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开了一整晚的会，孟冬晨三两口解决完这顿早午餐，从昨晚到现在只有靠咖啡因撑过去的肠胃终于舒坦不少。

手机里陆续进来一些信件，大多是工作上的消息，他低头一一回覆，同时分心去看夏至进食的速度。

咖啡馆里陆续进来不少游客，整间店几乎座无虚席，在磨豆机喀拉喀拉的声响里，夏至加快吃饭速度，在喝光最后一口汤时，没急着擦嘴就赶紧跟孟冬晨表示：“我吃饱了。”

孟冬晨拿着手机在桌面敲两下，似乎在思忖什么，不过几秒的时间，夏至已经开口：“你要是忙的话，我可以自己到处逛。”

也就这一句，让孟冬晨下定决心把她带上。

“不忙，只是临时有件小事，吱吱要不要跟哥哥过去，可能有点无聊，但我保证很快。”

夏至跳下椅子，背上双肩包，抚平裤子上的皱褶，早他一步走到咖啡馆门口：“不要紧，我有带书打发时间。”

事发突然，孟冬晨没有太多时间替她另作安排，日本媒体临时来访，骆杉不想放弃这次的机会，他也想利用这次突击访问卖个人情去讨些资源，没办法，只能把夏至一起带回艺术中心。

两处距离不远，开车不过一两分钟的路程，找停车位更久，干脆用走的上路。

路上孟冬晨给她买了杯热奶茶，到了艺术中心先喊来顾嘉衍安排夏至去休息室，没想到那厮一靠近，立刻掐起嗓子打趣：“跟骆杉解释过吱吱没有，要这么贸然让骆杉看到小姑娘，她肯定跟你闹个没完没了。”

孟冬晨没理人，将外套脱了随手挂在腕上，干脆自己领着夏至往休息室走。

这间艺术中心以展示老房为主，建筑本身就是古迹，古朴的设计与单一色调的墙面，带着一种经历岁月沉淀下来的坚韧感。

孟冬晨指着沙发跟桌上的水，“背包放这，想在这看书也可以，无聊了到一楼看模型也可以，就是别出去乱走，我很快结束，这时间你想想晚上想吃点什么。”

说到这孟冬晨顿了下，“南翔馒头也可以。”

夏至独立习惯了，摆摆手，表示不用操心，放下了书包就自个儿找事做。

她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写卷子。

这些时日断断续续的相处，孟冬晨也慢慢了解这个小姑娘是什么脾性，她专注力超群，只要一开始读书，外头刮风下雨也不影响她的心情。

也是这样他才放心的离开，转身去工作。

因为没人打扰，夏至卷子写得快，确认好复习进度没落下后，她也开始有了东张西望的心思。

这里并非全然密闭的空间，孟冬晨大概是怕她一个人害怕，大门没有彻底掩上，回到走廊里，依稀可以听见他的声音从某一间房里传来。

她是真的很好奇，不只是因为初来乍到的好奇，还有一种??好像半步踏入他的世界的兴奋感。

交谈声断断续续，大多是日文，她一个字都听不懂，想起他说一楼有建筑模型可看，很俐落就下了楼。

一楼的空间更为开阔，偌大的场地中央摆放了几个上海知名老洋房建筑的模型。

夏野带她来过上海几次，他们去看过外滩万国建筑博览会，也去看过各地上个世纪遗留下的古迹，尤其武康大楼，他们一家人还在那一起拍过合照。

听说那幢像是战舰的大楼有很多故事，可是爸爸每次说到一半妈妈就不让说了，总说小孩听那些故事晚上会睡不好。

夏至双手靠在模型底座的边上，支着下巴看了很久。

其实很想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故事，是爱情故事多呢，还是鬼故事多呢??

夏至想着想着，脑中翻飞无数故事，直到一阵吵闹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禁不住好奇心，她也跑上楼，一眼就看到一群记者绕着孟冬晨为中心在做采访。

麦克风与摄影机正对着孟冬晨的方向，孟冬晨轻松倚立在窗边，面对大批的记者侃侃而谈。

背景的落地投影灯播放的正是喜马拉雅山春景，画面里有很多藏族小孩，手里捧着虫子一样的植物对镜头露出白齿朗笑。

而画面里的故事，她早这些人一步听完了。

所以她知道那些藏族小孩小小年纪就得在西藏高原地带开始溶雪的五月，拿着铲子或者碎冰锥在海拔5000多米半雪半融的山岭上挖掘冬虫夏草。

当时她问那是很了不起的东西吗？不去学校行吗？

孟冬晨沉默许久，对她说，“吱吱，你是很幸福的小孩，不用挨饿不用受冻，但他们不一样，吃饱穿暖比求学还要重要，甚至他们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这座大山，视野就局限在这，没有机会去多看世界一眼。”

对于孟冬晨话里的遗憾，夏至还不能透彻理解，可是她隐隐知道他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一件其实没什么回报的事。

