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搜屋

繁体版 简体版
笔搜屋 > 烟光河上度一春 >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八月十七铃鸾出阁,我捧在手心七年整,当真舍不得啊!”

“都说闺女大了不由娘,留来留去反成仇,好在符将军疼她,竟是一连几封书信催我送人过去,她有了好去处,我也就安心了。”

“谁说青楼女子没有好收场的?我铃鸾心肝儿这不是风风光光地嫁了个大官么?落仙楼里的姑娘,只要听话懂事,我李珍娘保她们都有个好去处。”

……

桂清姮正提着袖子在案前写请柬,将李珍娘的话听得断断续续的。

大红洒金的纸张上,一列列簪花小楷从笔尖游出,可握笔的人心思却不在字上。

桂清姮看着长长的宾客名单,心想一个青楼女子的出阁宴,请些勾栏瓦舍的同行意思意思也就罢了,怎的连朝中官员都请了来?当真是奇闻。

李珍娘见她只埋头写字,并不言语,渐渐也收了声,挨到案前看她写字。

因近来帮人抄书,桂清姮写字的速度比前快了许多,不多时便将请柬全部写好,一一展开晾着。

李珍娘绕着书案来回地看,口中止不住称赞:“我的眼力当真不错,桂姑娘这手好字,莫说在闺阁中做得起魁首,便是与成名的大家比也不逊色,这请柬一发出去,只怕那班风雅的客人就该跟我打听是出自何人之手了!”

说话时,李珍娘偷眼觑着桂清姮的面色,见女孩无意接茬,她自己也知火候未到,便转了话锋:

“只是姑娘有志向,也罢,姨娘不提此事。不过铃鸾这一去,我身边又冷清了,一时也没个合眼缘的人跟我说话解闷儿,你不知道,她这傻丫头,平时得了什么好物件都要拿出来跟我显摆显摆,最是个话多的了。”

这番话经李珍娘口中说出,竟不像青楼女子赎身出门,倒像是寻常人家嫁女儿,言语间一派温情。

盛夏的午后太阳高悬,把每一处都照得清亮空明,可能是太过空明,反而让人产生了不真实感,有那么一瞬,桂清姮觉得此身不像在京城,却像极了在知春里。

她持着素纱纨扇,在书案上空扫出一阵阵细风,暑气夹着墨香,桂清姮沉醉于她所怀恋的空气中,轻声道:“姨娘用一颗真心待人,铃鸾姑娘自然也拿您当亲人。”

“桂姑娘这话说到我心里了,她原是无家可归的苦命人,叫我遇见了,我便尽我所能,让她少受点苦。我养了铃鸾七年,眼看着她越来越争气,到今日有了好归宿,我比她还高兴。”

桂清姮把目光从请柬上收回,隔着书案与李珍娘对望,笑容清浅:“我见姨娘也是满面喜气。”

李珍娘亦淡然一笑,当她敛去眼中算计的时候,那恬然的神色便只能称为真挚:“只是桂姑娘不得闲,不然姨娘真想日日找你说话。”

“说真的,我也喜欢同姨娘说话。”桂清姮不敢允诺什么,但她还是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

这个姨娘,不同于书塾里捣乱的学生,不同于课室外贪婪的家长,不同于名家门下苛刻的管事,亦不同于绸庄里对她动手动脚的掌柜。

珍姨娘,是苦夏里的甜梦。

比她带来的玫瑰沙月饼还甜。

李珍娘这次请桂清姮帮忙,不仅给了二两润笔费,还带来一篮葡萄、一篮醉蟹、两盒月饼,她说中秋快到了,大家都应个节。

桂清姮不是没动摇过。

李珍娘的弦外之音她不是没听懂过。

一个十四岁的女孩,陡然家变,随即情变,她从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变成四处讨生计的罹难人,她真的有过那么一次或半次,想过。

可是那个不争气的念头才冒个尖,就被她狠狠地掐灭了。

“若是爹娘知道我自甘堕落,一定会很难过。”

此时的桂清姮觉得,眼下的苦日子终会有个头,等到自己无债一身轻的时候,她再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归宿,眼下最重要的是咬着牙把这段最难的日子熬过去。

可是她遇到了李珍娘,苦日子就不那么好熬了。

八月十七铃鸾出嫁,李珍娘拉着铃鸾的手哭成泪人儿。

她说傻丫头,你终是嫁了那个小混蛋啊,你们到了西边好好的啊,他答应你的银丝花冠我还帮你记着呢,你别忘了跟他要,要新的不要捡的,他若是敢抵赖,回门时你说与我,我不饶他!

