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周末假期就在孟天航收到夏至补送的生日礼物画上句点。

孟天航在凯司令的奶油蛋糕前扒拉掉塑胶封膜跟纸盒后，迎来一只塑料味浓厚的樱木花道公仔。

他简直高兴疯了，只是乐不到一半立即垮着脸问，“樱木花道的背号怎么成了二十三号？”

那时他们在美式餐厅吃猪肋排，一起来庆生的顾嘉衍跟笛乐笑出猪叫声，全场的外国人也跟着一起喊声“happy birthday”，一桌子的人除了孟天航笑得手里的可乐端都端不住。

夏至在鸡块上挤了一坨番茄酱，耸了耸肩，“这东西可花了我二十三块。”

一旁孟冬晨低笑一声，彷佛也认同她的小小恶作剧。

打打闹闹的假期就在一个塑料味满满的盗版樱木花道上划上句点，夏至在上高铁前把孟冬晨拉到一旁，偷偷摸摸塞给他一个东西。

“是什么？”

他握着那条彩色绳子，觉得有趣。

“我在玩具店附近的小摊上看到的，听说有普陀山高僧加持，戴上去能保平安。”

看夏至那张万分认真的小脸，孟冬晨用拇指摩挲过那条粗糙的尼龙绳，很爽快戴到自己的左手腕上。

夏至一直在旁边看着，想着老板说只要戴上这东西，子弹肯定都绕着他飞，这么一想，就觉得莫名安心。

其实她怎么会不知道这只是迷信，只是在潜意识里，她选择迷信，因为太多的意外无常在日常上演，而她真的真的不想再失去了。

这次分别，夏至一直到过年都没能见到孟冬晨，听说他去了非洲更危险的地方拍摄特殊传染病的纪录片，回到上海自主隔离了半个月，怕把不好的病菌带给孟爷爷，于是连新年也只能在上海古北的公寓里过。

除夕夜他们通了电话，孟冬晨问了她期末考成绩，也顺道提了那根绳子下落。

听说是一次采访时掉在了非洲偏乡的部落。

她拍着胸脯说好险，“那根绳子肯定替你挡过一次灾。”

电话里孟冬晨笑了起来，不知道是肯定她的话，还是笑她傻气的迷信，可他就是这样，永远都不会反驳她的话。

于是2012年就这样过了。

没有世界末日，太阳风暴也没伤害到地球半分，对初中生而言，他们最关心的只有无止尽的分数追逐。

夏至在寒假第一天开始就让孟士柔逼着练习英语朗读，准备迎接一开学的校内校内竞赛。

本来这件事跟夏至没什么关系，可是那位准备要比赛的同学突然转学了，这个艰难的任务没人敢接，孟士柔想了想，直接把重担放在英语成绩最出挑的夏至身上。

孟天航跟笛乐是学渣渣体质，每一回看她抱着英语杂志在练习就兴灾乐祸，“谁让你英文好，这差事不给你给谁，不过吱吱，你还是有硬伤的，就是那发音吧，实在太土气了，要不找我哥练练吧，他发音可好听了，纯正美式发音，如果有需要，让他换成英式发音也不是多大的问题。”

孟天航对孟冬晨有绝对盲目的崇拜，她自然也是，但是让孟冬晨抽时间帮忙，她想都不敢想。

好在孟士柔是她最强靠山，确定好任务，一开学她就开始了上台领读的任务，放学后还得额外接受一小时魔鬼特训，但胆量是可以训练的，可口音却很难在短时间养成，就在她第Ｎ次被纠正发音时，孟士柔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外放一段音频。

“其实早该给你的，你小孟哥哥人在国外忙，我让他趁著有空给你录几段朗读范例，你先熟悉熟悉，之后找篇文章，趁午休来我这一句一句录音发给他，我们细细打磨，肯定没问题。”

