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梦语呢喃,回溯梦醒时分。
叶南泉不解,自己如何在梦中揪着那人问题不放。他是不擅长的。
忽听得雨声,似是落地,或是不安地拍打着窗沿。
不得不允许脑子吞下刚刚短小的梦,飞快地奔下阁楼——于是更混乱了。
一看,确是没有想到下雨,疏漏了关窗,窗前摆放的花架恰恰淋了水。
于是赶忙握着手柄将窗子轻轻合起。
[窗外白灵珠,室内起绿意。]
只是可怜了被打湿的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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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南泉!快陪我去看画展!”
突然而来的夺门而入,使风铃甚是抖动,更打破了他的节奏。
来人胡子拉碴,头发扎起,塌落至肩,后脖颈处纹满了凌乱的纹身,是叶南泉在这个城市中从小认识到现在的朋友,名叫倪冬声。
叶南泉一边细细擦拭着木架,并把他移到烘干机处干燥,一边转头回答到,“什么时候?”
“等你忙完。”说着,便兀自走到沙发上坐着去了。
“我跟你说过了嘛,那可是南月的画!!!虽然没有多么出名,但是他的画作宁静而笔触细腻,是我以前艺考时候的风格启蒙师和支柱啊!”
“你确实说过。你非常喜欢他的画,我记得。
那……走吧!我好了。”
刚刚的意外之外恢复了原状。这一切,本该与风雨分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就打算穿着睡衣去吗?小泉。”
“我靠!等我两分钟,换个衣服。”
等到他们出门时,雨恰恰小了下来。
这个时节的雨变化莫测,现在就只留下门口榕树泥土中的蛐蛐了。
轮胎懒洋洋地驰着,有意地将泥水溅出。
风欲举而迟未发,银杏却像被吓破了胆,零零落落从枝头飘下。
新叶马上便会泥泞于泥水里了。
走的不快,却很快到了新阳艺术馆的门口。
转头一看,倪冬声似要哭出来,胡子在嘴边不断地微抖着,两眼却是精亮无比。
就这一转,又偶然看到不远处雕塑下的人,外貌些许眼熟,歪靠着石雕,烟雾迅速从嘴中钻出,随后消散。
——黑色风衣并未在风下耸动,白鞋显得格格不入。
此时雨仍未停,他却没有打伞。
倪冬声注意到了叶南泉的呆滞,顺着目光看去,“你认识吗?”
“有点眼熟。应该不认识。”
“走吧走吧,我真的等不及了!估计要看好久呢!”
没等叶南泉反应过来,便迅速拉着他飞向馆内。
叶南泉虽不太懂画,但他喜欢展内的氛围。就像觉得倪冬声很有趣一样。
此时的展内多是老头老太太,大概是因为附近有个公园的原因。
也有大人用手强制撇去用手指去感受画的纹路的小孩。
但总体来说人并不多。
很安静。
倪冬声已经开始低着头在小本子上记录着些什么。他不想停滞,便绕过柱子,来到另一个展厅。
却先撞上了人——烟味让他感到痛苦,研磨着他的鼻腔;但同时还有着些许苦苦的柑橘味,在肩臂相撞之时缓缓发酵。
这时看清了这人,眉眼与鼻梁格外立体,但瞳孔却暴露出明显的厌烦与暴躁。比自己高了大概两三厘米左右。
“有病。”
然后仅仅抛下一眼一言,便向前走去。
叶南泉只是觉得莫名其妙,但越想越发觉得耳熟,哪怕只有一丝直觉。
“应该是刚刚在外场见过导致的错觉吧”,他这样想到。
猛一回神,却被正对面的一幅画所抓住。
——一片黄色,层次不同,线条紊乱,他感觉他被关在了画中。
蘑菇是长在顶部的,草吮吸着蘑菇的汁水。
燃烧的烈火,供给着草根的生生不息。
—各种黄色的线条挑作自己的斗篷,但是转眼间,就成为了烈火的一部分。
单调强烈的色彩冲击和搭配,远看紊乱近看铺垫细腻的线条走向,端得起生命飘零的重任。
……
《森林》。
他感受到有只虫子在手心爬动着,催促他拨开自己的头发,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毛囊钻入。
他想创作。
这是属于他的——感受的生理化。
他继续向前走去,可是再也没有如同那幅画的震惊感,风格也截然不同。
-
“你有没有听见,有个男的—就你在外面感觉眼熟那个,偷画出馆的时候被保安看见,被抓了。”
“但是我记得馆里没有少着哪副画啊!什么时候?”
