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泉又做梦了,像是蜥蜴肚子里的青蛙,这个梦不停敲击着他的脑髓。
他知道林清淮离开了,但不知道去了哪。于是房子里,只剩下一片梦境。
“你这久回来的有些频繁。”他看见夏青庭说道。
“我还以为能听到'欢迎回来'。”
“不要留恋于梦境。”
“我没有。只是我不知道,也找不到……你说的'茴'。”
“慢慢来吧。会找到的。”
“今天是星期天吧。你昨晚睡的哪儿?”
“对。明天是星期一。我吗?当然是宿舍啊。”
“你在哪个宿舍?”
“504。”
“正对我下面呢。”
“604?”
“对。
你昨晚看见我了吗?”
“你昨晚没有做梦。”
“这里的时间是怎么样的?”
“由你决定,叶南泉。包括我也是。”
包括我也是?叶南泉没在意,只当这句话理解为自己和夏青庭都可以决定这里时间的流动。
“我决定不了。要怎么决定?”
“意识。你已经在决定了,每时每刻。”
跑道的四百米很长,说完这几句话,也才绕了不到四分之一。清晨的阳光,透过白色的云层,轻轻地拂过二人。
后来,他们索性坐到中间的草坪上去。
“怎么是假草?”叶南泉以为屁股会凉一下,结果没有。
“一直是假草。只是你没有注意到吧。”
“我记得以前是真的。”
“以前是真的,现在是假的。”
“什么意思?”
夏青庭沉默了,手指绕了绕草,片刻,说道:“如果你还没有找到你的'茴'的话,有没有可能你忘记了什么?
我之前所进入的梦境,最多一天,就结束了。”
“'茴'一定存在吗?”
“如果没有的话,你是无法匹配到你的绘梦人的。”
柔和的水汽氤氲着脸庞,山那边的雾气无法消散。
“绘梦人,是怎样的一个职业?你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
规律。我之前告诉你我是为了寻找一个人而做的这份职业。其实不是,是职业找上我的。
我的情感,无法挣脱规律。”
“兴许是你自己束缚了自己。你明明可以忘记他。”说完后,叶南泉感到似乎有些冒犯,开始懊恼。
“……你说的对。”对方抬起头,看向了今早的太阳光晕。“我无法忘记他。”
人们可以看到光,却无法确认光是粒子还是波,只是一股脑地将自己的无知归入了光的形容词。
“可是有这样的情感陪伴你,也是一种幸福吧。
我有的时候感觉,自己不存在,只是一直一个人在飘荡,想逃脱,却无法逃脱。
有的时候又会慢慢潜入海底,那个时候,我什么都不怕。
所以我会无比地期待这样的情感的到来。”
“或许你只是忘了呢?”夏青庭的眼睛很亮,像是一颗玻璃珠,水汽会从那里悄无声息地出来。
“那是后面的事了吧。”叶南泉回答。
“可是要是你一生都想不起来呢?”
“那就两生。”叶南泉这句话来得轻快,二人都同时笑了起来。
“历史上所有有这个想法的人都确实用了两生。”
“所以他是历史。也有可能我明天就想起来了呢?”只是无心之话,可是当叶南泉看向夏青庭等待回应时,对方却像失了心一般,听了进去。
“那我也可以等他两世。”
“可是你不是找到他了吗?他还认识你。”
“很遗憾,他认识的是现在的我。”
出于对对方故事的兴趣,叶南泉确实感到遗憾之感,“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
他开始好奇,想知道更多夏青庭与他所在意的那个“他”的故事,想更加了解到这么一个人的过去。
“你们是什么关系?”
透明玻璃的光,动人心魄,那点纯洁,从最深处散开来,跑到外界。
“我们?
……”
夏青庭慢慢摇了摇头,躺了下去,躺倒在草坪上,“我也不知道。”
周日的学校,除了留宿的同学,保安,值日的老师,没有其他人,很安静。
不过叶南泉记得,马上就不这样了,因为马上就要安排强制交钱补课。
那颗痣,搁在肚皮上,他能看得如此清晰。
叶南泉觉得自己此时不该问下去,他也无法把握夏青庭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于是主动挑开话题:“你存在于现实之中吗?
我说的是我没有做梦的时候。”
“存在。我说过,这只是我的职业。”
“你是……没事儿。”
“怎么了?”
“你是林清淮吗?”
“林清淮吗?我不认识。
你问过这个问题。”
“你们长的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嗯。”
“不可能吧。
除非我真是假的,或者他是假的。”
风拂过假草,却惊动了旁边的树与鸟,鸟在树梢上蹦跶着,似乎从不会有烦恼。
“夏青庭……”
“怎么了?”
