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锦皱着眉，看着缠在剑上的蛛网，用手去扯，就会缠在手上，粘的像是加稠的浆糊，怎么甩都甩不掉，“那怎么办？”

顾渊在一边接话说：“我看你们也不用想救人了，鬼妇织网是从里向外织的，这里面除了鬼妇已经没有活人了。与其想着进去，不如你们在这里跳跳大神，祈祷里面的男女冤魂早生人天比较实在。”

时锦一听这话，立刻恶狠狠的瞪向顾渊怒声道：“你说谁是跳大神的！我告诉你，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顾渊瞥了他一眼，浑不在意的说：“那你继续忍吧。”

时锦气的眼睛通红，拔出了剑就冲过去，即使是被自己两个师兄弟拦住了，也是死死的盯着顾渊喊：“我今天非得教你做人！”

顾渊笑了一下，向时锦勾了勾手指，像是今天非得把人气死在这里一样。

顾寻风皱了下眉，立刻按下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避免他再做出什么挑衅的动作，而后出声试图转移其他人的注意力，“鬼妇的习性确实如此，整个呈都镇都被蛛网覆盖其中，里面已经不可能会存在活物。三位，魔物重现人间一事十分要紧，不如三位尽快赶回扶海派汇报此事。”

刘北初也实在是要拽不住自己这气昏了头力大如牛的师弟，连声几句告辞后，便和允殊一起合力将时锦拖走了。

看着三人御剑飞远，顾寻风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你说话又何必总这样刻薄伤人？”

“不装了？”

顾寻风看了他一眼，反问：“我装什么了？”

顾渊看了他许久，突然冷笑一声说：“回头我就把他们的天灵盖做成茶碗给你用。”

顾寻风沉默了半晌，这些年来在世间听到的骂人的话，在心里过了千百句，最后他闭了闭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再次尝试转移话题：“鬼妇向来喜欢成群而居，若是不找到它们的老巢，方圆百里内都要遭殃。眼前这些也要赶紧处理，一旦它们长成了四散开，也很麻烦。”

顾渊没有搭话，像是完全没听到他说话一样，顾寻风捏着衣角搓了搓，求人这事他不是很擅长，叫了两声顾渊的名字，顾渊也像是没听见，眼神都懒得往他身上瞟一下。

顾寻风无奈的笑了一下，只觉得这些年的阅历还是少了，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求人帮忙，又或许是他不想再求顾渊帮忙了，因此竟然一句恳求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垂下眼，闭目凝神之间，聚集周围灵气为剑握在手中，顾渊感觉到周围力量的波动，立刻看向顾寻风，皱起了眉头怒声道：“你疯了？！”

允殊的丹药还是有效果的，以往每每动用修为时，受损的丹田处都会产生疼痛，周身经脉也像是蜿蜒曲折，经历着旱灾的河道，水流上去的时，每过一寸就是一寸的疼。

顾寻风从前是不怎么怕疼的，但疼得时间久了之后，身体也会受不了，更何况在庐州城的时候，就算是不动修为，每到连绵雨季，浑身的骨头都开始隐隐作痛，疼起来人也没有胃口，自然也一直都是病弱单薄的模样。

现在丹药已经起效，运转修为时，身上没有任何感觉，好像他此时已经回到了过去，虽然修为不如过往，但没有疼痛相伴，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但现在才发现，病痛这种东西，实在是无法习惯，缠绵病榻的人不再言说病痛的苦难，只是因为时间久了，放弃再去抵抗，被迫接受了而已。

顾寻风左手在剑上抚过，剑身上缓慢缠绕上烈火，火光映照的他面上都染上了些红光，好像现在身体真的变好了一样。

随着一剑横扫而出，如虹剑气，冲天的烈火伴随着凌厉的剑气，像是传说中的火凤凰降世，一片火红撕裂了长空，眨眼间，眼前一座镇子的蛛网都被撕裂燃烧殆尽，而这呈都镇也在这火光中化为一片废墟。

“你是不是真的想死！你要是不想活了，我现在就成全你！”

丹药的止痛效果还是有限的，顾寻风用尽全力，一剑挥出去的时候，确实是气势如虹，仿佛传闻中的战神下降，但身体很快也做出了反应。

他瞬间脱力的跪在地上，气一散，手中凝聚成的长剑也瞬间消散，他连个能撑着身体，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的东西也没有，只能双手撑住地面，气血翻涌上行时，喉头一甜，吐出了一口血。

