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偏院的烛火并不明亮，和前院的热闹相比，似乎是隔着山海。

“老爷，该歇息了。”柳如眉为许踔轻揉着双鬓，柔声道。

“今日酒饮的多了些，晚些再睡吧。”许踔闭着双眸，语气倦怠。

看起来是有烦心的事了。

刚在花厅的话，她是听得一清二楚，虽她当时并未多言，但还是察觉到了他的不快。

不过，于她而言，府中的事情，他若不说，她是万不会主动开口参言。

“阿娈性格那般好，本该也有好姻缘的。”许踔语气尽显遗憾与自责。

经他这般一说，她很快便知晓了其中深意。

“大小姐从渭州来才不久，都城中的好些新鲜还未见到，没有心思寻姻缘也是再正常不过了，况且女儿家还是要寻一真心相待之人才好，急不得的。” 柳氏宽慰道。

“母亲曾在信中嘱托于我，叫我好生为阿娈寻一个人品贵重的夫婿，若是能得两心相悦便是最好，可惜，怕是要惹母亲忧思了。”

对于这些日子余鸣郎不间断的往明月阁送东西一事，许踔是再清楚不过了，要说余鸣郎这人他也是看得上的，可如今这姻缘怕是成不了，他担心女儿内心伤怀却不好言表。

听他这般语气，柳如眉心下知晓了大半，不过，对余鸣郎的殷切关怀，她却并不觉得妥当，但当时她也不好驳了许踔的美好猜想。

“大小姐年纪尚轻，说不定过些日子就遇到了，老爷是你想多了，再说这两心相悦的事可不会依着长幼顺序来的。”

柳如眉只说些无关紧要的宽慰之言，并不打算将内心的看法同他分享。

“我原是看着余鸣郎这孩子还不错，加之他对阿娈颇为上心，我想着这本是亲上加亲的事情，没成想竟是这样结果。”

“我看今日余府的小厮还在往明月阁送东西啊，并没有与往常不同，老爷是发现了什么，还是余府的人说了些什么？”

柳如眉在等他说，自己只作倾听。

“我原也和你想的一样，这孩子对阿娈有心，我便有意留心着，先前询问余大人他也只说想为儿子寻一心悦之人，我便想着等两个孩子自己说定了，我再走明路，毕竟也算的上知根知底的人家。”

许踔轻叹了口气，略有不满地说道：“今日下朝时，我原想着同余大人好好说说两个孩子的事，却哪知，他同刘侍郎正在商议结亲之事，看起来不像是兴起之说，要知道刘侍郎做事可是谨慎的很的。”

这个消息在柳氏听来也颇为震惊：“偏是放榜后才结亲，莫不是之前就…”

猜疑即将出口，但又思量着余府和许府的关系，便有了顾虑，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许踔小声补充道：“原也是无意中听见的，怕是要隔些日子才会下聘。”

原本许踔是要找余大人说话的，结果下朝时被宣武将军拉着说了好一会儿才算作罢，等他追上余大人想说说两个孩子的婚事的，没想到竟亲见余大人同刘侍郎已然在商定下聘的事了，他知道贸然挤进去只会让大家都难堪，也不利于女儿日后的婚嫁，只能选择了忍。

这样听来，便是证实了她的猜测：“看来余大人在找儿女亲家方面还是思虑良久了的。”

柳氏缓缓坐到许踔身旁，想了片刻，露出难得的批判神色道：“既已早知道，那便不该再往明月阁送东西了，无端拉扯着别人，是何用意。”

因着是妾室的关系，柳氏向来只听许踔讲，偶尔顺着他搭些不痛不痒的话，向今日这般直抒胸臆还是第一次。

“说的正是！”许踔也是气恼。

说罢，又兀自安慰道：“不会是我听错了吧，或者余鸣郎那小子正为说动他家父亲母亲而努力也未可知。”

柳氏不再搭话，心下很想踹醒这个糊涂的老爷。

“明日余府要摆宴席庆贺余鸣郎高中，请的人颇多。”

刚才在花厅，许踔只字未提，她自知自己不过一个妾室，自然是去不得那样的席面的，可许月竹乃许府长女，这种席面是要参加的。

“老爷刚才为何不提？”

“阿娈去了难免要和余鸣郎见面，若是再陷的深些，怕是日后知道了会更伤心。”许踔有些为难。

“明日怕不止是庆贺的席面，既然早晚都要面对，那便还是早些看清才好。”

