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放下糕点和茶水就退了出去，今天的茶点是孙锦萝最爱的银丝酥，不过她现在也没心情吃。

孙锦萝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犹豫着开口：“女儿还有一事相商，”孙锦萝看了看林秋棠，“是关于冯生的事。”

孙母拿糕点的手停在了半空，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关于冯生的那场激烈争吵的结果太过惨烈，导致孙母现在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心悸。

那是在暮春之初，“孙锦萝”忽然找到孙父和孙母，告知自己和冯生两情相悦，希望父母能出面将冯生与林秋棠的婚约换成自己。

孙父孙母当时就被惊得说不出话，甚至一度认为是冯生诱惑了自己女儿。可“孙锦萝”信誓旦旦的说他们是两情相悦，还说自己比林秋棠更适合冯生。孙父孙母才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并非冯生一人之责。

于是孙父孙母大怒，女儿落水醒来后，性子越发古怪，也越来越任性，时常还会顶撞他们。他们心疼女儿落水受的苦，便一直由她去了，尽管他们为此已经心疲力竭。

但没想到，她竟然会任性到这种地步，明知那冯生与秋棠有婚约的情况下，还与冯生搅和在一起，甚至毫不羞耻地提出婚约换人的要求。他们第一次对女儿发了怒，狠狠地斥责了她并让她好好反省。

可没想到“孙锦萝”在这件事上格外执着，甚至到了以死相逼的地步。

孙母收回拿银丝酥的手，用手帕轻轻扫了下手指，心里想着：“既然阿萝的身体里三年前就换了人，那与冯生的事，应当不是阿萝的本意。”

虽是这样想，孙母还是有些担忧，试探性的对孙锦萝说道：“冯生与秋棠从小便有婚约，既然你是因为被恶人占了身体才犯下那等糊涂事，现在你回来了，那就让一切回归正轨。”

回归正轨的意思就是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林秋棠与冯生的婚事照旧。

孙锦萝自然不能答应，她的目的是让秋棠姐姐脱离那个火坑。

以前她觉得冯生是个读书人，长得也算俊秀，虽然自己每次见到他就心生厌恶，但也知道，在这个世道，能嫁给一个读书人，已经是女子天大的福气了，便从未对家人说过自己的感受，只觉得大抵是自己舍不得秋棠姐姐，才会对冯生有敌意。现在看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在那三年的记忆中，她看得真真切切，冯生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拒绝“孙锦萝”，甚至言语之间让人觉得他也钟情于“孙锦萝”。那个孙锦萝大约之前就倾心于冯生，占了自己的身体后，有了接触冯生的机会，便主动向冯生示好，而冯生也有意配合，这一来二去的，两人私下倒真像是一对心心相印的眷侣。

可在孙锦萝的视角里，冯生的眼中对“孙锦萝”没有半分真情，甚至带着轻蔑与嘲讽，还有得意。

于是，孙锦萝蹭的站了起来，坚决地说道：“我不同意。”

孙母的心瞬间提起来了，孙父眉毛拧起，林秋棠的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

看见他们这样的神情，孙锦萝赶紧解释：“冯生根本就是个虚伪小人，那个孙锦萝在对他示好时，他可从来就没有拒绝过，甚至，还故意透露想换婚约对象的想法，所以那个孙锦萝才以死相逼想要将秋棠姐姐与冯生的婚约换成自己！”

想起在记忆中冯生的所做作为，孙锦萝就忿忿不平，这人太能做表面功夫了，一副表面上为了对方好的样子，实际上所有不好的事都让对方做了，就像现在，山阳县的人都知道“孙锦萝”看上了冯生，与自家姐姐抢未婚夫，却没有人说冯生一句不好，反而认为他极具魅力，引得二女相争。

要说只是这些道德上的问题，孙锦萝只会为林秋棠感到不值。但在梦境中看到的事却是让孙锦萝恨不得杀了他。

在她刚刚回来的那场梦境中，“孙锦萝”如愿嫁给了冯生，但却不是他唯一的妻子。冯生先是按约定娶了林秋棠，在他中举之后，又将“孙锦萝”抬进了门，以平妻的身份。

林秋棠在嫁过去后，本来就过得不如意，冯生的母亲可不是良善之辈，冯生更不会为了林秋棠违背自己的母亲。“孙锦萝”进门后，林秋棠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冯母也不喜欢“孙锦萝”，但她更讨厌林秋棠，于是便默认了“孙锦萝”对林秋棠的迫害。

而那时的孙父孙母自己也身陷囹圄，根本无暇顾及林秋棠。

于是，林秋棠在冯家的境遇越来越糟，被害流产，大伤元气。或许是林秋棠的怜弱让冯生生了保护欲，冯生开始在意起林秋棠，这让“孙锦萝”嫉妒得发狂，于是设计毁了林秋棠的容貌，甚至打算将她卖到暗娼馆供人玩乐，林秋棠不堪受辱，再加上得知孙父孙母的死讯，含恨自杀。死后冯家竟然连一个安身处都不愿给林秋棠，让她曝尸荒野。

