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让让。”宽厚的臂膀碰撞瘦削的肩，有初赶忙侧身避开，“不好意思。”

“谢了。”罗桑搬着几箱东西进去隔壁格子间，空气里弥漫着食用干百合的清新香味。

陈杨路过看到这副景象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年轻人火气真大，体力也耗不尽的牛劲。”

深秋时节，罗桑只单穿薄T恤搬东西，巧克力色的肱二头肌和电视上的健美先生相差无二，手臂的分节线能够看出夏天没少在外经受风吹日晒。

陈杨裹紧身上的大衣，领人进了办公室，“我把之前方案征集选了几篇发在网上，反响不错。你看我们运营部一起来，他们货量都上去几番。虽然还是低迷，不过聊胜于无。”

她讶异地睁大双眼，“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尽管方案里对宣传效果有预期，但实打实亲眼看见还是不一样。

办公室里，陈杨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这是征文的酬劳。一等奖不能给你，但是以后可以长期合作。”一等奖方案稳妥且经验丰富，遗憾的是不在本地，所以只能给奖但长期合作另寻他人。

“好的。”她手握信封，感受这叠现金的厚度。

他又递过去一个手机，“看你网感不错，暂时先运营我们官号试试。关注数、浏览量、评论、点赞，按这些数据给提成，以后我有啥通知也会用这个手机号联系你。”

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她一时有些欣喜，声音跟着抬高，“真的感谢，我会按时发布的。”

愉悦会传染，他也跟着微笑，只在她临走前假模假样提醒，“这是工作手机，只能用来运营官号。”

“好的，您放心。”有初走出公司，领到第一笔稿费，步子都轻快起来，盘算着给奶奶买点好吃的带回去。

“等等。”罗桑叫住她。

“怎么？”

“一起走。”

“不顺路吧。”他奶奶家跟她是不同方向，一个出门朝左，一个向右。

罗桑：“我回家。”

“难道你爸喊你了？”让他低头肯定是不可能。

他摇头否认，踢着脚边的枯枝闷声说，“必须回去了。”

“也是。”总在外面是不好。

此时此刻，有初还尚且不知道他要面临怎样的场面。

晚饭的时候，应奶奶很高兴，因为有初专门买了烧鸡回去孝敬她老人家，用自己兼职赚的钱。

应奶奶拿着鸡腿啃得一嘴油，“真是有出息。”

有初抽出纸巾给她擦了擦，“每次路过都听你说好香好香。”

“闻起来香吃起来更香。”撕拉下鸡腿分给她，“不过这活儿会不会影响你学习？如果成绩下滑就不准了。”

上次有初跟她提过要参加几个征文比赛，她本以为就是参加而已，顺便还能锻炼写作手感，没想到这么厉害，不仅拿了奖金，还能长期合作。

别人家孩子都是因为不听话愁死人，她家这个倒是又乖又听话，只是有点过了头，懂事得愁人。

要说她以后上大学，她有老本，只是小孩怕是不愿意用。

初来乍到，领着小姑娘去买衣服的时候，她也急忙推脱，只要了几件换洗衣服，说平时都穿校服，再多了穿不过来。连夏天的短袖、短裤也是说夏天还没到，就先不买了。

可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的人家恨不得一天一换。

而她家孩子只在她付钱的时候仰头感叹，“养孩子真费钱。”

逐渐暗淡的目光实在明显，有初知道她在想什么，握住老人家的手，“我没有分得清，不会走的。”

再说，她也无处可去。

沧桑粗粝的手反握细滑的柔荑，摩挲几下停住，生怕茧子划伤她，“我知道，你这孩子懂事，言而无信的事不会做，就是太懂事，我明白的。”

人世间的悲欢各不相同。

一墙之隔，暗战再度开始。

当棍棒戳到墙壁的声音传来时，应奶奶与她对视几眼后起身，都没多交代就过去探听情况，这次有初也跟着去了，还没进去就听见电视机的声音，照旧开到最大音量。

熟悉的戏码，正再度上演。

新闻联播正在报道国际形势和国内民生，各种层面上的伟光正，但收听它的屋内空气紧绷，沉闷夹杂着与之异常违和的敲打。

战场在客厅的角落，浑身挂彩的少年正双手抱头，窝着身子承受棍棒的袭击，棒槌那头正是他的亲生父亲，“……叫你不学好！”

“别打了！又怎么了！”应奶奶立马大喊，止住他的下一步动作，紧接着大步向前拦在中间。

扫视的目光在现实与虚拟来来回回，有初只觉得分外讽刺。

罗坤已经熟悉应奶奶的现身，头也不回地指着角落，义正言辞，“这小子翅膀硬了，又离家出走！”

