试人类一并传送回调查局，进行下一步评估，请局员持续关注，如无异常可收编入行动队。」

收编？

手掌大小的小黑横在空中，话音刚落，白光四起，几乎把整个黑匣子裹在其中，激光束精准地绕开古桥浅、封擎和一旁十几个人类，朝着那些形状怪异的异种攻去。

光芒四起，暗处好像也有东西在闪动。

许是天然就喜欢光明，在激光束刚亮起的瞬间，异种们的目光好像若有似无地看向了光源，眼中似有无畏。但又好像是叫人花了眼，毕竟无神的眼睛本该是这样，呆呆地望着前方。

哀嚎声响彻整个楼层。

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解救人类？

听系统介绍时，她以为这里是和平世界，但眼前刚发生的事情，却让她再一次感受到命运的残酷。

她患有恐人症，是对人类靠近的恐惧，和人类交流时的恐惧，与看着无辜人类去死是两回事。

在末世里，也有人亲手把其他人送进深渊的原因，像她遭遇的那样，是因为对方想活命。不可否认的是，人类的求生意志有时候确实能够突破道德的底线。而这里呢？

激光消失，只留下满是焦炭的废墟。

看着空荡荡的负18层，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许久后，男人抬起古桥浅相铐的那只手，举到与胸口平齐的位置。

他轻晃手腕，以极轻松的口吻，状似恐吓道：“有人说过，在黑暗的房间发呆会，一定会遇到恐怖的事情。”

古桥浅仍在沉默。

生物实验、人体变异、肢体嫁接……

在这个精神文明破败不堪的世界里，政府是在保护民众，从调查局的诞生和解救人类的目的就能看出。但这些关乎正义、关乎尊重、关乎人道主义等等的道德感，仅靠公民守则的背诵，又怎么直达人心呢？

恶在无意识中生根发芽，随后长成茂密幽暗的森林。

为了维护社会和平稳定而出现，出生入死的时空异端调查局行动队，甚至也大多由非人类组成的。是不是在他们成为局内一员的时候，也别无选择，必须做好了被放弃，被割舍性命，被投入深渊，成全全人类的准备。

黑暗中，古桥浅看向男人身形高大的轮廓，眸子里第一次染上了疑虑，也有肃穆。

于是，听到封擎这么无聊的玩笑，她第一次没有反驳，也没有选择永远沉默，她也晃了晃相连的手腕。

“走吧。”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答道。

男人本就微弱的悲伤情绪一扫而空，就好像方才是古桥浅一个人的臆想。

他的步伐极为轻快，和少女并肩而行时，哼着某支极为熟悉的调子，像是某部动画片的主题曲，让古桥浅都不住猜想是不是刚刚会错了意。

“啪——”

突然间，天花板无数灯光被打开，黑暗无光的整层楼骤然亮起，就像是男人刚刚说的话成了预言。

古桥浅也没料到，这个房间的灯光居然是蓝色，她不由惊讶地抬头看去。

“怕了？”男人状似调侃道，黑眸漫不经看向古桥浅，蓝色光线给眼底徒增了几分神秘感。

古桥浅与男人相靠的那只手忽然动作，连带男人那只手一同抬起，向他的腰侧袭去。被自己的骨节宽大的手背和金属手铐一同撞上时，男人装模作样的“咝”了一声。

可惜演技太过拙劣，少女只是神色淡淡地看着他的表演。

男人随后张口：“这是曼都脉冲蓝光，可以运用于实验室病毒和细菌的消杀，但由于造价昂贵，使用得不多。”

“这么一大片，啧啧。”男人也抬头看向天花板大片大片的蓝色光带，主动充当了介绍者的角色。

“很有见识小伙子，这是埃里诺投入大量资金建造的，专门用来关押异种的关押室。”

不远处的一个白色圆台上，无数粒子团凭空出现，灵活地转着圈在空中跳跃舞动，黑袍人的轮廓在台子上渐渐显现，身形还仅是一个虚影时，便出声接话道，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粗粝。

