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妖能钻入人的思绪里，挖掘出人畏惧的东西，或是想要的。
楚真真畏惧的是猫。
而他想要的……是楚真真。
“轰！”
楚真真抬手便是一击灵力贯穿，势不可挡的袭向跪坐在谢玄同腿边的“楚真真”。
然而“楚真真”就像是提前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猛得翻滚躲开。头发散乱地搭在肩头，半遮住了美艳的脸，她回头冷笑一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漆黑一片里。
幻妖果然一直在暗处等待时机。
见幻妖已经没了影，楚真真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谢玄同的手腕，感觉怒意哗地冲上了大脑：“你看不出来那是幻妖吗？你为什么不推开他！”
楚真真揪着他的衣衫，咬牙切齿道：“他贴你了对不对？！他就是贴你了！！你为什么那个表情！为什么我跟你贴贴你就不喜欢，他贴你就喜欢？！！”
谢玄同：“……”
谢玄同将一直隐在袖下的关人放了下来，觉得需要解释一下，“楚谙。”
楚真真顿悟般的骂了一声，恼怒道：“你也贴他了？你俩互贴？！他的衣服也是你脱得？！你还想贴他别处？！！”
谢玄同：“其实……”
他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脸上一温，淡色的眸子盈满了愕然。
楚真真粗暴地搂住他的脖子，像只愤怒之极的小兽，恶狠狠地贴住他的脸使劲拱，话语一字一顿，周身都是暴躁的气息。
“你只养了我一个妖怪！我都不嫌弃你是疯子！你凭什么嫌弃我！！！”
侧脸上柔软的触感像是又甜又软的棉花团，却带着拼了命的火气一顶一顶。谢玄同被她吼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腿上就已经坐上了人，两只胳膊像蛇一样地缠上来，死死地勾住他。
谢玄同被拱得脸都歪向一边，左边手臂又几乎伤到无法抬起，眼看两个人就要一起倒在地上，只得握住了她的腰，“楚谙！”
这声喊得有点冲，楚真真抬起头转而攥住他的衣领。脸色难看至极，嘲讽得低笑一声：“你可真厉害，贴着贴着都能把人衣服脱了。”
她的话语无非就是刚才那副衣冠不整和谢玄同不躲不闪泰然自若的模样。
谢玄同低喘一口气，被三番两次打断解释，还被没头没脑地责怪一番，话语都比平时急促几分，“我并未和她贴过，衣服是她……自己脱的。”这话说出来都有些难以启齿。
谢玄同将丢在一旁的关人拿给楚真真看，“我无灵力，无法远击，只得趁其不备一剑刺中。”
他话音刚落，就觉得攀住他的指节一顿，怀里的人都僵住了。楚真真像是这才缓过神来，眼里瞬间被内疚充满。
唇瓣动了动，停住了。
然后又动了动，好半天才挤出一句。
“……哦，对不住……”
道歉的声音很小，听起来有些尴尬，却又如同反应过来干了何等糊涂事，没头没脑地便对人发泄了一通火气。
楚真真愧疚得恨不得将刚才冲动的自己掐死。
她刚才就像是被撬开了闸门，倾泻着怒意击穿了忍耐，直接扑上去质问。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楚真真有点说不清，可能就是因为谢玄同不喜欢她的贴贴，却喜欢幻妖的贴贴吧……
“楚谙。”谢玄同像是猜到她在想什么，抿了抿唇，淡声道：“我没有不喜欢，也不会去同他人……”
似乎是无法开口，谢玄同微微侧开视线，露出通红的耳根。
楚真真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是话到了嘴边，竟是都变成了一口哽在喉口的气，挣扎一番才支吾着道：“你灵、灵力还没有恢复啊……”
谢玄同垂眸试着运转，可指尖的灵力依旧滞涩如枯竭，他摇了摇头。
“肯定是因为那个幻妖咬伤你的时候就吸走了灵力，见我不在才趁机过来想要伤你。”楚真真像是一个扎破了皮的包子，蒸笼都挡不住她漏气，“……对不起啊，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恢复灵力。”
她犹犹豫豫从谢玄同腿上下来，漆黑的发丝垂在脸侧，苍白的脸色还未恢复，看上去可怜又内疚，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兔子。
谢玄同指尖蜷曲起来，睫羽敛住了细碎的眸光。他沉默一瞬，“不怪你……是我口拙。”
楚真真摇摇头，重新坐回原地，保持着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静默片刻，身侧传来低磁的声音：“你是花妖？”