“应奶奶又麻烦您了。”罗桑轻声道，“您别费劲了。”

罗坤哼笑，“你老人家也看到了，这崽子成日跟我犟，性子和驴一样倔！”

“哎呀！坤子你消停会儿吧！”应奶奶依旧不肯让，“你看看他这一身，打也打够了！再打下去就出问题了！”

“你再打，我就叫警察了。”悠悠的嗓音打破僵持，几人回头，见到有初站在门口，面色冰冷。

“呵呵，你叫啊，警察还会帮我管小孩呢。”罗坤不以为意，“小孩就是小孩。”

“管教指的是在严格限制下所实施的一种赏罚严明的教育。但您打人，就是犯法的。”

“行了。别拿那套歪理反过来说教我，我吃得过米比你吃过的盐还多，快回去多看点书吧！”

“歪理？他还未成年，根据《未成年保护条例》有关家庭保护的章节，父母应当履行提供未成年人生活、健康、安全等方面的保障监护职责，不得实施虐待、暴力伤害等违法犯罪行为。提供监护保障的义务就不说了，你这是实打实的家庭暴力。根据《反家暴法》，不得故意对家庭成员施行殴打、捆绑、残害、限制人身自由以及经常性谩骂、恐吓等方式实施的身体、精神等侵害行为。”有初举着手机边看边念，绕过罗坤走到遍体鳞伤的人面前。

身体和心灵长久的忍耐使他有点脱力，坐在墙角没动，缓慢平复呼吸，头也不抬地说道：“你走吧。”

“为什么不反抗？”有初压低嗓音，目光非常不解，“有啥把柄在他手上？”

“让你走呢。听见了吧？”罗坤哼笑一声，转头得逞地看她，“别多管闲事。”

她不再看消沉的角落，转身走到罗坤跟前：“好。他沉默他的，我举报我的。你在我居住的单元楼里施行暴力行为，我感到人身安全受到强烈威胁，日夜难安，白天学习不了晚上睡不着，心理损失不可估计。你需要改变暴力行为，并作出相应赔偿，这总可以了吧。”

“这嘴皮子真利索！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指了指应奶奶，“这里还有老人呢，我奶奶七十多了每隔几天听你打人，还要过来劝架，精神损失严重，你刚刚推了她一下不知道崴到了没有，需要去医院拍片，费用你承担。”

“我跟应奶奶几十年的老街坊，多少年的情分你觉得我们需要说这些？”

“刚刚我都说破嘴皮了，你还不住手，不像看我情分的样子。”应奶奶撇嘴，走到有初身边，暗暗竖起大拇指，悄声表扬，“真溜。”

有初挽着奶奶，继续道：“身体健康得去医院看了才知道，物理伤害哪有用情分绑架的道理，再说了你连和自己亲生儿子的舐犊之情都不顾，我还信你会顾及街坊领里？”

“好了，小妹妹，我这是大义灭亲！他现在就离家出走，以后进了社会可怎么办？现在不管教未来就是社会的毒瘤！”

“第一，现代社会讲的是道德法制，不兴大义灭亲这套。第二，假设要以现状事实为基础。我们就事论事，他在学校成绩名列前茅，对老师同学彬彬有礼，与您说的大相径庭，反倒是您，打得儿子满身是伤连街上粥铺的老爷爷都知道了，丢不丢人？第三，根据他在学校的表现以后进了社会只会是栋梁，做出的贡献绝对比您大。”

“你年纪小不懂事，这才是问题！知不知道高智商犯罪？他的逆反心有多重我比你更清楚，反社会人格对社会的杀伤力才是最大的！”

“那就去做医学鉴定啊，反社会人格可以检测的。”

罗坤依旧犟嘴不肯松口，“医生那套有什么用，我才是最清楚的人。”

“那您看警察法官只听您的一面之词，还是看科学根据，没有根据对人进行主观上的负面人格臆测属于人身攻击，您这又在违反《反家暴法》了。”

“你！你……”罗坤咬着后槽牙，食指反复指向她，眼神逐渐漫起狠劲，有点像真动气了。

应奶奶见他青筋暴起，拦截到两人中间：“坤子！有话好说，这可不是你家小孩，我还在呢！”

有初不想把人逼急了，没在说话。

罗坤忿忿地她说了句，“你牛！”转身看向罗桑，语气满是警告，“今天我打也打累了，说也说累了，先放过你，下次可没这么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