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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遗落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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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既白置身于见溪坞旁大片被雪覆盖的雪松竹之上,他看见那个出言不逊叫嚷他是“丧家之犬”的女弟子正在往那座灯火辉煌的坤清峰趾高气扬地走去。

也看见那位口口声声说着是天道要亡钟暝山的宗门大师姐一路受人簇拥,如同众星拱月。

真是名门正派教出来的好弟子,东方既白冷笑。

在他们这些人口中,钟暝山是邪门歪道,是寡廉鲜耻,仿佛钟暝山的人就应该死在他们口中从天而降的湮祸里。

没有求证,未曾见过,便在道听途说里人云亦云。

倘若钟暝山活该为天道所灭,那修仙界真是不如一起殉道。

也就明月枝稍许…东方既白敛眸,看向那个在雪地里独行的缥色身影。

绛色的鲛绡从寒风中穿过,很快便消失在了山影间。

明月枝披着风雪回到自己丰年小筑,窗牖旁已经找不到东方既白半片衣影。

夜色如水,寒风却凛冽,将竹门吹得吱呀作响,明月枝将门里门外寻了个遍,都没有见到那一袭惹眼的绛色,不由得心下一沉。

子时过,丑时至。

东方既白依旧没有回来,明月枝看着烧红的茶罏发愣,里面的茶水已经换了好几回。

她往门外走了好几趟,几乎忍耐不住地想去外面查找,可又怕遇上夜巡的弟子。

要是传到师姐的耳中,便更加不好解释。

她知道师姐今夜已经起了疑心。

灵鸢从她手上飞出,可明月枝知道姜瑶音即便看到多半也不会回复她的废话。

只希望东方既白不要在玄微宗弄出什么意外。

沸腾的水雾沾湿额发,明月枝支着头半明半寐地等待。

竹门外的夜雪绵绵,踏雪的声音细碎,明月枝在伏案浅睡中猛然站起了身。

因着速度太快,险些摔了个趔趄。

门外有人踩着风声而至,是东方既白。

明月枝赶紧出了门:“你去做什么了?”

她的神色十分紧张,两只手紧紧攥住了东方既白的衣袍,眼里除了尚未褪去的惺忪,只有赤裸裸的惧意与最直白的质问。

东方既白将视线移落在身前这人紧抓在他衣袖的手上,过于用力的指尖已然发白,是全然警惕的模样,仿佛他是什么贻害他人的怪物。

东方既白突觉今夜的风实在有些大,吹得人心头发凉。

看来她是真的知道他是谁,是什么身份啊。

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她在阵中之时可远比在阵外时更怕他呢。

他微眯着眸,薄唇轻启,语调诡异:“这是猜到了啊。”

旋即用两指夹起薄薄的鲛绡衣料,低头轻嗅,凑在明月枝耳旁轻笑:“是闻到了么?”

明月枝在这毛骨悚然的笑声中,想到了姜瑶音,陡然间生出无限寒意,抬头看着东方既白满含讥诮的眼,竟然连恐惧也忘记了,嘴唇颤抖,手指着他道:“你…你…”

她是骇极了,没有再说其他,用比迎面而来的寒风还要迅疾的速度,朝着坤清峰飞去。

东方既白看着明月枝在雪地上留下的几个深浅不一的雪脚印,漫不经心地扯了扯嘴角。不过一眨眼,风雪漫了上来,将她的脚印覆盖了。

明月枝披着未融尽的霜雪敲响了姜瑶音在碧玉塬的住处。

叩门声在黑夜里格外清晰,等了好半晌,明月枝差点就要破门而入时。

姜瑶音顶着一个鸡窝头开了门:“敲什么敲,吵死了。”

睁开睡眼发现门外站着的人,立马叉着腰神气道:“明月枝…你来干什么?”

“大半夜不睡觉,你在游魂啊?”

“不就是吃了你几颗荔枝吗?不光打发灵鸢来问,现在还巴巴跑过来。”

“你是要怎么样?让我现在吐给你吗?”