这是一种超前的粒子传送方式。

古桥浅未明所以，视线在天花板和其他二人中来回扫过，只见身旁男人听完老者的话后，神色忽然极为防备。

斑斓的粒子团消失，黑袍人拥有了行动的能力，他缓步走下台阶，边走边抬手，将头上厚重的帽檐扯下。

那是一张左半丑陋诡谲，右半狡诈奸笑的脸，深红和灰黑的疤痕爬满头顶和左半张脸，皮肉翻起，像是大地的沟壑裂痕。说话间，疤痕仿佛在其上蠕动，诉说着关乎一场大火的往事。

古桥浅注意到，黑袍人似乎在注视着男人的方向。

“你是叫封擎。”他低沉沙哑声音，就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此时他正抬手指向男人的方向，语气肯定。

男人一改常态，没有在他最爱的互相调侃环节一展风采，面上的漫不经心全部退去，封擎将手放进胸前的衣襟内，狠厉地盯着对方，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不想说，哈哈。没关系，毕竟在你眼中我就是个陌生人。”黑袍男人的话语很落寞，语气中却是满满的狂妄，随后他又暗暗补充道：“说起来，我还认识你父亲呢？”

“啪嗒！”

古桥浅的左手被坠落的空荡金属环砸得生疼，没等她低头看向手腕，身旁一道黑影以肉眼看不清动作的速度滑去，带着杀伐之气冲向黑袍人。

眨眼间，银光闪过，小巧锋利的匕首尖抵上了黑袍人疤痕交错的脖子。

“说清楚。”

男人的声音不大，冷淡的语气却也如尖刀般刺向黑袍人，手上的力道一重，刀尖几乎要贴上皮肤。

黑袍人却不再打算说有关封擎父亲的事情，他无奈地斜睨一眼架在颈上的尖锐刀锋，与右脸的狡诈笑容不同，好脾气地随意开口：“虽然认识，但是年轻人，你把我费心培育的作品都弄丢了。”

封擎不做理睬，冰冷的刀锋贴上皮肤，鲜红的血液涌出。

黑袍人的目光划过周围空间的角角落落，最终定格在一直站在旁边充当背景板的少女身上，疑惑道：“你又是谁呢？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少女沉思许久，还是做足心理建设开口了，声音一如既往的甜糯清亮，虽然很排斥和人类交流就是了。

“呃，先生，负30层的爆炸是你安排的吗？”

实在是太久没和人类交流，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个黑袍人，总不能直接叫对方黑袍人吧？

她在脑中这样想着，就听到系统的无情嘲笑。忘记系统能听见心声了，她在脑中无语地让系统闭嘴，重又看向黑袍人，等待回答。

“猜中了，但是没有加分。”说完，黑袍人忽然间就大笑起来，胸口震颤。接着他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腰部弓起，浑身都大幅抖动起来，全然不顾颈间被刀锋割裂，伤口中鲜血大汩大汩下流，肆意嚣张的笑声在整层楼扩散开，回音飘荡，犹如厉鬼。

古桥浅无情地打断他：“你先停一下。”

黑袍人陶醉的脸一僵。

古桥浅有些忘记该如何正确和人类交流，好像是要先等对方说完，但这样的笑声太有病，她没忍住出声。对了，怎么和人类交流比较礼貌来着？

“想要让我们两个去死，炸毁负30层，前往负17层，又突然出现在负18层。”她顿了顿。

“还有，关押大量人类，购入大批水晶和宝石，实验研究生物各类变异。这位穿黑袍的老爷爷，”请允许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脑海中系统又是一阵爆笑。

一个滑稽吃瘪的表情划过黑袍人似笑非笑的脸，他却不恼，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少女打断。

“好了。”这句话是对系统说的，停在黑袍人耳朵里却无比狂妄。

“让人类去喂异种，用人类做生物实验，买来大量异种喜欢的水晶和宝石控制他们，老头，”给系统下了个强制闭嘴的命令后，她又换了一种称呼。

“你研究出的东西，又怎么比得过当初的神迹实验室呢？”

看着被男人制服的黑袍人，少女浅茶色的瞳中满是挑衅，轻飘飘地和黑袍人对视。

不料，这时，变故陡生。

持刀的黑衣男人忽然像受到什么力量拉扯，不受控制地被吸去身后，与方才美杜莎之眼异种死亡的那堵墙壁相撞，一直间被吸附于上，刚好呆在那异种原本的位置，不能动弹。

古桥浅：先生，穿黑袍的老爷爷，老头？

封擎（宠溺）：老婆说的对。

黑袍人：杀了你，杀了你，你们都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