就像夏野曾经对她解释过记者的工作本质是将不好的事让更多人看见，也许一时半刻不会有回报，但如果因此有个契机让故事里的人事物获得更好的对待，那就值了。

也许孟冬晨在做的，就是这样的事。

日本媒体的临时采访来得突然，结束时时间已经逼近晚饭时间，孟冬晨留下顾嘉衍跟骆杉招待媒体，自己带着夏至去欢乐谷接了乐不思蜀的两屁孩，先是开车到南翔，又绕去小绍兴打包几道热菜，回到家时，骆杉与顾嘉衍早一步等在那，骆杉走过来接过孟冬晨手里的打包袋，朝站在孟冬晨身侧的夏至微微一笑。

褐色波浪长发披肩，那一笑，给夏至留下极深的印象。

她想起来这个姐姐是当时在医院遇见过的那一个，美丽动人，跟孟冬晨身上有着相同的气质，那样自信，那样高不可攀。

一顿饭吃得安静，小孩们自组一桌玩UNO，大人们在餐桌前低声交谈，夏至有时忍不住会看过去。骆杉端着一杯樱桃红的液体，漫不经心在手上绕啊绕，见她看过来时，眉稍眼角轻轻弯起，带着亮片眼影的眼亮如星光，无形中划出一条银河，彷佛是她触及不到的世界。

那一晚孟天航玩得意犹未尽，睡前闹着要跟夏至她们一间房斗地主，甚至不惜打地铺也愿意，最后孟冬晨被闹得不耐烦，敲了他脑袋一记，“要不我去和平饭店给你订一间房，能看到外滩的那种，然后让你妈从未来的零用钱扣？”

孟天航知道不能跟他哥杠，杠了没好下场，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回了房。

夏至在客房外的浴室洗完澡时，笛乐已经累得睡了过去，屋内空调特别舒服，她却好像因为下午的奶茶觉得精神亢奋得不行。

可是想到明天一早孟冬晨说要带他们去美新吃早饭，立刻又翻身下床，想去冰箱找找有没有牛奶助眠。

却没想到孟冬晨也没睡，手里端着一杯咖啡，还在书房工作。

察觉屋外有动静，孟冬晨捻熄手里的烟，走到捧着牛奶的小姑娘面前，笑着揉揉她脑袋，“换地方睡不着是不是？”

“嗯??”手里的牛奶没问过他就倒了，夏至觉得自己好像偷了别人的东西，有一丝心虚，“你要不要也喝一口？”

孟冬晨被她的局促给逗笑，“尽管喝吧，不够还有。”

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只能捧起马克杯，小口小口啜饮。

孟冬晨似乎是熬夜惯了，眼看都已经十二点精神还很好，他身上也有沐浴过的香气，戴上那副金边眼镜，继续工作。

夏至很好奇的溜一圈，看他的桌上有台厚厚的笔记本电脑，银色外壳，跟他时常带在身上的平板一样，清一色都是苹果图样，他将声音调得很小，还是不免有些声音流露出来。

枪声、嘶吼声、哭声。

孟冬晨看她一眼，怕让小姑娘听见里头的声音会害怕，直接关上静音。

这间书房是孟冬晨特别设计过的空间，有一面全实木落地书架，板材厚实，支撑着其中千余本书籍。

职业使然，他还有一整面的DVD，多是外语片，她找到了几张动画片，美女与野兽、木偶奇遇记??想看，可是怕影响他工作，于是又默默放了回去。

最后她在书柜旁的照片墙前找到了自己的乐子。

一张照片是一个世界，她不曾见过的世界，夏至一张一张照片看过去，看里头的蛛丝马迹，从肤色去推断他踩在脚下的土地是位在地图上的哪个方位。

其中有张照片特别突出。

那是一张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小女孩。

女孩蹲趴在地上低着头，看起来脑袋比身体还大，而她的身后，站着一只巨大的秃鹰守株待兔??

那张照片彻底引起夏至的好奇心，想知道女孩后来怎么样了，还有这只秃鹰，有没有人将它赶跑？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专注，彻底引来孟冬晨的注意。

他手里捧着跟她手里同款的马克杯走来，停在她身后，手越过她的肩，去触碰那只像框，“这是1994年普立兹新闻摄影奖得主凯文卡特在苏丹□□中拍到的照片，摄影师拍完照后就把秃鹰赶走，还给了小女孩食物，你以为的事，并没有发生。”

听完解答，夏至抬头去看孟冬晨，那双清凌凌的眼泛出松一口气的庆幸。

于是孟冬晨把后头的话吞下。

没有告诉她，拍下这张照片后的摄影师饱受批评，即便获得摄影界的诸多荣誉，最后仍旧以自杀作收。

他不想告诉她其实这个世界远没有她以为的美好，这一刻的美好，下一秒也许就风云变色。

也有太多人颠倒是非，眼见就为凭，平白无故将人推入绝望。

可是这些他都不舍得让她现在就知道，尤其是她已经受过太多的不公平之后。

那一晚，夏至最后是在沙发上抱着一本绘本睡了过去，只是入梦前她才发现，原来孟冬晨会唱歌，而他唱的歌，正好是她ipad里最常反覆循环的歌。

她迷迷糊糊跟着哼，听到他在笑，纠正她。

“是Ellie，my love，so sweet.”

南方之星的歌，大家去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