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廖川楝突然逼近这一攻势，佑扶春显然被吓得不轻。

本就绷紧的神经安全愈发岌岌可危。

沉闷在胸腔中发烫的血液突然在此刻一同翻滚上涌，后背和脸上被热气蒸腾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佑扶春低下头，借以垂下的兽绒掩盖下的笑容微敛，唇角微抿着，心中无端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紧张。

放缓呼吸。

佑扶春颤抖着无力的手攥紧手底下的鹤羽，但现在的状况却远远不同他想的那样，还在他的可控范围以内。

他胸膛起伏急促，呼吸一点点变快。

很好。

他已经开始不再对自己这具身体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了。

草。

难道这把他妈的开场哮喘啊？

更别提，趁着佑扶春短暂的虚弱期。

从踏进这无惘宗开始便潜伏在四周的阴冷气息在此刻重新卷土重来。

佑扶春伏在白鹤背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眸子失焦，瞳心溃散，身子朝一旁歪斜过去。

嗯？

预想之中的失重感并未发生，反倒是身体上所被施加的痛苦，仿佛在这一瞬间都被一只手给掐走了。

右脸颊的肉像是要被硬生生用蛮力扯掉一样，将佑扶春从虚无中一把拉了回来。

“啊！”

佑扶春理智还没回笼，嘴里先发出了一声惨叫，清浅的眸子里水汪汪的，充斥着几分控诉和不可思议。

不知何时起，佑扶春整个人都被调转了个方向，面对廖川楝而坐。

所以这般毫不遮掩的直白愤怒表情也是直接被廖川楝纳入眼中。

不急不慢的收回手，廖川楝脸上没有半点被他表情冒犯到的意思。

相反的，他的唇角笑出一对梨涡，桃眸微弯，将眼底狡黠自然敛起，模样无辜乖巧。

像是刚才伸手掐到脸颊软肉的人不是他一样，语气颇为悠哉地回答起方才佑扶春问的问题，“法器虽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自身的道行。所以不管是对谁，这点既是武器，但同时也是弱点。”

“哦。”

佑扶春揩了把眼角，语气微敛，“这样啊。”

将心底哀怨压下，他欲盖弥彰一般，问了些不着调的问题，都被廖川楝看出来似的，用一句句简短的回复压了回去。

白鹤飞得平稳，香兰峰距离他们二人越来越远。

直到回过头，被浓厚的山雾，和飘白的雪霜掩盖到看不出轮廓。

调整好心态，佑扶春已经对于这些都不抱有什么太强烈的求知欲了。

毕竟现在重要的还是之前廖川楝在与方若之之间聊天时提到过的。

——明天就要离开。

远处的山重新笼罩上了大雾。

佑扶春知道自己就坐在廖川楝前面，做什么也不可能能瞒过他的眼睛。

便直截了当的挪了挪，凑到廖川楝跟前，问道，“那师兄你呢，在哪座峰啊？”

廖川楝眼中含笑，语气自然道，“我配着剑，自然是崑云峰的剑修。”

“……”

佑扶春便低下头去看廖川楝腰间别的剑，又满脸疑惑着抬头去看廖川楝。

“怎么？”廖川楝对他这种眼神见怪不怪，但还是问出口。

“这剑鞘都破损成这样了，到处是划痕和破口，我都能看见里面的剑了。”

佑扶春抬手指着廖川楝那把灰溜溜的剑鞘，上面有一条非常深的抵挡痕迹，应当是以剑鞘格挡时造成的，

廖川楝与佑扶春对视，那双浅色眸子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你莫不是在骗我玩？

天下不止剑修，但凡有武器在身的，几乎都不会出现像廖川楝这样的情况。

佑扶春还是懂些常识的，特别是在知道任务背景特殊的情况下，肯定会事先委托系统把相关的一些信息传到他脑部芯片里的。

这些信息，至少不会被不人性化的屏蔽。

虽然就算记得，也少得可怜就是了。

算了无所谓。

“年纪不大，想的挺多。”廖川楝又拿这句话来堵佑扶春，效果卓越。

一路上佑扶春都埋着头看山间的景，活着比白鹤安静。

廖川楝看向远处离得越来越近的山头，道，“我们到了。”

等白鹤降下速缓缓停靠，在挂着“山青余”牌匾的门前俯下身，廖川楝将佑扶春从鸟背上带下来。

佑扶春抬头看向那面前的大门。

做工细致，造型平凡简朴，其上的花纹样式在佑扶春长大的地方从未见过。

门的周围被白雾缭绕，叫外人看不清除却门之外的四周场景，像是专门为了阻挡外人窥视而制。

没等佑扶春粗略打量完毕，廖川楝便微微俯下身拍拍佑扶春的头顶，唇角挂笑道：

“我先出门一趟把你的身份记上弟子册集，一会儿时间到了会有人给你送来你的弟子服，你若是不想出门就直接任他放在门口让白鹤领进去就好。

“饿了就先让白鹤做饭，我晚膳时间就会回来，到时带你出去熟悉来回的路。”

佑扶春乖乖的点头一一应下，只疑惑一点，道，“为什么要晚上去认路？夜里这么黑，不可以明日再去吗？”

廖川楝耐心解释道，“门内夜晚一样亮如白昼，不用担心看不清路，明日我要带你出门，没功夫认路。”

“原来是这样，明日要出门啊……”