孟士柔把音档下载在她的ipod里时，夏至还愣着，脑子里模模糊糊想着的是，好像有好几个月没见到孟冬晨了。

周五放学前，她跟孟士柔告了周末的假，连去工厂食堂打饭都省了，直接买了条白吐司回家，泡着保久乳解决一餐。

这么慎重的准备，是因为她从许孟楷那借了一支二手智能手机，以帮忙辅导一学期数理化的代价。

早在班上开始风靡微信时，笛乐就帮忙她申请了帐号，只是她的手机老旧始终没跟上流行，但这次不同了，她试着自己登入，打开页面，同时把第一条讯息发给了孟冬晨。

网路时代里，人与人之间的桥梁再也不是电话，而是无时不刻都在更新的互联网。

她在发出邀请的第一时间就收到通过讯息，同时孟冬晨的回应也跳了出来。

“吱吱？”

她很紧张的回了一个“嗯”字，庆幸自己做了这决定，以后不用透过别人，只要连上网，就能听到他的声音。

有了这个清晰的回报，她便觉得牺牲午休跟放学后的一小时给许孟楷讲题也挺值得。

从用自己的微信给孟冬晨发过消息后，她就在数着时间。

一条、两条、三条??

洗过澡，打开手机戴上耳机，屏幕上已经躺着数十条讯息，她数了数，总共有三十二则，每一则都有好几分钟长，而且每一条的背景音，都不一样。

有时候很安静，有时候有隐隐约约的吵杂人声，有时也有她平时只能在电视上才能听见的声音，有时是一道熟悉的女人嗓音。

她于是知道了，他肯定花了很多时间，耗费相当多心神，在工作的隙缝里替她录制这些音频。

有时她听着听着会走神，心思也飘忽起来，想着他究竟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都做些什么事情？

有时她也感觉虽然都在同个地球上，但是两人却处在一个平行世界，唯有靠着手中这样的电子产品，才能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智能手机的屏幕是靠着手指微电流去感应去下达指令，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原因，每次点开与他的对话，都能感觉手指在发麻，于是忍不住会去搓自己的指尖，然后又一次克制不住，再一次去触碰屏幕??

为了这次比赛，夏至练习的时间特别长，却始终克服不了太过内向这一关。

孟士柔为了提升她的胆量，每天早上都逼着她上台练习，台下的人那么多，就算都是认识的人，她还是紧张。

到最后她甚至因为焦虑频频拉肚子，人都因此瘦了一大圈。

有些人本性就喜欢成为别人注目的焦点，这类人上台如鱼得水，可这都是夏至难以克服的障碍。

周末惯例会有新的录音档来，但在连绵不绝的档案之前，是孟冬晨给她的信息。

——“吱吱，听说你这几天身体不舒服？”

人的声音通过电波传导时，其实跟实际里的声音是有细微差别的，可夏至觉得孟冬晨透过电波传导过来的嗓音，即便失真，却好像更快就流淌入她心底。

下一条讯息，清浅的嗓音在档案跑了几秒后才开始说话，温热的嗓在静悄悄的夜响起，让人舒服得像是泡在温暖的海水里，蓝天白云，轻柔飘荡。

他说他人在的地方叫南苏丹，位在非洲，也在北半球，这几天天气热烈狂躁，所以晚上都睡在外头的帐篷里。

果然音频里声音夹杂风声沙沙作响，有些模糊、有些遥远，偶尔有尖锐风啸呼声而过，似乎炙热的微风也随着电波落在她耳边。

耳朵莫名觉得有些发痒，夏至不自觉秉住气息。

——“我知道你是因为不习惯所以紧张，其实要不紧张是有诀窍的，比赛那一天，你找个要好的朋友盯着看，不用刻意要去照顾全场的人，也不用想着要与所有人都有目光接触，第一次上台难免不自在，难免会出错，那些都不要紧，专注完成这件事，等你熟练了，说不准会觉得很有成就感，那么以后可以练一练更稳的台风，大学走播音主持也是一条很不错的出路。”