“……”

明月枝见她这中气十足的模样,便知她什么事情也没有。

也知道自己又被东方既白耍了,怪她当时心急,下意识以为东方既白说的是血腥味,以为他对出言无状的姜瑶音做了什么。

但眼下还要应付已经炸了毛的姜瑶音,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道:“做了个梦,梦到你被人揍了。”

姜瑶音拉起嘴角:“那我可真是谢谢你。”

“啪”的一下将门关上了,要不是明月枝躲得快,鼻子都要被撞掉一截。

明月枝泄了气,踱步回到见溪坞。远际的天空微微泛白,是寒夜未明前置于长夜未央与黎明破晓之间的微蓝色。

她屋子的烛火依旧亮着,房门大开,站在门前的人早没了踪迹。

明月枝倚在门口嗅了嗅,哪里有血腥味,只有遗落的柏子香,冷寂地弥散在屋内。

还有一点点微甜,明月枝看向了放在桌子上又被堆满了的果盘。

是一碟荔枝。

檐外雪意未减,长长久久地下着,明月枝倚在门框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好像做错了一件事情。

……

明月枝看不懂东方既白,她没接触过这样的人。

身边的人,师姐对她向来温柔,姜瑶音就是实打实对她刻薄。徐十六在她面前虽是座没有表情的冰山,但也乐得清静。

而同样是这阵子才熟悉的人,譬如方清远譬如青山师兄,却又是个顶个的好说话。

没一个跟他一样,阴晴不定,古怪诡谲。

她现在虽然不会动不动就被吓得发抖了,但难免还是心存压力。

她拿不准他的脾性,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是在说笑,什么时候又是在认真。

又或者,他本来对身为玄微宗弟子的她也是反感的。

但因着要她身上的结璘魄对他有些用处,她才有了那么一点点让他另眼相看的机会。

到现在她也不知道东方既白帮她的目的是什么?留在玄微宗是不是有其他的计划?

人面对未知,总是会有些恐惧,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平凡人。

可正因为是平凡人,做错事情的时候才会觉得羞耻,而对方又恰好对她有恩的话,这份羞耻便会翻倍。

明月枝没觉得自己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成大事的人哪个不是不拘小节,有恩就先受着,转头还能给别人描摹一番人生理想。

振臂一挥,便让人热血澎湃,激情四射,甘愿肝脑涂地。

可明月枝做不到,她只觉得自己多活的那一辈子也跟没活一样。

因着两手空空,既没有过人的实力,也没有非同凡响的魄力,办起事情下起决心来总是捉襟见肘,左右为难。

如今身在仙门,她并不缺吃喝,却逐渐琢磨出了人穷志就短的意味。

她没有什么宏大的目标,也注定成为不了一呼百应之人。只想好好将仇报了,如果还有机会活着,她想平平淡淡、安安宁宁地回到西荒度过余生。

上辈子足够努力了,那样勤勤恳恳地修炼,到头来也只是一场空。

她已经很能理解她的族人们为什么并不热衷于仙途了,就像师姐所说的一样,触手能及的平淡也许更加温软人心。

只是,青方山如今也不知成什么样子了。

但师姐还有一句话同样说得很对,仇恨的力量是强大的。

恨意幽沉深重,时常出现在她不经意出神的每一个瞬间。

对她来说,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出仇人报仇雪恨才是她最要紧的事情。

无论旁人对东方既白抱着怎样的态度。

但今时今日的她自己,从报仇的角度来说,暂时离不开他。

但也只是暂时,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怪诞不经,薄弱不堪。

玄微宗,正儿八经的名门正派。东方既白,仙盟追拿的钟暝山余孽。

彼此双方各怀鬼胎,总在暗地里计算何时迎来破碎与崩裂。

如今…也是时候为最终的结果做打算了。

这一晚明月枝辗转反侧,待到天明之际才从这迷雾一般的人生中,抽丝剥茧般为自己牵出一根线头。

而东方既白,一直没有回来。

晨光熹微之时,明月枝已经起身,照旧让薛灿不用过来照顾她。

自己一个人坐在窗前一遍看着远处的风吹林动,一边捣鼓早上师姐遣人送过来的丹药,直到日昳之时。

今日的凌清峰,风雪来得格外早。

日头不过偏西,簌簌雪团便从天而降。

明月枝推开丰年小筑的竹门,冷气瞬间扑面而来。

门外雪满檐,云寒日光淡。

东方既白回到丰年小筑的时候,明月枝正支着脑袋坐在门前台阶上打瞌睡,竹檐不多不少,正好能遮住她的脚尖。

脑袋一点一点,犹如佛前拜观音。

东方既白就站在她面前,半垂着眸,想看看她到底要拜到什么时候。

明月枝在睡梦中感觉自己的头上蒙上了一层阴影,仿佛有什么将那点子微淡日光也遮住了。

她挥了挥手,想赶走遮挡她晒太阳的东西,指尖刚伸出去,就触碰到了这风雪里不应该有的温度。

她蹭了蹭,入手的触感不软不硬,很有弹性。

明月枝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绛红鲛绡还有雪一样的襕袍,上面用金线细致绣着华丽的火焰纹路。