楚真真还有点垂头丧气，声音也发蔫：“对啊，我不是跟你说了，我还要开花呢。”
“……”
楚真真眨了眨眼，觉得有点不对劲，扑过去揪住谢玄同袖口的衣料，恼道：“你是不是笑了？你就是在笑！！你笑什么，不信吗？！”
谢玄同：“。”
谢玄同：“信。”
楚真真愣了一下和他对上目光，浅淡的眼眸安静地望着她，说不出来的温柔又纵容。
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楚真真突然觉得脸上有点热，她觉得可能是太生气了，便死死盯着这人的唇角，确定是没有笑意了才松开，哼了一声又缩回去。
胸口处却像有什么东西在发烫，仿佛顺着心口烧进去一样炙热，楚真真摸了摸，像是一个……标记。
---
漆黑的地道似乎极长，走了很久都走不到尽头，脚下踏上的仿佛是相同的碎石块路面，凹凸不平格外难走。
谢玄同视线微微低垂，沉默地走在人身侧。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交叠的手指。
半晌，谢玄同迟疑出声道：“这样……”
楚真真看了他一眼，挑眉道：“你现在没有灵力，佩剑又被你施术法传回太师府去了，万一你再被那个幻妖抓去贴贴怎么办？我得保护好你。”
谢玄同：“嗯。”
这个地道有些太长了，简直可以藏下一个军队，他们走了很长时间，没觉得越走越出去，反而觉得越走越往里了，往回看时，火折子的能见范围不足五步，稍微离远一点就看不清旁边人的脸。
楚真真正胡思乱想着怎么把幻妖捉住，忽然觉得指尖处微微一烫。
她低头一看，发现覆着薄茧的指节穿插入了她的指缝里，宛如相扣的动作，将她的手都包住了。
楚真真：“……”
而谢玄同只是面色平静地目视前方，仿佛何事都未发生。
楚真真想想好像有什么不对，但是想了半天又觉得没什么不对。
地道狭窄又漫长，两人的脚步声撞击在身旁的石壁上，荡出空洞得像是没有尽头的回音。
没有什么方向，只有一条路，只能往前走。
大抵是手心交握太久，楚真真总觉得谢玄同的掌心异常滚烫，两人手心相贴处满是黏腻的汗水。
只是这双手握起来很舒服，指节修长，摩挲到指腹的薄茧时，总觉得心里也痒起来。
“别有洞天，下面竟然挖了如此多的水池，是怕水不够吗？”楚真真摸着下巴，奇异道。
一般地道下方如有活水流，自然是挖一个水池不断引流即可，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水池。难道是以备不时之需？如果一个被污染，换一个也可以用？
可是……这也太费事了吧。
身旁的人一路过来都没怎么说话，只是用右手握着楚真真的左手，安静极了，就连楚真真跟他说点什么，都只是听到他极轻的“嗯”。
此刻感觉到谢玄同突然步伐停了下来，楚真真感觉他的掌心太烫了，花不喜欢这么高的体温，她趁机把手抽回来，笑着对谢玄同道：“夫君，我们要休息一会吗？还是接着往前走。”
谢玄同没说话，眉心却是微微蹙起，似是有些迟疑。
他俯下身，指节摸了摸地面，直到摸到了一些带着刺鼻药香的粉末，脸色忽地一变。
“楚谙。”
楚真真：“怎么了？”
“并非很多水池。”声音低低的，他挪动了站定的脚，示意楚真真用火折子照亮脚下的东西，“……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水池。”
被用完了只剩下残碎纸面的火折子静静地躺在谢玄同脚下，他的指尖上沾着自己不小心弄撒的金疮药粉末。
楚真真双眼里满是诧异，“难道……”
谢玄同暮烟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略一颌首。
“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
潮湿漆黑的地洞中，气息稳定的调子哼出了十八里弯，似是湖边渔夫在傍晚满载而归时吆喝出的悠长喜悦的长调。
可少女清甜的声音婉转又温柔，仿佛踩着调子的尖儿，荡出涟漪般的流水长歌。
谢玄同静静听着，眼睫微颤，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
调子哼着不知道到了多少个弯，楚真真终于像是歇够了，气定神闲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我再去水池边看看，你在这里等我。”
谢玄同唇瓣微动，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微微颌首：“多加小心。”
楚真真一笑：“好。”