那天李珍娘的话说得颠三倒四,铃鸾似懂非懂,只是离愁别绪实在扰人心,她也少不得和李珍娘哭作一团。

人们难免千疮百孔地活在世上,明知故人不可追,却还执拗地做着庄周与蝶的梦。

桂清姮如此,李珍娘亦如此。

料理完铃鸾的事,李珍娘回过神、腾出手,开始排兵布将,设计让她的下一个花魁入局。

八月底,李珍娘约了一位故友在别苑见面。

照她的说法,这是一位极负盛名的清客,凡经他手调教出来的歌姬无一不大红大紫,如今落仙楼没了铃鸾,少不得要再捧一个头牌撑门面,故而请他来别苑详谈。

这一日桂清姮也休假在家,因赶上了制秋衣的时节,绸庄给绣娘的工价比以往高出二成,她便多领了些刺绣的活,趁着天光好,在院中赶制。

那清客进门便看到在树荫下做女红的桂清姮,笑说:“倒是个好模样儿,只是咱们如今也要学也刺绣针黹了么?”

李珍娘知道他误会了,忙笑着解释:“不是这孩子,她只是在此借住,不在我楼里做营生。”

那清客也不多说,随李珍娘进了桂清姮身后的偏厅。他们言谈间并不避忌,声量又高,因而在院中刺绣的桂清姮能清楚地听到二人的对话。

起初只是寒暄,他们各人讲了这些年的经历,讲了眼下的行情,慨叹一番人世多艰。

后来渐渐谈到正事,谈到价钱。

清客道:“也就是咱们这行不亏人,现在外边各行各业都不好做,我有个同门师弟,非要守什么清名,当年不受我的引荐,硬是进了书塾教音律,你猜他现在一个月几钱?”

李珍娘道:“外边的事儿我也不清楚,您就别打哑谜啦。”

“嘿呦,我都说不出口!”清客拔高了嗓门,语气中既有恨铁不成钢的惋惜,也有旁观者的讥诮:“那老小子,教了二十年的音律,而今一个月只得二两银子!二两银子够干嘛的呀!如今他也后悔了,但我这儿可没有后悔药卖!”

桂清姮自然猜得到这番话是冲谁来的,她面上微微发烫,眼看日头偏西,便搬了桌几与矮凳,挪去更远的地方躲阴凉,不再听他们交谈。

她觉得,李珍娘虽会使些小手段、给些小甜头,但好在从不强人所难,自己终是受了人家恩惠的,没必要撕破脸,若是不愿听、不想去,那就不听、不去。

不多时,李珍娘与清客一同离去,桂清姮心说今日的戏可算是做完了,与他二人道了别便继续埋头做女红。

她借着夕照在底布上绣一片祥云,专心投入一件事总能让人心定,桂清姮不禁想到,将来不知是哪家的小姐会穿上她绣的这片云彩。

不管是穿在哪家小姐的身上,这片云都能使她离自由更近一步。她渴望的自由,虽然遥远,但并非不可到达。

这片云将将收尾时,太阳也只剩最后一线余晖,她收了东西,才听到大门处隐隐传来的嚷闹之声。

走近些,细细听,竟像是有人在催债。

“以为躲到这儿来我们就找不到你了吗?”

“李珍娘!老子知道你在里边!再不滚出来别怪我不客气!”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拖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听声音,来的还是好几拨人。

桂清姮一时不能分辨这些人是和白日里的清客一样来做戏的,还是真的来催债的。

正犹疑间,老嬷嬷疾步蹒跚地过来了,她说这些人不是善茬,让桂清姮去她房里避一避,她说嬷嬷能害你吗?快去躲好,这些人我来应付。

桂清姮听着门外的吵嚷之声没有消减之势,加之她与嬷嬷已十分相熟,对嬷嬷所说的话不疑有假,便跟着去了这老人的房里,躲在床下听外边的动静。

片刻之后,便是一片打砸怒骂之声。来人没见到李珍娘,自然就拿家里的东西出气。

待这群人发完火离去,嬷嬷把桂清姮叫出来时,天已黑透了。

桂清姮提着灯,与嬷嬷一处处察看院中情况。

桌椅花瓶掀翻打碎的不计其数,桂清姮的笔墨纸砚被扔在地上,踏得全是脚印,她所领的绣活,也只有躲进嬷嬷床下时手里攥着的那片祥云得以保全,其他放在外边的都被糟蹋了。

这一日她与嬷嬷没有吃晚饭,两个人都在收拾残局,尽力想要将院中恢复原貌。

但怎么可能恢复原貌。

桂清姮一壁扫着地上的碎瓷片,一壁问道:“嬷嬷,珍姨娘欠了这么多人的钱么?”

那老人道:“不清楚哇,不过按说,珍娘维持这么大个场面,有些赊欠也是正常的,等手头周转开自然还他们了,怎的下这等黑手。”

“铃鸾前些年风头那么盛,珍姨娘没攒下些银子么?”

老嬷嬷点头道:“是了,是了,一定是这帮狼见铃鸾嫁人了,眼见着落仙楼后继无人,才敢这么欺负人。”

“可铃鸾出嫁也才不到半个月,京中之人竟是这般人走茶凉么?”

老嬷嬷冷笑一声:“台柱子都走啦,以后谁还光顾呀,剩下那几个丫头片子我是见过的,都不顶事儿。”

桂清姮不再言语,她让嬷嬷先回去睡下,自己默默地收拾到半夜才回房歇息。

卧房里,桂清姮刚落下纱帐,就听外面传来“砰”地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地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赶忙趿上鞋起来察看。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1234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