只是那口血还没来得及吐个干净，他就被顾渊掐着脖子按在地上，后脑着地，撞的他眼前一黑，没吐干净的鲜血倒流，呛的他感觉现在就要死了，嘴里鼻子里都在往外冒着血，脸色发紫，难看的吓人。

顾渊这次是真的用了力，顾寻风感觉自己的颈骨都要被掐断了，他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两个耳朵都开始耳鸣，在这种状态下，意识快速的沉进无边的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顾寻风又回到了一个略微熟悉的梦境里，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算得上安稳的梦境。

他走在一个鲜花铺成的道路上，每走一步都能看到曾经所看到的风景，只是整个路上，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他就这样，沉默着独自一个人静静的走着。

按照常理，人的一生是从过去不断向未来行走，但是在这样一个充满鲜花的小路上，他可以暂且脱离现实的桎梏，从当下走回过往。

他慢慢的走着，期待着曾经的人可以出现，但曾经熟悉的人似乎都已经走向了未来，只留下一个缅怀过去的他，他此刻就像是走在一副空无一人的画卷里，每一处都是他熟悉的景色，但除了他，不会再出现第二个人。

说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感受，或许是有些难过，又或许是有些落寞，最后他停了下来，抬头看着天空，天边的夕阳将这幅无人画卷照的金黄，温暖的微风是从未来吹来，似乎在指引他脱离执着。

最后，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又往曾经不想前往的未来走去，如果这里是人生走马灯，那么等他找到了出口，是不是就会出现在九泉之下，见到那些故人。

先前紊乱的心绪慢慢平静下来，像是微风拂过的湖面，片刻的波澜后终归会回归平静，他在梦中走过无数个四季，最终在重点看到一个等待他的人。

那个人背着光站在前方，他看不清那个人人的脸，但只觉得非常熟悉，当那个人向他张开双臂，他就像曾经拥抱花海一样，将对方也拥抱进怀里。

…………

顾渊在确定眼前的人彻底没了呼吸之后才松开手，他坐在一边看着躺在地上无声无息的人，他仰起头痛快地笑着，心里的怨气似乎因此得以消解。

他觉得自己应该笑，但心里却并不觉得高兴，因此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只能静静的望着地上的那个人，像是在思考该怎么将猎物吞入腹中的蛇类。

顾渊自觉是个心胸狭窄、有仇必报的人，哪怕只是受一点委屈，他也会积怨难消，必要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才觉得心里畅快，他过往多少年都是这么活过来的，他现在也本该还是如此心性才对。

顾渊盯着那具尸体看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慢慢的，他才觉得自己从先前那冲天的怨气里走出来，像是突然恢复了神智一样，伸手去探顾寻风的鼻息。

一秒、两秒……

什么都没感觉到之后，他才突然惊醒一般，将人从地上捞起来。

救人，不是他擅长的事，这就导致他一时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救人的一天，也从没想过他亲手弄死一个人之后，还要想办法把弄死的人再弄活。

他封住顾寻风的七窍，确定魂魄还没有离体之后，便开始研究怎么把断了的脖子续上。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寻风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发现自己正躺在顾渊的腿上，睁开眼刚好可以看见满天星辰。

他看着天空中闪闪发亮的星辰，呆了好一会，才接受了自己没到黄泉路，还在现世之中的事实，张了张嘴，发出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的难听，连带着扯动嗓子，每说一个字都觉得喉咙疼的要命。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

天色太暗，月亮躲在云层之后，点点星光，让他看不清顾渊脸上的神情，只听到对方说：“这么好的事，能便宜你了？”

顾寻风扯了下嘴角，有些勉强的笑了一下说：“这么说来…好事确实是…从来不便宜我。”

顾渊难得的没再追着呛上一句，他抱着人钻进马车里，披风当被子盖在顾寻风的身上，顾寻风后背靠着他的胸膛，隔着衣服，仿佛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他还想说些什么，顾渊捂住了他的嘴说：“睡觉吧。”

顾寻风刚睡醒，哪里还有睡意，顾渊仿佛也想到了这点，点上他的睡穴，看着他再次闭上了眼睛，才跟着闭上眼睛，开始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