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哲难以想象江安愈这五年是怎么过来的。

十岁的孩子，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自愿接受这个怪物在自己的灵魂上打下这一层诅咒。

沈明哲想起中秋夜初见江安愈的场景，再次意识到江安愈对死亡的决绝——

如果不是痛苦到极致，怎么会想要自杀？

沈明哲内心升起一个念头，他扭头看着神情淡漠的江安愈，问：“……你是不是挺恨我的？毕竟是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阻止你通过自杀来结束被诅咒和怪物折磨的痛苦。”

江安愈伸了个懒腰，长呼一口气，仰起脖子靠在椅子里，后脑搁在椅子靠背上，还不忘再往嘴里塞一块巧克力饼干：“不恨，就是当时很生气，我踹你那一脚，也是我当时故意这么干的，故意让你疼。”

果然，沈明哲猜的没错。

不过接触这么多天以来，他发现江安愈倒是个直来直往的人，虽然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那你现在对我还很生气吗？”沈明哲问。

江安愈半睁着眼睛望了一会儿天花板，似乎在想什么，然后偏过头看着沈明哲，说：“我就没怎么生气，反倒是你，我那么踢你，你居然也不生我的气，我要是你，我岂止是踢回来，我还得剁……”

“你闭嘴。”沈明哲打断他，再说下去就该幻痛了。

江安愈倏然笑了，笑得很自然，脸颊两侧还有小酒窝，还有一颗小虎牙，有点俏皮。

沈明哲很惊讶，其实江安愈认识这段时间，他能看出来江安愈并不爱笑，而且还总是一副厌世的模样，大多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的冷漠面瘫表情。

都安静了一会儿，江安愈突然开口：“你一直误会我了，我之前想自杀，并不是因为逃避痛苦，也不是放弃自我，我并不是为了逃避痛苦就自杀的人。”

沈明哲一怔，很惊讶江安愈会这么说。

可是，如果不是因为被怪物折磨到生不如死，那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让江安愈轻生？

“难道你当时不是因为被折磨的很痛苦才自杀？”沈明哲问

江安愈喝了一口雪碧，又静了片刻，说：“这么和你说吧，如果我坐等着怪物收割我的灵魂，那么我就是被迫的，被掌控的，但是如果我主动结束，那就是我在掌控我的生命，而不是怪物掌控我的生命，我的生命我做主。”

江安愈继续说：“对于我来说，我的结局是什么样并不重要，重点是我的结局是不是我自己做主的。”

沈明哲一直认真地听着。

江安愈面无表情又拆开一袋肉松面包：“如果我有摆脱怪物和诅咒的机会，我当然要好好活下去，但既然摆脱不了，那我就自己主导我自己，自己掌控我自己，我自己选择我的生命该有什么走向，这些都是我的个人意志进行的选择，而不是坐等被迫收割生命。”

沈明哲被江安愈的话震撼到了。

他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没有想过江安愈考虑过的这方面事情。

这么多年来，沈明哲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麻木到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他就像被囚禁在一个装满麻醉剂的大罐子里，一点一点失去对外界的感知，失去对自我的感知，好像一把刀割肉上也毫无知觉。

但是，遇到江安愈以后，他的心好像在渐渐复苏，渐渐收获了对外界的感知。

而江安愈现在的话，却让沈明哲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心好像被刺激到，那个盛满麻醉剂的大罐子也好像裂开了一道口子。

沈明哲感到一丝惭愧。

原来他和江安愈压根不一样，从根本上就不一样，看似表面上他们都在中秋夜要选择自杀，但其实他们两个根本就不一样。

中秋之夜，江安愈是为了夺回自己的生命权利才选择要自杀，而沈明哲却是通过自杀的方式永远放弃自己的生命权利。

江安愈在争夺，沈明哲却是在放弃。

沈明哲失神地靠回椅子里，看着正在书桌旁吃东西的江安愈，他觉得自己虽然比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孩子要年长八岁，但在精神意志上，他似乎并没有江安愈那么刚烈强硬。

沈明哲心中生出一丝惭愧。

而且这惭愧感还有点压不下去。

沈明哲问：“如果有机会摆脱那个诅咒，你就不会自杀吧？”

书桌上的零食空袋子已经很多了，江安愈又拧开一瓶冰可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半瓶，长吐一口气，仰着脖子靠回椅子里，明明喝的是冰可乐，但沈明哲却觉得江安愈反而有种喝醉的架势。江安愈喃喃开口：“当然啊，有机会继续往前走，岂止是不会自杀，我还想把老天爷干趴下。”

竟然是这样。

“那你现在还会再自杀吗？”沈明哲问。

心慢慢变得沉重，沈明哲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救过一次的人会再次走向死亡。

江安愈睁开眼，慢慢直起身子，往桌子上拿了一袋番茄薯片拆开，扭头递给沈明哲，眼底难得带着一丝微乎其微的笑意，江安愈说：“不会了，因为我找到了更值得我放弃自杀的事情，找到了更有趣的事情。”

更有趣的事情？

“什么事情？”沈明哲好奇。

江安愈咬了一口巧克力脆脆鲨，说：“我不说。”

“……哦。”

有点尴尬。

沈明哲仰头再次看着满屋子密密麻麻的黄纸和上面的图案，他到现在都不明白江安愈为什么要贴这种东西，他问：“你贴这些东西是辟邪的吗？”