他说完轻轻笑起来，似乎是觉得自己想得太远。

夏至听出他的嗓子似乎是被风沙影响，有点沙沙的哑，可这样低低的笑，更显得特别特别磁性好听。

她也忍不住跟着傻笑，两道声音交叠在一起，感觉彼此的呼吸声好像落在一一块儿了。

孟冬晨毕竟在工作中，时间不多，又说了两句不相关的事，才开始进入主题。

校内朗读比赛落在四月初，夏至天天晚上听孟冬晨音频练发音，闲暇课后到办公室找孟士柔练习，要是办公室的老师们刚好都在，她就站在椅子上，对着一群老师练习胆量。

这样勤勤恳恳的耕耘，自然不负众望一举折桂。

比赛隔天中午，许孟楷以班长的身份跳上讲台一吆喝，嚷着说要请大家喝校门前新开的奶茶店。

隔壁班的笛乐站在教室外头，朝他没好气嚷嚷，“是吱吱得奖关你屁事，况且要论远近亲疏，要请也是我请。”

夏至也在下头笑得乐，没有附和笛乐，也没有否决许孟楷的话。

谁来问喝奶茶是真的吗？她都点头说是。

不过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大家也不会把许孟楷的医生世家背景跟他不能喝奶茶联想在一块，但是夏至知道，因为她在医院看过他被自家爸妈骂得狗血淋头，又被中医专家的爷爷拎回去跪祠堂的模样。

所以她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拿到钱之后，请全班包含班长一起喝个过瘾。

算是感谢所有人天天早上陪她练习，也感谢许孟楷慷慨出借手机。

放学后夏至跟奶茶店说好了时间，准备□□，不成想隔天一早到学校，孟士柔就提着两大袋热奶茶，插着腰站在讲台上，朝着下头宣布，“夏至家长请的客，大家一人一杯，按照位置依序上台拿，不准吵架，不准插队，让我看到谁推来推去起口角的，罚抄黑板一个月。”

学校对面那间新开的奶茶店有好几款热门饮品，最贵的是上层盖着厚厚一层奶盖的鲜奶茶，她知道味道是真的好，又香又浓，甜中还带着一点咸口，可一杯要价三十元。

她的预算只够买店里最便宜的那款普通奶茶，现在想想，会这样大张旗鼓请客的人，除了孟士柔外绝对没有第二个。

中午她跑了办公室一趟想道谢，孟士柔正巧跟人通话中，见到她弯起笑眼，举了下手让她等着。

她也不着急，娇小的身影乖顺等在那，身上的蓝色制服裙与黑色长发随风飘扬，不少经过的男孩子都忍不住驻足多看一眼。

可她却仿若未闻，目光安静且专注，看到桌面上那张奶茶店的小票，上头备注栏写着的，竟是孟冬晨的名字。

一瞬间她像是坐在荡秋千上，心情飘忽起来。

在她愣神的时间里，孟士柔把手机往她耳边凑，以口型说了声：“你小孟哥哥想跟你说话呢。”

她立刻就回神了，接着睁圆眼，眼底的惊喜溢于言表。

一瞬间脑中闪过很多念头。

乱七八糟的。

南苏丹跟中国有六小时的时差，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四十五，而他那里是刚起床的时间吧？

夏至手足无措接起电话，刚刚“喂”了一声，还没组织好语言时却发现电话已经被挂断。

荡高的秋千一下断了链子，一种莫名的、陌生的委屈感涌上。

孟士柔看她呆在那，“哎”了一声，接过手机去看，一条讯息很快跳了出来。

她把手机翻过来，重新送到夏至面前。

“看看，应该是讯号不好，换给你发的语音。”

她吸了吸鼻子，用手指去点，呼啸的风声里，孟冬晨的嗓音依旧清透优扬，她笑着说：“吱吱，恭喜你折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