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几乎是没有迟疑，就顺着楼梯向上走。

“她有记录负18楼的情况吗？”

男人看向少女淡漠的神色，忽然问道。

方才少女眼底涌出的复杂情绪，仅仅是一瞬，就被他尽收眼底。他觉得自己看向的，仿佛不是那双浅茶色的眸子，而是一座无尽黑暗，散发着腐烂、阴暗、潮湿气息，满是毒物的深渊，让他没由来地想起了过往，在“地狱”挣扎的那几年，精致伪装下，内里的筋骨中也不免泛起酸楚。

一时间，不知缘何而起，颇有些同病相怜之感，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少女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低头专心上台阶，没有说话。

封擎跟在她身后，目光正好落在了少女腰间发梢上，连那发梢也不复方才灵活地摆动，蔫蔫地搭在衣物上。

这一切都告诉封擎，对方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她一定看到了什么，但不想说。

他知道类似的情绪，应该是内心深处，极为复杂的感受。

经历过痛苦，经历过挣扎，奋力从沼泽中爬上岸，却又被将全身的骨头全部砍碎，自己在寻寻觅觅拾起来，一块一块拼凑着，粘接好，仿佛又是一个新的人了。是啊，仿佛……

他看向对方，不谙世事的少女面庞，白皙毫无伤痕的手掌，没有任何伤疤的腕部和柔顺的金发，她又经历过什么呢？

唉，女人真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生物。封擎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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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好不容易爬到负18层，忽的层高就高出些许，之前目测都是三米左右，这层却明显足足有四五米。

古桥浅走在前面，伸手附在门把手上，正要推门而出，这门却纹丝未动，心里不免又升起一丝疑虑。

她凝神沉思，忽然想到方才在电梯中，也没见到负18层的按钮。

“让我来吧。”封擎从她的身后靠近，见女孩让出了一席空位，他快速的将破解器小黑拿了出来，像先前一样，小黑自行贴在了门上。

不过奇怪的是，连负29和负30层都未曾上锁，这层不仅电梯不直达，连楼梯间都要上锁，还真是奇怪了。

“咔嗒。”

门锁弹开，低沉嘶哑的轨道摩擦声响起，男人一把将大门推开。

瞬间，扑面而来的恶臭将古桥浅差点熏了一个跟头。味道像是把腐肉放进缸腌制一年，再包起来任其在闷热中发酵，空气中极重刺鼻的消毒水味，也能让其消减分毫，反倒是显得更加奇异。

古桥浅皱了皱眉，就见男人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块金边白色手帕，挡在了鼻前。

古桥浅：……

这么精致的吗？

古桥浅方才的情绪被暂时压下去，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率先走进门去，这味道虽然让她有些惊讶，但与前世在丧尸群中的所见所闻相比，还算是小巫见大巫。

门内一片昏暗，锁链晃动拖行的声音此起彼伏，黑暗的深处有几簇幽幽的绿光浮动，安全出口的牌子像冷冰冰的狼眼在暗中窥伺，总给人不妙的预感。

无数画面在大脑中闪过，古桥浅觉得大脑一阵嗡鸣，垂在身侧的双手指尖泛白，不由在身侧握紧，站在原地，四肢僵硬。

封擎心头也冒出一丝不妙的预感，果断地从内里的作战服中掏出手电筒。

“啪！”

手电筒的强光弹射而出，一张惨白的面庞蓦地出现，掠过光柱中乱舞飘零的灰尘看去，光晕明灭，将那张人脸照得似笑非笑，诡异之极。

——准确来讲，不能完全称之为人类的脸。

它的头发大约有齐肩长，杂草般杂乱交织，其上的污秽看不清晰，额头浮现的血红暗纹图案，状似美杜莎标志性的群蛇缠绕，毫无血色的嘴唇咧得极大，被用锐器割到耳根，又用粗砺的针线极其蹩脚地随意缝合。

