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拍拍方时迹的肩膀，略带失望地摇头停止了拉亲结姻的念头，拐进去把试管放进保鲜仓里等化验人员来取。

伶舟行说完话之后，立在门口，方时迹在他的目光里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他观察方时迹，飘忽地说：“你就是这样很招摇的一个人吗？”

方时迹飞快打了一个问号在大屏上。

“你在交易所几年了？”

他打字：三年。

伶舟行带着答案提问题，有些意外地收到了一份诚实的答卷。

“甘安。”他的舌尖琢磨着，把方时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从嘴里撵出来，“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低头写完，方时迹把手腕怼到伶舟行眼前，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我不招摇。甘安他是我朋友。

伶舟行继续说：“试管检测在一个小时内就能出结果，契合度不会低。婚约虽然没有正式成立，但不论怎样，在你踏进我家之前，我希望你能自觉把外面违背婚约的关系处理干净。”

语毕，还挑眉道：“他看你的眼神可不算上朋友。”

听见这话的方时迹没了脾气，有些焉耷着在一旁，他需要时间消化甘安的事情。

智能系统提示：“您好，预约订单已完成。”

方时迹默默环顾四周，很快整理好他的状态，摆出在交易所值班的表情，吊起个脸。

方时迹细微的举动和改变被伶舟行尽收眼底。

伶舟行的五感习惯了迅速捕捉猎物的踪迹，以促成收网计划。

而方时迹现在就像在他掌心的小狼，嗷呜地叫唤，展现他自保的一面。

“五官科。”伶舟行对移动梯的智能系统说。

“好的。已定位完成，请稍等。”

方时迹低着头，头顶是毛茸茸的卷发，让伶舟行看一眼就想上手摸，比如揉一揉他的脑袋。

那个叫甘安的，会经常揉他的头发吗？

伶舟行生出来一个没来由的念头。

方时迹无言，两条腿麻木跟着伶舟行前进。

到了新的科室，门内到处悬挂着样式多彩的眼珠子、鼻梁子。

这个科室的医生比刚去过的多很多，来来往往，更多的是来选购的病人。

“我今天约了手术，要去做眼球手术，最近出了新颜色的瞳膜。”其中一人指向虚拟架子上摆放的眼球，“就是这个，还不错吧。”

他身边的女孩摇头说道：“一般，我觉得你现在的更不错。”

“新潮一些的，我现在这个已经看腻了。”

说话那人背对着方时迹，方时迹没能看见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

他们进到挂着贵宾室门牌的房间，这个房间能看到外面走动在选购的人群，伶舟行走进房间后，里面坐诊的医生点了一下控制器，可视化就关闭了。

“过来。”伶舟行对方时迹招手。

医生看向他。

“他是哑巴，做个检查，手术一下……”伶舟行眼睛看一眼刚刚能透视的墙壁，“换一个声带。”

“声带？”听到要求的医生疑惑道：“不可能吧，您是优质alpha，怎么可能会损失声带功能。”

顷刻间，方时迹一把抓伶舟行的小臂，他比医生更疑惑，逼去冷眼对视伶舟行。

这不在今天的安排内。

伶舟行没有甩开他。面前是一整排模型，模型由各式五官组成的一张张小脸，摆在问诊桌上供人挑选。

伶舟行用食指滑动，翻动不同页面的模型，对方时迹说：“迟早的事。”

然后从手臂上撸掉他的手，对医生说：“你和他聊，我先出去。”

很慢地，方时迹写完了他因为推迟分化引起的声带损伤，具体原因未知。

短得仅几个字，但是他的掌背压在桌面上的控制面板上，用了很大力，指尖抖得像被拨动的弦，急速在小范围内来回地劲劲颤动。

医生扫一眼便读完了，沉思道：“当时用药了吗？”

用过，没有用。他写。

“没效果？你吃的什么？”医生惊诧看他，又看了一眼禁闭的诊疗门，“这样，我们先做一个检查。”

“按常理优质alpha的自愈能力再加上药物辅助是完全可以解决的，根据情况看，你从12岁到现在……24岁，总共12年间有没有接受过治疗？”

方时迹摇头，他记不得买的药名，也没有做过康复治疗。

他把双手掩饰般垂在桌面下。

医生沉默了，这是中心域医疗中心医疗系统里没有医治过的案例，检查的结果是可预知的不容乐观。

预约单上填写的病人信息上，登记着方时迹是一个下城区的居民。

医生凝视桌前的方时迹，这个身份有充分理由能说通为什么用药没效果。

下城区的医疗资源在十年前有很大缺陷和漏洞，很可能药的副作用远大于治疗力。甚至大概率，如果没有用药的话，优质基因还能挺过去。

至于十二年来没有治疗，医生心里有数，高昂的诊疗费用不是他有能力负担得起的。

他带方时迹出了诊疗室，去做详细检查。

在检查室外。

伶舟行收到了信息素匹配的诊断报告，他低头在光脑上确认核实，在查看到“88.29%”的数值时，呼吸极其短暂地停滞，很快又恢复正常。

极为少见的匹配度。

星球上的人类数量统计表上，alpha和omega的占比远低于beta，而alpha、omega构成匹配度的概率更是少之又少，这是拥有一定匹配度就须按律条缔结婚姻的主要原因之一

