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泉睡着了。
“欢迎回来。”面前的人说道。一切没变，只是天亮了。
“下雨了吗？”
醒来，窗外叮当响，雨水故意染湿窗户，却无法浇开叫室内窗上晕起的雾气。
“起雾了。”
“我们怎么出去？”
“等雨停吧，还不到时候。今天周末。”
叶南泉肚子“咕”的一声，打破了夏青庭的计划。
对方又立马改口：“看来是到时候了，走吧。”
“下雨。”
“我先回去拿伞，你在这里等我。”
“下雨。”
“你不要走，我马上回来。”
“嗯。”
身影冲入大雨，许久，没入转角。
叶南泉窥见门槛下细雨斜入，圈圈点点，伴着雨水冲刷绿叶，积起一层水，滋养夹缝而生的杂草。
倒影混入水层，但又实在笨拙，绰绰又没有办法逃离。
对于长久的干燥来说，这场雨实在是老天的恩泽。所有的竹笋都能吮吸够水分，所有的泥土都能培育出蚯蚓来。但口舌的干燥，却无法缓解。
窗户上的雾气慢慢消散，昨夜的痕迹一下被清空了。
叶南泉走到教室门口，迎接今日的新气息。他伸出手，指尖乃至掌心，汇入分离的雨滴，又被下一滴雨滴撞开。似乎冰凉浸入血液，他不禁勾出头去，张开嘴，伸出舌头，更直观地去品尝冰凉。
雨越下越响。
直到那个身影回来，一把伞覆盖了天空。
“你头上沾满了水珠。”
叶南泉伸手一摸，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了。风吹过来，头皮发凉。
“走吧。”
他乘在夏青庭的伞下，伞很大，可以遮住右边的肩膀。只是他出门踢了一下那层水，因此鞋子湿了。
“我们吃什么？”他问夏青庭。
“你想吃什么？”
“我记得以前学校附近有一家老奶奶开的面馆，不知道还在不在。”
叶南泉其实更擅长说“都可以”，但是面对夏青庭，他愿意主动让对方了解到更多的他。
“我记得。那儿的奶奶是不是喂养了一群流浪狗？”
“对对对!是那儿。”
尽管多次有家长反馈担心狗咬到孩子，但老人骂的很凶，又因为在学校建起来之前，奶奶一直都在那儿开店，所以也没人再敢管。
只任那陆陆续续的谩骂声去，一群流浪狗饭点的时候涌过来，又稀稀疏疏的散开来去。
雨搅乱了花坛的泥土，砖缝中的草依然在鞋底下生长。雨能去到任何一处他想去的地方，然后汇聚一股，或陷入，或奔跑，或飞升。
他们沿着屋檐的影子，走下了楼梯，于是再没有积水，也不需要担心水会被踢入到鞋子中。由于地面光滑，二人仍能从瓷砖倒影中探到前方的道路。
“到了。”他们同时停下了脚步。
店内狭窄，灯罩是用竹藤编的，但室内仍是亮堂。
红色，蓝色的塑料凳跟随桌线随意摆着，每个凳子上都配备了软垫。
最里面是厨房，好像有人在里面洗着碗筷。
他们走进去。走到厨房前面，便看到一个佝偻着的背。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奶奶。”
奶奶转头，“呀!小夏还有小叶，你们来了!快坐着，我炸洋芋给你们吃。”于是抛下手上的活，往衣服侧角擦了擦，从厨房小门走了出来。
“怎么今天没有上课？”
“今天星期六，我们不上课。”夏青庭回答。
“呀，那在这儿多坐会儿!你们要吃什么？”
“我要红烧牛肉面。”说着，夏青庭看向叶南泉。
“我也是。”叶南泉在想，自己过去喜欢吃什么，经常点什么，可是他想不起来。
“你怕吃辣，红烧的就给你少辣，不要葱花。”奶奶边走进厨房边说。
奶奶竟然还记得。
他仔细看了看店内。老报纸贴满了一侧的墙面，报纸已经泛黄，上有一些涂画。细看，是马克笔写的过去的顾客的留言。
“万一你以前在上面写过呢。”夏青庭伸过头来，认真看了起来。
叶南泉看着乱糟糟的“留言板”，笑了笑，然后转身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奶，狗什么时候来啊？”夏青庭问。
“等我把你们的面煮好了，狗就来了。”
说完，热气就被端了出来。面好了。
奶奶随即转身进了厨房。又用托盘抬了好几盘热乎乎的狗饭出来。
“咚咚咚”，敲了3下门。
没有任何动静发生。
而后突然，风吹草动，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声音愈来愈明。
开始听见一声狗叫声，后叫声开始熙攘起来，伴着几声“呜呜”。
随后是雨水先后溅起，一群狗大喘着气，不知是口水还是雨滴从舌头上滴下来，大大小小高高矮矮集中在门外，迫不及待地跺着脚，站在后面的往高处蹦跳着。
老人一摆手，狗们便像一丛泥水涌入进来，地上的白瓷砖一下变成了水泥地。
有两只还留在外面，因为店内已经被狗堵满了。在那看高看低，又顺着某一瞬间拉开的缝隙钻了进来。竟然也钻到了最前面。
于是狗们分成了好几圈，围着狗饭，吧咋吧咋开始大口吃，不顾毛还在滴水。
“黑!慢点吃!”结果一只白狗转过头来望望。
“还有你!贝贝!”