还没等二人缓过神来，那张苍白的脸上睫毛轻颤。

“不要看他！”像是预感到什么，封擎大呵一声。

在空旷而封闭的空间内，声音瞬间化作无数道回声，仿佛有百鬼同哭，被粗糙的墙壁反弹数次，扭曲变形，又如恶魔的低语渐稀。

像是被这回声吵醒，痛苦而低沉的呻吟在荒芜的黑暗中四起，仿佛抓裂次元壁般来得突然，凄厉的咒怨盘旋在上空，随时就要倾覆。

古桥浅像是被拽进深深的梦魇，久久不能动弹，手上微动的锁铐，也未能将意识唤醒。

封擎的余光扫过古桥浅在昏暗灯光下，因为过度痛苦而怔圆的双眸，他迅速回头看向光影交织处那人将睁的眼睫，不论是否推测是真的，现在不是赌的时候。

几乎是下意识，男人迅速倾身挡在古桥浅的眼前。

动作间，手铐交缠的双手碰撞，封擎面对少女站着，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了她的眼上。他的身躯稍稍前倾，虽然除手以外，都刻意与少女保持了安全距离，但从远处看去，就像是身形高大的男人，倾腰将少女浅浅地拥进怀里，狎昵地低头安抚。

在封擎的身后的黑暗里，那张惨白的面容上，一双眼睛倏然睁开，血色双瞳上浮现黑色的花纹，神秘而又古老，那眼睛了无神韵，夜视能力却极强，锁定男人背影的时候，丝丝蛊惑的魅影令人如芒在背。

那张脸下，苍白的脖颈上青筋暴起，脖颈以正常人难以做到的幅度扭曲活动，带动下方的链条叮铃作响，许久都原地坐着，似是被链条绑住无法起身。

无可非议的事，这人即使再怎么不像人类，他至少曾经是个人类。

这样黑暗、腐朽、阴晦的场景森然入目，固然也让男人联想到曾经的某些经历，埋在骨子里的不明情绪滋生，又被强压了下去。

古桥浅从巨大的痛苦泥潭中挣脱，对刚刚发生的事情不明所以，举起左手要将男人的手臂拍下去。

却见男人站得更近了，那只手纹丝不动，硬生生挨下了一击，死死地挡在她的眼眸前，二人的衣物间也仅剩一线距离。不知道为什么，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漫上心头，古桥浅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上下唇咬紧，身体重又僵硬，生怕活动分毫就会直接贴到男人的衣物上。

僵持不下。

一个通体黑色的长条状物被忽地抛出，稳稳地悬浮在那怪物和二人之中。

“小黑，查询物种。”男人对被称为“小黑”的万能破解器道。

破解器接收指令后，蓝光柔和地撒出，萦绕裹挟住整个长条机身，浅浅的光波在空中交织跳跃，朝那怪物而去，隐藏摄像头打开，开启夜视模式抓取图像。

此时古桥浅脑中，系统的声音不合时宜响起，是机械离线系统的自动程序。

系统：「检测到宿主非作战状态体温上升，心跳异常加速，为保障宿主生命安全，现进行百大急性病判定——」

系统：「判定结果，并无疾病，下面进行各类因素排除，中毒因素排除中——」

系统：「排除完毕，判定结果为并无中毒迹象，负面buff影响因素排除中——」

系统：「排除完毕，判定结果为无负面buff影响，下面进行……」

不是，有完没完？

这也要分析半天？！！

虽然她的恐人症对非人类的封擎没有实质的反应，但是许久没和人类接触，封擎好歹外表也是个人类，她的心理有点反应不正常吗？

古桥浅尴尬的脚趾抓地，气急败坏地在脑中打断系统的自动程序。

「生存系统！」

生存系统：「怎么啦，宿主大人～～」

软妹音中有几分委屈。

古桥浅：「关闭这个功能！」

生存系统：「宿主大人，但是……」

古桥浅：「我说！关闭这个功能！」

在脑中一番鸡飞狗跳的交涉，让她将先前奇怪的感受抛之脑后，恰巧此时小黑也分析出了结果，冰冷的机械男声打断了古桥浅的脑内大战。

小黑：「生物判定结束，该生物为新物种，属【异种】范畴，由于是首次发现，系统库中并未记录在案。经扫描，该物种双眼极为特殊，功能为【操控】，生效途径为发生对视1秒以上，操控期限为：3小时。」