其中原因也包含，更高匹配度诞下的结晶基因，将会更接近、更符合优质基因。

即使没打破“爱情童话”的传说数值，88.29%仍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这时，五官科的检查室打开门，方时迹没有出来。

只有医生走到伶舟行跟前，语重心长道：“长官。”

伶舟行面色凝重，信息素匹配报告上的数字已经是板上钉钉，照目前的情景看来，方时迹的个人身体状况一样棘手。

“你说。”伶舟行道。

“通过微型探视器深入内部，再结合外部的辐射扫描，无论是智能分析还是内部上层讨论，他的声带功能的使用价值近乎为零。”

“更糟糕的消息。医疗系统内，我们没有接受过此类病症。声带损伤的病人经过及时就医，此类损伤是可以修复的。”

医生停顿着，把诊疗结果递到伶舟行手里，沉言：“目前，我们的技术还止步于修复。您说的，换一个，这做不到。”

闻言，伶舟行不做回答，打开报告单翻看，眉头蹙着。

“医疗……”医生欲言又止，在对视的人眼里看见一丝怒火，还是继续说：“在很多年前，在产生分化概念之前，基因就已经摒弃此类缺陷，至于后天原因导致……不能说完全杜绝，但服用药物和及时治疗可以挽救。”

没有考虑的间隙，伶舟行直说：“那就用药。治疗全程我可以担责。”

医生摇头道：“他在推迟分化后服用过劣质医疗产品，药物作用和分化不良相互影响。如果时间倒退，在分化期来就诊，可能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医生远远看着科室内部被不同类别的可替换器官布满，人们在根据审美随意挑选并更换自己的外表。

他的声音离伶舟行渐远，不是用双唇，像是用良知在说话：“医疗服务的建立和更新现在都是为了需求，上城区的居民基因很少因为小伤口感染来治疗。”

他越说越多，“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不知道，我的问诊室里，是病人，还是客人。”

“注意你的言辞。”

伶舟行制止了他继续。

医生忙低头说：“是，长官。”

两人在检查室门口都沉默了很长时间。

暴风雨前的平静席卷而来。

打破僵局的，是医生想起方时迹的身体异常的小动作。他没有拿报告来说服，只做言语表述：“要么是病人的心理创伤，也不排除是他的身体还有隐疾，我建议做全身检查。”

伶舟行点头同意，却说：“刚才的话不用对其他人上报。”

医生从刚才说完话惊醒，冷汗已经浸湿后背，现下风吹过，让他后背发凉。

如若不是遇到一个这样的病人，他可能也不会把藏在心底的话就轻易说出来，从毕业进医院正式工作这么多年，他在制作数以百计的人工鼻梁时，他的心也被那些制作材料镀了包住，敲起来能听到瓷实的响声。

万幸，面前的部长并没有惩罚他心术不正，好意提醒他要对其他长官谨言慎行，因为并不是所有长官都能原谅他把上城区和下城区相提并论的。

伶舟行双臂紧贴在裤腿两侧，注视着人来人往，上城区的购物者在医院里洋溢着难以满足的笑容。

张口对医生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推门进了方时迹所在的检查室。

“您好，请在这边等候。”

方时迹平躺着，等到有声音提醒，从床上爬下来，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候。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有人从外面开门进来。他问诊的医生在伶舟行身后，面色苍白，又透着如丝如缕的红润光彩。

方时迹作为旁观者，等伶舟行和他们交谈。

是在交谈他的病情。

从伶舟行关上问诊室的门到现在，方时迹对这样的情景仍没有实感。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具躯体。

他的灵魂，应该是叫灵魂，因为他好似脱离了身躯，化作一团白烟，漠然凝视空间里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方时迹看见那张表情冷淡的脸，有些惊讶，果然和秦雨说的一样，他真就长了一副不爱跟别人打交道的脸。

和照镜子完全不同的感觉，他好像生出来另一双眼睛看着自己。

有个人走到他的躯干边，为方时迹的脑部戴了一个环状的器械，器械看上去有点年代感。

这让他想起了在禁闭室里手腕上戴的红色环形手铐。

刚扣上窄小的皮扣，他的脑壳被一股电流穿过，闪电划过般打进他的脑袋里，不过很快就融入进去，方时迹被刺的感觉好像也是虚感。

“像禁闭室的手铐。”

方时迹的白烟回魂，完全是被吓回去的。

他听见空间里回荡着他的心声，他想的东西没办法控制地在整个检查室里流动，溜来溜去，滑得像泥鳅。

“什么声音？

“谁？谁在说话？

“嗯？好像是我自己……

“我……我的声音在……播放？”

方时迹找了一个很恰当的词。

他的心声经过脑电波接收传达，他的声音通过翻译器播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