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念阁和心学堂同在一座山上，相距不过三四里路，因是先有任学究隐在山中做学问，才有那些个爱徒追随，在半山腰上建起了这间书院，好的是，书院从不仗着先生的大名胡乱结交官宦大族的世家子弟，而是躬身于诲人之道，想要进这里学习，不光要看学识，更要考察品德，所以书院中偶有贵族子弟，但更多的人还是平民出身，且这些贵族子弟也并不将自己的身份透露与同窗。

马车一路缓缓慢行，也只不到半小时的功夫便到了。

心学堂的房舍看起来是比安念阁好了许多的，只是这里向来不接受外面访客的参观，所以里面如何，外面的人是不能得知的。

马车刚一停住，许亦竹便将手搭在秋荷的手臂上快步走下马车，她心疼地看着站在寒风中等待着的弟弟许泽丰，刚才那股子不满的怨气此时已然是抛却开了，只快步走向弟弟，万秋然也紧跟在后面。

“今日这般寒凉，你何苦这样早就出来，该在屋子里等着，我们到了自然会有下人来唤你的，读书读傻了么。”许亦竹的埋怨里满是关切，说着便将自己的手炉塞到了弟弟的手上。

“这里是学堂，怎好就要别人来伺候，再说了，这天气哪里就冷的连门都出不得了，姐姐，你是多虑了。”许泽丰说着便将手炉又重新放回到姐姐的手上。

“你要不要他们都该给你想到，我若不来哪里能知道你来这里竟连个伺候你的小厮都没有！简直荒唐，回去我定要好好同母亲讲讲，让她替你讨个说法，若这里真的无银两置办奴仆，那便从我们府里送几个过来，定是不能亏了你。”许亦竹的气好像找到地方泼洒了。

许泽丰听着姐姐的言论实在觉得好笑，又不好当面拂她面子，只得好言道：“哪里是书院安排不周，是我自己不需要旁人伺候，况且这里的同窗们都没有要人伺候这一说，我也不好搞特殊啊。”

“你怎自降身份同那些个人比较，他们不过是些个穷酸破落户，至多…”

“许久未见，表弟倒是越发沉稳了。”万秋然见情势有些不对，怕她不过脑子般的再都出什么不敬的话，赶忙打断了她的话。

余鸣郎闻言也是赶忙围了上来，因这心学堂里还隐匿着一些他们得罪不起的少年书生，他也不好明说，只轻轻拍了拍许泽丰的肩膀，打趣道：“的确，我见表弟倒是比在家里时还要好，再学上些时日怕是我们日夜兼程都追赶不上了。”

对于表哥的才华，他是最清楚不过了，所以他也只是摆摆手，不敢承接下这种夸赞。

“这是你堂兄，许泽宁，前些日子才从渭州来，是来参加明年开春的贡试的。”

“贡试？”许泽丰有些吃惊，定了定又道：“兄长好才华，我知道渭州向来偏远，能入都城参加贡试的人才是少之又少的。”

“运气而已，还有许多地方要学习呢。”

许月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幼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在这一番探望的场景里，他像是局外人一般，全程听着看着，没有半点声响。

“这位便是长姐吧，今日虽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可听父亲讲过不止一次了，所以也算是旧相识了。”许泽丰的目光拨开人群直直的看向了这位早已听闻过多次的长姐，和善的笑着说道。

这时，许月竹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人群中心的这位幼弟，十四岁的年纪已经有了一些小大人的模样，外表和气度看起来同刚才见过的林珏颇为相似，且更随和可爱些，或许这便是环境造人吧。

听到弟弟这一称呼，许亦竹的火像是喷薄的火山，腾地一下就升腾起灼人的火气，怒斥道：“你在胡邹些什么，谁是你姐姐你分不清楚了吗，这天冷风寒，你眼睛是吹起雾了吗！”

作为争吵中心的许月竹有些无奈，本来挺好的气氛被许亦竹这样一闹，显得有些尴尬。

来府中的这些日子她被许亦竹东一下西一下的针对已经不计其数了，一忍再忍，现在她改变主意了，不想再惯着对方了，微微侧身，语气并不客气地说道：“不然呢，我确实是父亲的第一个女儿，他不称呼我长姐称呼什么，我实在愚笨，妹妹天资聪颖，请帮我想个名头，回府了我好禀明父亲，若得父亲夸赞，那我也好将妹妹的功劳好好表一表，那也不算辜负了妹妹的伶俐。”