狗吃的很快，马上盘子就见底了，留下几只担任舔底盘的任务。
有几只围着老人一直在跳，但大多一吃完就晃着尾巴出去了。还有几只，躺倒在了地上。
也有的跑来闻闻叶南泉与夏青庭，摇着尾巴看着他们。
“出去，出去玩，下午再来，躲雨去!”
听到奶奶的声音，全部还留在店里的狗“哗”一下，全都窜了出去。飞快地跑开。
“佳佳呢？那只大金毛，怎么没来啊？”夏青庭又问。
叶南泉不记得。
“是啊，今天怎么没有看见他!哎呀，估计去哪玩去了，他最好奇了。”
叶南泉看着一大坨牛肉想起来了，他以前好像一直吃的都是清汤。清汤是牛肉片，汤最好喝，所以每次都来。
奶奶收走了托盘，把泥地拖干净。又转身进厨房。
“我差点忘了!我说过要给你们炸洋芋。”
菜单上没有洋芋，叶南泉记忆里也没有吃过这家的洋芋。是因为夏青庭吗？
“你们要吃什么，就跟我说，别憋着，反正已经没多少人会来，留着菜也是浪费。
那些人，流浪狗怎么他们了，说老子的菜不干净？山猪吃不了细糠!那些家长，还说狗脏，孩子吃了我店里东西不干净。我看那些孩子，在他们身边都压抑得要命!
人家娃就喜欢这些狗，反倒是那些大人!我看他们还不如这些狗。这是实话!”
奶奶说到气头上，骂了起来，刚好有一个男人路过，奶奶便漏出头来朝外面路过那个男人大喊：“滚远点，人类才是最脏的!”
男人向里瞟了一眼，没有在意。
叶南泉不知道怎么安抚情绪，但他认同这些话，说道：“奶，这样的话，能不能再给我加点肉，你做的红烧牛肉特别好吃!”
奶奶顿了一下，没有再骂，笑呵呵起来，“你两都来，呵呵呵，都是实在孩子!”
这是实话，红烧牛肉确实好吃。也可能是自己平常一个人吃的太过随意，今日他人的情绪，欺骗了叶南泉的味觉。
一大勺肉，吝了油，铺满了表面。
有一只狐狸犬毛脏脏的，不知什么时候冒雨坐在门口。
老人瞥见，“啊，孩子，你没吃饱吗？”，挥挥手，狗同样走了进来。
“狗是来躲雨的。”
狗跳上一个门口的凳子，卧了下去，毛上的泥水蹭到了软垫上。
“他叫悠悠。”
“为什么啊？”
“啊？”奶奶或许没有想到叶南泉会问，啊了一声回答，“因为他妈叫悠悠。狗越来越多了，我老了，名字多记不住。”
可其实奶奶可以准确叫出每一只狗的名字。
“他们有好多都是好品种啊，为什么会有人弃养？”
“我怎么知道？”奶奶笑了，“可能就是因为他们是品种狗吧。开始的时候呢，争着养，养到后面呢，养不下去了。”
洋芋被抬出来，油还在上面滋滋冒泡。狗的耳朵可灵，立马就坐起来爬上桌子。
“别吃!不是你的!你想吃我弄给你。”
于是狗白着眼睛又不情愿地跳到凳子上，又跳到地上。
叶南泉去摸狗头，狗竟然还躲开来。夏青庭看见，开始嘲笑起来，“看来他不太喜欢你哈哈哈哈哈哈!”
“悠悠!过来，哥哥这儿!”狗竟真听了夏青庭的话，摇着尾巴过去躺在了对方的脚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看!叶南泉!”
“看来他真的不喜欢我。”
“悠悠，来!”
悠悠起身，跑去奶奶身边，奶奶给他一块肉吃。
“你们都错了，悠悠喜欢的是我!”
不顾脏湿，她抱起狗，扛到肩膀上，出厨房后又把狗放地上。
“你们不急着走嘛，多呆一会儿。吃什么就说。
狗就在这儿，你们多陪他玩玩，他就不孤独了。”
这次，狗竟跑到了叶南泉脚旁边蹲下了。叶南泉又试着摸了摸狗头，狗没有躲，用大而亮的眼睛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