柳氏的话给许踔提了醒，要单说庆贺，依余夫人素来的性格，断不会操持那样大的席面的，或许他们还有别的深意，男女相悦，总是要先见面才是，明日宴席，不正好算得上再见倾心吗，父母顺势而为全了子女心意，这般顺水推舟才更像是刘侍郎的手笔。

许踔思虑半晌，终是定下心来，吩咐了忠伯去明月阁说明去余府赴宴之事。

明月阁内。

“小姐，明日不能睡懒觉了，刚才我爹爹来说，老爷让你明天一道去余府赴宴。”秀心边为许月竹掖着被子边说道。

许月竹听到要去余府，脸上即刻露出欣喜的表情。

想了一下，道：“一会儿你帮我把小杏没推掉的那个小物件取出来，明日我正好带去还给余公子。”

原担忧着不知该找什么借口才能同余鸣郎见面，现下这个机会来的太及时了，正好把那日没说清的话说的再透些，甚至不妨再说的难听些，将可能存在的假面撕扯下来。

这一夜，许月竹睡的并不安稳。

次日。

“你跟紧些，这是在别人的府上，跟丢了要闹笑话。”万氏的叮咛听来比平日还要严厉。

同万氏的严肃面容相比，今日的许亦竹心情甚好，心情好了看什么都顺眼了，也不出言讥讽了，也不评头论足了，气氛难得的和谐。

余府宴客厅内，刘侍郎的长女刘自尹早早便到了，跟在其母亲身后同各府的女眷们说着话，她看起来同许亦竹年龄相仿，可言谈间却尽显稳重内敛的性格，长相也是极好的，但环视了一下四周，并没有看见余夫人的身影。

见厅内来了许府的人，她同母亲也是热切的招呼着，很有些特别对待的意味。

不过，言语交流间是听得出的客套的热络，但到底是因着余夫人的关系，两人聊着聊着竟有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

许月竹正想着如何才能脱身，灵机一动，决定用一个老的不能再老的招数来实践一番，毕竟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大娘子，昨日家宴后我贪凉又吃了些冷酒，现下肚子不甚舒服，我想去外面走走，疏疏气，可以吗？”许月竹小声的打断了万氏同刘夫人的谈话，手微微揉着肚子，眼神中也满是真挚。

虽谈话被打断了，但万氏丝毫没显出半分不悦来，见许月竹那柔弱到经不起风的模样后，颇为关切地说道：“你这孩子，怎就不知道春捂秋冻呢，竟这般贪凉，叫你父亲知道了定也会心疼的。”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你自去吧，只是这里你不熟悉，莫要走远了，若是走一会儿仍是不舒服，你叫秀心来回话，莫要亏了身体才好。”

看那慈爱的眼神，许月竹不由得在心中佩服对方的精湛演技，只道：“多谢大娘子。”

说完便在秀心的搀扶下走出了宴客厅，待走出众人视线后，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脚步加快了好些。

走着走着，她便有些后悔了，这余府这般大，在没有知会过余鸣郎的情况下，该去何处寻他呢。

因是第一次来，加之余府比许府还要大些，她们越走越偏，好似快走到余府的尽头了，连丫鬟小厮都不易看见了。

忽的前面现出一处考究的小院，隐在花园偌大的假山后面，叫人不易察觉。

“小姐，这里怎么这么安静啊。”秀心狐疑的打量着四周，有种莫名的紧张。

这里虽不像是下人的居所，可冷清的气氛却与前院的繁华热闹大不相同，像是将旁人的院子圈了进来一样，格格不入。

“姑娘，你们在找什么？”

她们打量之际，假山后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她们回过头去看，是一个衣着尚为考究却不施粉黛的妇女。

见对方不像是下人穿着，秀心客气道：“夫人，我们走的有些迷路了。”

‘夫人’这两个字在她听来有些讽刺，她连连摆手，似要同这身份决裂开来：“我不是夫人，我只是府中的一个老…奴婢。”

顿了顿，那人终究是这样介绍的自己。

“我们是许府的，今日来贵府参加余公子的庆贺宴，这是我家小姐许月竹，我们原是出来透气的，可哪知竟迷了路，无意打扰您。”秀心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并不简单，猜测她只是不想透露罢了，立刻自报家门，表达歉意。

“从这儿往南走，穿过回廊，绕过三个长亭，转过中院的花园，再顺着小路走，便可绕回去了。”

那人出言指路，别的再没有了。

“多谢！”

许月竹和秀心一道行礼谢过。

起身时，那人已经转身往那个小院子里走去了，背影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