许亦竹哪里想到这丫头变得这样伶牙俐齿，她一时语噎，竟答不上话来，只脸涨的通红，怒目圆睁的等着许泽丰。

“亦竹是心直口快，幼时在祖父的侍郎府中同我玩耍时便喜欢扮做姐姐，我自想着若是她先你而来，必定也是个称职的姐姐，今日我们是来看泽丰表弟的，他好我们便也安心了。”万秋然惯会说话，这一番说辞倒是将许亦竹托的高高的，不是她心胸不宽广，是你自己想多了，你不过就是比她早来了些，算不得什么本事，况且你的出身哪里就能和我们相较了，你若不计较便罢，你若计较便是说你担不起长姐的名头也不是冤了你。

“如此说来，那便怪不着妹妹了，幼时祖母曾教导过我，旁人叫你姐姐也罢，叫你妹妹也罢，都不过是称呼而已，不能因此跟人起了冲突，长幼之序，早已注定，旁人如何说都不打紧，既是我妹妹，那我们便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日子还长，我们要好好相处，日后，我也尽力做个称职的长姐，可好？”

“长姐不仅有倾城之貌，还有仁爱之心，三弟佩服。”许泽丰的打圆场来的很是及时。

“今日既已看过了，回去我也好同母亲说明你的境况，你自在这里安心学习，莫要忘了初心，免得下次母亲见了你，也说你学的来都叫规矩吃到都到狗肚子里去了，今日天气不佳，不适宜游玩，我们也要回府了。”许亦竹看着不争气的幼弟，刚才那番姐弟情深的关切已经荡然无存。

“哥哥姐姐们，莫要挂牵，我定然会在这里好好修习的。”

不得不佩服这少年的心态竟能如此平和，自家姐姐都这样说了，他还依旧一副笑模样，没有半分的不悦。

许月竹心想：这三弟倒和府里相传的完全不同。

又是没有客套的道别。

今日是怎么了，来的欢快，道别时全是这种路数，看来今日实在不适宜外出。

众人又是在一阵仓促下准备坐上了回城的马车，今日所谓的出游，是在不愉快的氛围中短暂结束了。

临上马车前，万秋然主动扶住了许亦竹，轻声嘱咐道：“冬日的积雪才将化开，路还有些滑，妹妹可要当心啊。”

许亦竹内心极为感动，特别是在自家亲弟弟那儿受了委屈的当下，恨不得滴两滴泪下来，才能表达对姐姐事事关怀，句句维护的感谢。

万秋然那么聪明的人怎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只示意她上车，旁的不必多说了。

这姐妹情深，谁见了不得夸上一夸，唯独许月竹，现下心里有说不出的担忧，总觉得今日有哪里不甚对劲，可是沿路来都是安宁的，想必是她多想了吧。

“姑娘？”小杏歪着脑袋看着许月竹，并不知道她心中所忧。

“啊，什么？”许月竹还在恍惚着。

“我说姑娘你在想什么呢，怎么同来时这般的不一样呢，是不是还在为二姑娘的话不快？”小杏兀自揣测着。

“没事，是起太早了，神情有些恍惚，回去好好睡一觉便好了。”许月竹伸了个懒腰，略显疲惫的回应着。

小杏不再多话，她想着姑娘是真的乏了，不过这原也怪不着姑娘，毕竟这京城不比渭州，这里的许府也没有渭州许府那般的温情，来的这些日子，姑娘怕也是心累的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渭州，还能不能回渭州，想到这里，她也不觉的伤感起来。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可这也太难了，这马车坐起来比刚才颠簸了不少，速度也好似急了起来。

许月竹本想倚靠在车内小憩一会儿的，奈何这颠簸的劲头太过明显，她哪里还能入睡。

因着下雪的缘故，山上的积雪才将融化，路上显出不少的坑洼来，马车行的有些吃力，马夫用力拽着绳子，试图越过这些大坑，只是这动作大了些，颠簸的便越发明显。

可这些努力好似徒劳，马车不仅越行越快，泥坑也像是一个也没躲过。

马车终是停下了，好一会儿都没挪步。

“小杏姑娘，麻烦您下车帮我一下。”马夫王二大声请求道。

此时，许月竹有些犹疑，秀心也是谨慎，但见小杏倏地就跳下了马车，仔细查看一番后，认真的同王二商量对策。

许月竹正想下车查看，小杏已经折返道：“小姐，马车陷在泥里了。”

秀心不放心，也下车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