她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

该死——她居然摸了东方既白的大腿,揩了不该揩的油。

此时此刻,明月枝只想寻个地缝钻进去。

“所以,可以把你的手拿下去了么?”东方既白垂目望着一脸菜色如同出恭不畅的明月枝。

明月枝嗖地将手指头收回,双颊瞬间红成猪肝色,两只手仿佛被胶水粘住了,她反复摩挲着,想将手上的温度搓下去。

明月枝心里难受极了,总觉得自己的手脏了。

她的确很喜欢摸小白的尾巴,但是完全没办法接受自己摸了东方既白的腿。

她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明月枝偏头又瞧了一眼那双隐在襕袍下的腿,修长有力,这是男子的腿。明明应是相同的部位,却没有半分小白的可爱娇柔。

东方既白见这小丫头不死心,仍旧往他身上瞧,咬牙切齿地笑了笑:“悬光仙尊真是好师教。”

明月枝:“……”

骂人不带长辈的。

而且,他为什么要站在自己面前啊,装神弄鬼么?

外面可还下着雪呢?

明月枝看着落在他肩头还未融的雪花,愣了愣,随着东方既白入了屋内。

见人落了座,明月枝很有眼见力地理了理语调,语气十分温柔:“前辈,今日做什么去了?”

她记挂这事一天了,一个早上没见到他的人影。明月枝着实有些紧张,生怕哪里又着了火,但又担心自己是将这人往坏处想了。

幸好没听见哪里有失火的消息。

东方既白笑笑,笑容张扬,凤眸里却噙满了冷漠,道:“放火去了。”

“……”

明月枝嘴角一抽,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乍听着怎么像是在试探。

或者已经不需要再试探。

她抬起头看着他,张张嘴巴,却没说话。

他们现在的身份与立场,理应是对立的。

免得难为情,还是不要捅破窗户纸为好。

她只需要再将灵火融寂一次,大约就能完全掌握怎样炼化结璘魄了,昨日里她已经有了些心得。

这一回,或许应该尝试一些更加浓烈的灵火,就是不知道在玉清峰上能不能找得到。

除此之外,明月枝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东方既白睨了她一眼,明月枝觉得这一眼又恢复到了他们第一回见面时的场景。

他以人的姿态,冷漠又华丽的眉眼。

俯视着她。

明月枝抿唇,努力将这点不舒服忽视。这一次本是她理亏,错想了他。

但话说回来,其实也不能全怪她,因着他实际的身份与立场,也因着他之前在乾坤殿做的事情。

她才会下意识以为他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明月枝走近了些,仰头去看他,眸光诚恳,语气满含歉意:“前辈,昨夜之事,是我对不住。”

她眉眼生得极好,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时,会让人觉得这双剪水秋眸里满盈着水光与波光,细碎动人,明澈得不染纤尘。

“但前辈既是去采果子,怎么…都不说清楚。”

明月枝捏着腕下的袖子,语气有些轻,因为她想不明白。

好好的心意不说,为什么还要说那些引她误会的话。

人长嘴不就是用来说话的么?除非有什么难言之隐,譬如她重生之事。

昨夜里本来可以不必惹出误会的。

东方既白只是看着明月枝不说话,一声轻哼从鼻息中泄露。

还想要他解释不成,玄微宗教出来的小丫头片子就是小丫头骗子,没心也没肺。

他昨夜那般行事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他再不会做那般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就这么道歉?”他冷嗤一声,站得比外头那棵绿杨树还直,知道的以为她在道歉,不知道的以为她在审讯呢。

明月枝早料到口头上的道歉没有什么用,她摸了摸自己放在腰间的乾坤袋,首先恭谨地朝东方既白躬下腰,做出诚恳的道歉姿势。

“昨夜是在下误会前辈了,还望前辈不要放在心上,别跟在下一般计较。”

说完又悄悄瞟了一眼,见他面上没有怒意,眉也微微扬着,知道这一回大差不差应是拍上马屁了,接下来只要取下那物说出自己的想法便可以了,就是她还没想好说辞。

东方既白悠悠看着在他面前作低眉顺目状的人,心情稍好。

他昨夜想明白了,像她这种自诩名门正派的弟子,确实不该给太多好脸色,否则只会得寸进尺。

在他们这些人的口中,钟暝山早就成了一群乌合之众,是合该被天道所亡之地。

说他居心不良,那他不如坐实了这名声,不然怎么彰显他们的正义呢?

他冷笑道:“倒也不必。”

不必觉得对不住他。

很快,她就不会这么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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