听到“异种”二字时，男人神色一怔。

异种第一次诞生在这个星球上是在GY3027年，有人暗地里在A国建立了一个地下实验室，名为神迹实验室，实验室从事的生物体特异性强化研究，与如今这个埃里诺实验室也很相似。经过几年的研究，实验进展飞速，有人传言神迹实验室研究出了足以毁灭世界的巨大杀器，但也有人说在那里关押着一群实验失败的怪物。

在GY3035年，A国发现神迹实验室残害大量人类和动物，进行人体实验的龃龉，派遣军方和当时时空异端调查局的核心小队前往。

神迹实验室被毁，实验人员为销毁资料葬生火海，大量试验体被救出，重见光明。后来，官方将这些身体经过特异性强化，而展现出非同寻常技能和体型的物种统称为异种。为维护社会平衡安定，统一将部分缺乏理智、极度危险的异种处死。

在男人回忆的时候，古桥浅也在大脑中和系统对话，获得有关这个世界上异种的信息。

小黑：「该生物已觉醒美杜莎之眼，危险系数判定为：A级，理智系数判定为：F级，紧连大脑的眼部神经变异，使大脑受到不可逆伤害。因此除外形外，该生物已经脱离人类范畴，无需上报情况，立即执行操作：抹杀！」

长条破解器上方探出一个黑洞洞的枪管，激光呈放射状从中射出，极强的光线将四周照的晃如白昼。

在高温的灼烧下，那异种四肢疯狂摆动，牵动着锁链声不绝于耳，嘴中想要吐露哀嚎，努力地张大着，却受限于缝合的粗线而于事无补，大片大片的鲜血从嘴唇撕裂处洇出，到死都没能挣开那缝合线，无力地在强力的白光下化为灰烬。

强光也让人看清了周遭的场景——

极高的黑色铁栏顶天立地，像古典时期的哥特建筑细长尖顶，关押着大大小小怪异的物种，恶意在这里不断滋生。

有些像人，在白光下瞪着惨白的双瞳，漠然地转头望过来。有些已经是纯粹的怪物了，有满身人头大脓包的，有被多种动物部位拼接而成的，有全身器官尽长在一个肉球内互相挤压的，正是方才呻吟的来源。这些异种无不是苟延残喘，躺倒恶臭生蛆的粪便上，在黑暗中耸i动身体，失去神智。

如果见过神迹实验室的那些异种们，就会觉得这里的异种仅仅是当初那批的仿造品，一批抄袭都抄不像样的残次品。

可是，他们又怎么不算一条生命呢？

而异种对面的笼子里，清晰可见关押着的十几个人类，他们有些晕倒在地上，有些意识涣散被塞住嘴巴呜咽，刚刚那些锁链晃动的声音便是他们发出的。

小黑：「处理完毕。」

激光枪停止射击，整个楼层重又回归黑暗。

封擎放下原本覆在少女眼前的手，重又站回了古桥浅的身侧，脚步微不可查的颤抖。

寂静了许久。

“扫描所有生物，规划下一步操作。”

只听在黑暗中，男人的声音沙哑，沉重严肃得异常，好像是隐隐染上哀痛，并不符合男人一贯的形象。

古桥浅却没顾上注意，她的思绪都飘到了方才异种被抹杀处理一事上，面前的墙上隐隐能看见焦黑的印子，是它曾经存活的证据。

一时之间，少女失语。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无人看见男人风衣袖子内，拳头紧紧握住，青筋暴起，被修剪极短的指尖却几乎要将皮肤抓破。

【小剧场】

系统：经判定，你对封擎先生心动了。

封擎抱臂微笑。

古桥浅：风力引擎？关闭这个功能！

关闭这个功能！

关闭这个功能！

（有人说好笑的原因在于重复.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