孙锦萝总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回来，孙父孙母和林秋棠的结局就会如梦中那样。甚至，这样事情已经发生过了，那一切都太过真实了。

现在秋棠姐姐还没嫁过去，事情还能有转圜之地。

梦境的事不方便说，孙锦萝只能这三年冯生与那个假孙锦萝相处的事情一一说给他们听。

孙父听完孙锦萝的话后，皱着眉头，面露愤怒：“没想到冯生竟是这样的人，枉他还是一个读书人。”

说完看向林秋棠：“秋棠，当年你的父母替你定下这门婚事，那冯生也确实有几分才识，但过日子，不能只看学问。你也叫我们一声父亲母亲，那我们做父母的自然希望你能幸福。现在看来，冯生并非良配，只要你愿意，我和你孙伯母便出面替你解除掉这门婚事，你意下如何。”

之前因为假孙锦萝，他们对林秋棠也多有亏欠，若是能让她逃离一个火坑，也能弥补一二。

林秋棠绞着手帕，思绪有些乱。她相信孙锦萝的话，因此也更为痛心，她自小便知道自己长大后会是冯生的妻子，也憧憬过婚后的美满生活，之前“孙锦萝”闹着要嫁给冯生的时候，她虽心有芥蒂，但完全没有觉得冯生有什么问题。

想来自己真是可笑，在得知那三年的孙锦萝不是真正的阿萝的时候，她还暗暗地松了一口气。阿萝虽然没明说过，但她知道阿萝不喜欢冯生，每次冯生来的时候，她就会心情不好。这样的阿萝绝对不会要嫁给冯生，那自己与冯生还能在一起。

可现在孙锦萝告诉她，原来那两人背着自己早就勾搭在一起了，冯生也并不清白。

但要解除婚约，林秋棠心底有些犹豫，倒不是她对冯生有多少感情，她只是担心这件事会让孙家难做，她与冯生互相交换过婚书，并不是随便说一声就能解除婚约的。

她林秋棠微微蹙眉，抬头看向其余三人的时候，眉头骤然放松下来，只见孙父孙母和孙锦萝皆是一副担忧的样子看着她，林秋棠释然一笑，是她思虑过渡了，这些年他们把自己当真正的家人，若自己太见外反而会伤了他们的心。

于是林秋棠柔柔的回道：“那此事便麻烦父亲和母亲了。”

果然，听到她的回道，几人都松了一口气。

孙父迅速做了决定：“明日我便请媒人去冯家说这件事。”

孙母也宽慰道：“秋棠放心，这天下读书人多的是，没了他冯生，还有张生李生，母亲定会为你再寻一门好亲事。”

兴朝初立，当朝天子便对旧制做出了许多改变，前朝盛行的士农工商阶级划分完成瓦解，商人的身份地位也有所提高，虽然受前朝影响，许多读书人还是不屑与商人为伍，但有心找找，也还是有读书人家愿意与商贾结为姻亲的，更何况，林秋棠的身份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商贾之女。

本以为此事很快就会了解，却没想到冯生竟不愿解除婚约。

听到媒人带回来的消息，孙锦萝拧着眉头，她早该想到的，冯生愿意与“孙锦萝”做戏，无非就是为了她背后的孙家，孙锦萝醒来后一直没有再找过冯生，他应当是察觉到这条路行不通了，自然不会再放弃林秋棠。

“真是卑鄙小人。”孙锦萝暗骂了一声，对着孙父孙母试探性的问道：“不如我去做诱饵，假意答应他，让他先与秋棠姐姐解除婚约？”

“胡闹！”孙父呵斥到。

孙母和林秋棠也摇摇头。

“阿萝不可如此，这于你的名声有碍。”林秋棠拉着孙锦萝的手轻声说道。

孙锦萝小声嘀咕：“反正我名声本来也不好。”

虽是这样说，孙锦萝也意识到这样不妥，自己一时着急慌了头，竟想出这个昏招。

孙锦萝趴在桌上，忧愁的说道：“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秋棠姐姐嫁过去吗？”

几人商讨一番后，还是没能找到有效的方法让冯生解除婚约，只能先让人留意冯生的行踪，希望能找到他的一些破绽。

冯生在外风评这么好也不是没有原因的，盯梢的人去了几天都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妥的行为，倒是其他闲谈听了一大堆。

什么东街王家的小妾跟家仆私奔，西街的李家公子荒废学业，日日流连于花街柳巷；什么醉月楼新来了一个绝色花娘，名为仙儿，长相似仙人一般，引得纨绔公子们争相追捧，如此等等。

孙锦萝听得头大，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心里不免有些烦躁，恰逢孙家郊外的庄子到了年中对账的日子，于是便自请了这桩差事，顺便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