“你知道吗?这就像做梦一样,对于我来说。”
“这确实是你的梦。”
“可是,这里所发生的,都是真实的。
我很害怕。”
“你怕什么?”
“可能是怕明天就不做梦了吧。”
“不会的。”
对方的声音是那么轻柔,同时却又是如此厚重,那么笃定,耳朵把声音从草皮下刨出来,期待着即将出现的艺术品。
“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你的那个'他'吧,我很好奇。”叶南泉只是觉得,自己想更深入了解夏青庭。
“……
好。”那颗玻璃珠更亮了,即使因微笑眯起了眼睛。
叶南泉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地里和奶奶见到的那只羊——巨大的弹珠,眼睛里有一条很粗的杠。他忘不了,那是一个生灵看见另一个生灵求救的眼神。绝望,希望,无奈,等待杂糅在里面。而眼珠始终被一层雾蒙住。
夏青庭的没有,亮堂堂的,纯洁,释然,轻松。但又具有与羊相同的希望,绝望,无奈,等待杂糅在里面。
这是怎样一个情感,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物种身上?
叶南泉不忍心,他不忍心再多说一句话,即使是即将说出口的“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他没有说出口。
于是叶南泉躺下,在夏青庭旁边,他举起手掌,过滤下剩下的阳光。然而风云变幻,云层无心管理人类的行为,只完全遮住了太阳。
而这一躺下,加上阳光的温润,他又陷入了梦境。
这是在面对面交流吗?
又是那个人,他无法记住,自然也无法想起的容貌。清晰的脸庞让他急躁。
这是春天。因为他们坐在紫藤花下的小石凳上。
叶南泉听见自己的声音。“真想养一只狗啊!”
对方笑道,好熟悉的笑声,仍想不起来。“今天下午就去。”
“看!胖胖妈!”
远处走来一个胖女人,牵着一只萨摩耶,狗应该叫胖胖。
“今天你们也来啊!今天天气好,就适合散一天的步。”
绵软的手感刺激着神经,叶南泉蹲下来,疯狂地揉着狗头。
胖胖也一直疯狂地摇尾巴,前爪落在了裤腿上。
“养一只嘛我们。”他看向弯下腰看向他傻笑着的男人,说道。
“你们要养狗吗?”女人问。
“是的。”男人直起腰来,“我们已经考虑了很久了。”
“那你们可得费点功夫,这狗就像小孩儿一样,他是有他自己的思想的。”
一只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把叶南泉拉了起来,紧紧握住。
他抱怨:“你突然那么严肃干啥?
“我们已经想好了,快!南泉!取个名字!”
“嗯……太快了!我还没想那么远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必要有名字,有爱就行了。”女人撇眼看了一眼胖胖。
“就是!有爱就行了。”
他们的手握的更紧了。叶南泉喜欢这样的感觉。
可是以他的视觉看去,一切又太过梦幻,像是一捏就碎。
路人远去,他们又坐下来。没有一方主动撒开手。
何处的声音传来,入耳:
“紫藤里有风。”
“我看见了——花是乱的。”
“我也是。”
而他们在紫藤花下,互诉:
“南泉,我好希望,就这样一辈子,我可以在你旁边。”
“我也是。”
紫藤像是也听到了声音,哗啦啦摇摆着,回复着他们。
“噢,对了,**,我今天出门倒垃圾的时候,看见小羊出发了。”
“她去哪里?”
“她说,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妈一定急疯了吧。”
“没事儿,会习惯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怎么和我们以前一样犟,我们周围都是些什么人啊!”
“就是啊!你看看来恩,看看你,看看我,看看小羊………”
“等她回来,我们请她吃饭去呗。怎么样?”
“那个时候可不止我们了。”
“……
你说我们家的新成员会是怎么样的呢?”
“我不知道。”叶南泉说道,“但我们一定会好好爱他,而他也会爱我们的吧。”
背后的鸟扇起微风,抓住裸露的树根,谁把一串绿叶用树枝串起,放在大树树脚,好像春天落叶所设计的祭祀教堂。
紫色的地毯往青山后延伸,给人指引方向。
拐杖与脚步交错,祈愿仍旧存在,塑料瓶在麻布袋中生根发芽。
风熄灭。
“花里有风”是出自汪曾祺在《鉴赏家》中写到紫藤所用的原句。
啊啊啊啊啊啊啊是谁那么愚钝。
10万字了,进度条还没出现。
第33章 一.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