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将关人丢到了谢玄同的手心，道：“夫君，这个你带着防身，剑身有我的灵力，没有什么东西能靠近你。”
关人本就是极品灵剑，对付一个幻妖绰绰有余。
谢玄同也不推脱，接过剑，“嗯。”
楚真真恍然道：“对了，你没有灵力，那剑能拔出来吗？”
谢玄同“刺啦”一声拔出了关人，指尖一转，挽了个干净利落的剑花，又无声地收回了鞘中。
接着，他定定地看着楚真真，细窄蜿蜒的剑身上映着白玉般的侧脸，从拔剑到运剑毫无滞涩感，仿佛就是乖顺地躺在人的手心等待拔出，完全没有排斥非主的反应。
楚真真：“……”
商观棋不是说灵剑非主不能拔出吗？
楚真真：“我的剑为何这么听你的话？”
谢玄同安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契。”
---
“什么是契？”
楚真真一边被商观棋推着往前走一边回头问他，“你是说，我和那个谢小太师之间有契？”
商观棋又急又无语，只当楚真真是故意折磨他，但有求于人又不得不气喘吁吁地回答：“对啊，正常结契的都是人和灵器，彼此选中出现印记，即可成契，契约一成与天同齐。”
他长出一口气，如同背书一般继续道：“只有与灵器结契的人才能与其相辅相成，灵气聚于丹田，增长法力修为。”
他扯着楚真真的袖子，“这边这边，楚兄你快点！”
楚真真来不及看路就被他拉着跑：“那你呢？你的灵器呢？”
商观棋哭丧着脸：“我哪有什么灵器，抓周时根本没有灵器愿意与我结契。”
他见楚真真跑得慢，干脆到后面去推，“但是楚兄你就不一样了，你抓周可是抓到了谢小太师，还结契了，要不你俩非得成亲呢，有灵契拴着，你俩不成婚都天打雷劈，至少得死一个不可。”
十七年前的抓周礼上。
谢玄同抓了长剑万境并与之结契。
楚真真，抓了谢玄同。
灵契一成，两人心口皆有印记，心脉相连，同生共死。
---
楚真真回想起商观棋说的话，有些心不在焉的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头。
这个命契，真的有这么神？不成婚就会死人？
可是她记得疯子没有娘子啊，难道……那个时候自己已经死了？
不对啊，她是花妖，也不是他娘子啊！！
“楚谙。”
清俊的少年不知何时走过来，手里提着关人，皱眉道：“有什么发现吗？”
楚真真被打断思绪，摇摇头道：“没有，只有很多小石头。”
“池边没有发现，不如我们再往里走走，许是方才有些细节未注意。”谢玄同走到她身侧，道：“走吧。”
楚真真笑起来：“夫君，我刚才哼得曲子，你喜欢吗？”
谢玄同：“并未注意。”
楚真真“哦”了一声，悠悠然道：“那就好。”
——下一瞬，乾坤袋里的捆仙索如同游走的巨蛇，以骤然爆发的束缚劲力，包住谢玄同，猛得收紧！
“你——”谢玄同愣了一下，脸色难看地被束缚在了捆仙索里，挣扎着冷声喝道：“楚谙，胡闹什么！”
楚真真道：“别装了。”
谢玄同：“你在胡说什么？”
楚真真指尖包裹着灵力，以巧劲戳在了谢玄同的眉心，“同样的招数用两次，你怎么想的？”
指尖的皮在她手心如同被划开的宣纸，“嗤啦”一声被撕开表皮漏出了其下如水液般粘稠的事物。
楚真真眉眼一扬。
“抓到你了，幻妖。”
曲子好听吗？
楚真真不知道，因为自从她过来，就没哼曲子。
——只是为了让幻妖觉得她落单，又没有灵剑，主动过来找她罢了。
正是因为幻妖一直在暗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所以才会连他们的小动作都一清二楚。
故意扔过去的关人，拔出关人挽出的剑花。
都是在故意引导幻妖。
幻妖不是人，人都会犯错，更何况是它呢。
眼下那团水液一样的东西疯狂挣动，奈何捆仙索越捆越紧，勒得几乎魂飞魄散。
楚真真拎着它往回走，“你别再挣扎了，真的。”
幻妖冷笑道：“你困住我简单，可我不让你出去，你们便永远破不开遁灵结界！”
楚真真：“没关系，我也没那么急着开花。”
她顿了顿，勾唇一笑，“看谁耗得过谁。”
不等幻妖继续叨叨废话，楚真真就嫌烦地手腕一转，将其收入了乾坤袋，这下终于安静了。
楚真真沿路回去，直到看见那一抹雪白修长的身影，才放下心，“夫君！”
谢玄同看着她，淡声道：“抓到了？”
楚真真“啧”了一声：“对，但是嘴有点严，还没说出来怎么破解结界，大抵要让他反省几日才能老实。”
谢玄同略一颌首，将关人递给了楚真真：“你的剑。”
楚真真接过关人，笑道：“嗯。”
她的笑容忽地顿在脸上，眉心猛得蹙起。
因为接过剑时，触手的指节滚烫得吓人，像是揣着一团火，楚真真是花，对温度的变化极为敏感，她几乎是被烫了一下。
楚真真伸手想要抓住谢玄同的手腕，“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