江安愈看了他一眼，回答却牛头不对马嘴：“我刚才和你说，被打入诅咒以后，身体会在五年里逐渐严重衰竭，甚至失去行动，甚至有的人还没熬过这五年就已经撑不住死了，但是你看我，虽然身体很虚弱，但现在还行动自如，你猜是因为什么？”

沈明哲说：“因为你贴的这些东西？”

“没错。”江安愈回答。

江安愈起身走到床边蹲下，从床底在翻找什么东西，虽然沈明哲不知道江安愈接下来要做什么，但他感觉江安愈现在似乎心情很好，好像还有一点点雀跃。

江安愈从床底拖出来一个……什么玩意儿？

“看。”江安愈用脚踢了踢这个东西，示意沈明哲看。

沈明哲微微睁大眼睛。

地板上的，是一个巨大的……黄色卷轴？

这个黄色卷轴，目测长约一米，宽约半米。江安愈示意和他一起在地板上摊开它，当完全摊开在地板上时，沈明哲看到这个卷轴上有一个巨大的黑色图案。

沈明哲又抬头看向满屋子贴着的类似符纸一样的黄纸，上面的图案和这个卷轴上的图案一模一样，都是黄底黑色图案。

心中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江安愈说：“屋子里贴着的是我照着这个图案画上去的。”

这图案，远看像是某种文字，近看又像是某种图画，沈明哲看不懂喻意，可心底却有种难以形容的怪异和不适。

江安愈语气没有之前那么低，反而有些兴奋，就像小孩子给最好的好朋友介绍最喜欢玩具一样，声音带着些雀跃：“这个图案帮了我很大的忙，虽然它阻止不了怪物收割我的灵魂，但起码能让我这些年来的身体不会虚弱到失去行动力。本来我十岁时刚和它结契后就开始体弱多病，但是后来我按照上一个结契者的要求，把这些图案都写在黄色纸张上，贴满我生活的地方，这样就能减轻怪物对我健康方面的压榨。”

所以江安愈家才会贴满这种东西。

这种图案，让沈明哲不适。

沈明哲第一次进江安愈家时看到这些图案就感到不舒服，现在看到这放大好几十倍的图案，不仅仅是不舒服，还莫名有些毛骨悚然。

江安愈继续说：“这个卷轴就是上一个结契者在临死前给我的，他在结契之后慢慢开始营养不良，到后来身体衰竭引发了罕见病，我最后看望他的时候，他浑身上下插满了各种管子维持生命，熬了一段日子也死了。我现在虽然也是身体很虚弱，但好歹能行动自如，我比他幸运很多，不过怪物依然会来收割我灵魂，这一关我躲不掉。”

江安愈说的这些话，沈明哲没怎么听进去，因为他的注意力都在这个巨大卷轴上的图案上。

这个图案，沈明哲认定自己迄今为止二十三年的人生里没有见过，可是，他却有一种强烈的悸动。

压不下去的、强烈的悸动。

沈明哲几乎着魔似的半跪在这个摊开的巨大卷轴上，指尖轻抚过这个图案。

这图案牢牢锁住沈明哲的视线，他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兴奋还是悚然，但心脏就那样克制不住狂跳着，整个灵魂好像在震颤，灵魂仿佛要把躯壳从内向外狠狠撕开，然后破开血肉，冲出九霄云外……

好难受。

沈明哲捂着胸口，他有点想喊，心脏剧烈的颤动让他喊不出来，视野内只剩下这个卷轴。

“……沈明哲？你怎么了？”一旁的江安愈吃惊地看着沈明哲，沈明哲却感知不到江安愈的声音了。

视野逐渐模糊，又逐渐清晰，他好像离开了这里，通往另一个世界。

他在哪里？

好像有清风在吹拂，他好像跪在地上，膝盖前是一个巨大的画布，一只白皙的骨骼分明白皙的手，正在执着一根刻有金色花纹的毛笔，蘸着墨水开始落画，墨水在笔与纸张间行云流水形成一副图案，恍惚还能听到一声悲叹……

这声悲叹好像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

好难受。

好难受啊啊啊啊啊啊！！！！！

“沈明哲！”

好乱。

“沈明哲！你怎么了？！”

眼前的画面逐渐旋转扭曲，像高速旋转的漩涡，他头晕到极致，神经痛的痛楚此刻达到巅峰，他一只眼睛克制不出流出眼泪，心脏却依然极速狂跳，又好像并不是心脏在跳，而是灵魂在发抖。

“沈明哲！你醒醒！”

好痛苦。

“沈明哲——！！！！！”

昨天说好晚上之前发一章，三次元家里发生一点事情，没来得及把这部分存稿修一遍，我写文的习惯是先囫囵吞枣洋洋洒洒把要写的全部都堆上去，然后再一段一段修，删点内容增点内容啥的，昨天没来得及，这里先道歉，下午会发下一章。最近正在写一个副本，是本文配角的一个副本，遇到点难题，倒也不是说卡文，就是这个配角副本的作用是为了引导主线内容，可是写着写着入戏上瘾了，不知不觉就写了太多章，本来这个配角副本应该精简才对，可是写这么长就会拖延主线，可是砍掉又觉得可惜，不砍掉又会很拖拉……罢了，努力精简一点吧。

这里安利一首纯音乐《溜息》，边听边写有助于灌入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