“唉呀,就我们刚刚进馆那会儿。”倪冬声急得忙跺脚,“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
“不过你应该去到内场内部了,我倒是在进门那幅画那里待了好久。”
情景再次在叶南泉脑内浮现重播。
风格迥异的独画《森林》,剧烈的空间感和动态感,抽烟的白鞋骂人男子与自己相撞,奇怪的柑橘味……
倪冬声还在那儿侃侃其言,“让我来分析分析……”
“冬声,保安怎么发现的?”
“没有看见,但是估计是第一次吧,我望向馆外的时候看见他用手抱着头,然后三两个警察围着他了。”
“估计是有贼心没贼胆,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偷我南月老师的作品。”
叶南泉已经走到了展的末尾,是倪冬声找到了他。
走回去的时候,他已分不清来时的路,也没有足够的运气再次看一遍那幅名为《森林》的画。
“你看到过《森林》那幅画没,全黄的一幅。”
“没有,我直接往前走来找你了,不过’全黄’的话怎么听着有点奇怪,不像南月老师的风格。”
叶南泉没有再说话,尽管现在的脑子已经构造出无数个原因。但只是任由其继续延伸。
画展灯光莫名变得很昏暗了。
未知之处响起了年老的咳嗽声,仿佛变成了脑子内虫子的桎梏。
在跨下展馆最后一个台阶的一刻,他感觉他在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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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一天短暂的交流,他也感到些许劳累。还好此刻天色已暗。
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人。但是每当感受到木头的各种触感,他又觉得一点也不孤独了。
工作桌上的角落摆着一只木猫,正凹下腰打着哈欠。
那是他在门口随手捡的树干。—不知为何且不知何时,就好像被故意抛弃。但是又未有损伤之处。
无法解释。
于是叶南泉处理后用它雕作了一只小猫。
在摸了又摸后,自言自语道,
“周天了,睡吧。”
于是自己也重回自己的床上,得以睡去。
熟悉的感觉再次上演,风的微醺并未使他变得模糊。
只将眼前的模糊转变为了清晰的一面。
书生踏步秋池,水光四溅,点点滴水难逃秋色,
“哗啦”,长袍虽往上拣起,但仍配合着眼前飘落下的银杏滑下。
“啊,你来了。”书生面微昂。
叶南泉不禁一震,那张脸,是今日早上所见,但又不全然相同。
——眼前的,是一双温和而松弛的眼睛。
在梦里,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嘴,总是将自己心中讲的全盘托出,
“我今早是不是见过你?”
“……”
书生暂停了一会儿,继续说到,“这里是梦境,现实与梦境是有分隔页的。”
“你过来吧。”
叶南泉愕然。去哪里,去水中吗?
水面开始泛起涟漪,一圈一圈,他感受到水温的温暖,而不是未知的冰冷,贴着小腿。
脚底像踩上了羊毛一般,又不像,更像是软而有弹性的玻璃。
“跟上我。”
刹时,浅水涌上了岸,池水却没有变少。树上的银杏果不问远近,一颗一颗地向下掉落,缓冲于清水中。
前方的秋池,竟慢慢覆盖了眼前的麦场,出奇地变成了一面无垠之镜。
这是梦里。
“去哪里?”
书生不再回答。他踏上了那面镜子,没有倒影。
叶南泉看的到场景全貌,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因为只有自己所在之处是流动的。
于是先试着把手伸出,但是伸出的手对应之处却同时开始流动,重新化作了池水。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叶南泉选择了转身,向着来时的走廊走去。
—如同他想象的那样,镜子开始溶化为水,然后慢慢地蠕动着返回池岸,暴露出铺满灰尘的地面。
也如同叶南泉自己,在美丽未知的梦境中选择了适合自己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