佑扶春心中暗自窃喜。

见廖川楝起身要走，佑扶春摆出一副依赖的模样凑上前去，眨着眼不舍的问道，“这只、白鹤竟会做饭吗？”

伪装的有点拙劣，像是橘子里的山竹，但是廖川楝选择装瞎。

“它内核机关是门内百手长老亲自上手改装的，机关鹤有些东西懂得比我还多些，你要是在这有不明白的也可以找它。”

廖川楝微微偏过头，看向佑扶春的目光意味不明。

随后朝后方招手，将身后几步远的白鹤召向前来。

佑扶春虚岁有八，身高只及廖川楝腰腹下，而那鹤羽雪般白净的鹤立身于前，姿态清雅，飘逸雅致，足有佑扶春两个人还要高。

抬起头，佑扶春只能看见白鹤高昂起头后傲人的喙。

但是却不比廖川楝高多少，当然，显然更像白鹤在廖川楝面前不敢抬起头。

“百手长老是门内管理神机堂的堂主，日后你有不懂的机关尽管去神机堂找师兄请教，神机堂中有百手长老收录的目前所有存在过的机关及解法，你也可以自请去领牌翻阅。”

廖川楝抬手轻拍白鹤，边缓声讲解。

许是察觉到佑扶春的视线，白鹤那灵巧的脖颈弯成一道弧，像是涓涓流水上一座白璧拱桥。

白鹤低下头来看佑扶春，那眼眶中的眼珠竟是乳白色的，比一般白鹤还要大上一圈，在鲜红的眼周显得愈发神性冷淡。

佑扶春看得心尖漏了一拍，没注意到此时廖川楝将手置于白鹤胸腹下方摸索着什么。

“我……若是有不懂的会问它的。”佑扶春神情微顿，认真得点头应到。

“咔”一声极轻的脆响，白鹤腹下有一处机关门弹开。

佑扶春疑惑地向前倾身，看着廖川楝从那里面拿出一个紫玉匣子来。

匣子里面的是一颗与白鹤眼睛同样，石头状物质的东西，被廖川楝取出来递到佑扶春唇边，像是没察觉佑扶春微妙的抗拒一般，他温柔开口，

“这是灵兽血炼制出的血晶，存放数十年便会变成这样醇厚的乳白色，吞下去对你目前而言只有益处而无害。”

廖川楝见他不张嘴，便直接笑着命令道：“张嘴。”

佑扶春心生抗拒，但不等他张口拒绝，就发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乖乖“听从”廖川楝的命令，缓缓地张开了嘴，任由廖川楝将那个乳白色糖果一样的东西放进了自己嘴里。

怎么……

怎么回事？！

他眼珠不由自主地一寸寸移动，挣扎着——朝右上角突然出现的任务栏看去，眼底溢出的恐惧如有实质。

原本【取代/覆盖】原身份的任务底下，突然出现了一行小字……

【取信目标】。

四个大字被重点框出，但都还不存在着进度条。

这是佑扶春唯一庆幸的事情了。

但是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务，真是。

像一颗巨石，将佑扶春砸的有些神志不清。

这时，嘴里的“糖”在还未尝出些咸淡，便入口即化，什么感觉也没给他留下。

若不是自己切身经历了将它含进口里的过程，佑扶春都要怀疑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否真实。

况且佑扶春现在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他的任务具有强制性，还是刚刚自己不受控制的状态，属于廖川楝的手笔。

但是……

佑扶春站在冷风中不由得生出几分颤栗，再次看向右上角【取信目标】四个大字。

东西吃也吃了，但任务仍旧是未完成状态。

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吗？

或者说，难道【取信目标】也是长期任务？

好吧，无所谓了，还是等之后出进度条吧。

事实上，疑问堆积成山，但进度很显然没打算给他留足够思考的时间，廖川楝抬手轻拍佑扶春的头顶，满意的笑道，“你先进屋休息一会儿，今日等你用完晚膳，我们就出发。”

见佑扶春乖巧点头，廖川楝便放心转过身，只刹那间就不见了人的身影。

佑扶春眼神发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环视了一圈空旷的四周。

他有几分意外，但并不会感到新奇。

或许是习惯了？

与从前的生活有关吧？

好一会儿，佑扶春侧过身看向大门顶上的樟子松牌匾，面色微沉。

不管怎么说，首先，自己现在依旧是在系统保护范围内的，对……吧？

佑扶春又瞥了一眼右上角。

在两行字下面的进度条从未动过。

廖川楝眨眼间便消失在眼前的身影还在脑中反复被播放。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等佑扶春快到大门前，原本一声不吭、亦步亦趋着跟在他身后的白鹤突然加快行走的速度，在佑扶春前面帮他先一步解开洞府的禁制，打开洞府大门，守在一旁。

佑扶春谨慎地看向白鹤。

它很显然是“活”的。

既然能分辨出佑扶春出于是否需要帮忙的阶段，那也就不难看出这意味着它被赋予了“生命”，且有自主的想法。

不论这想法是来自于外界的强加，或是被动。

都标明出了它是廖川楝一双“活”着的眼睛。

难道这白鹤是被留下来看守我的？

除了有廖川楝的意思，还是……有别的人？

总之，区别不大吧。

反正都是需要他欺骗隐瞒的对象。

佑扶春在心底幽幽叹口气。

他所在的这座山很高，甚至能称得上是宗门之中所有峰最高的一座。

但由于路途中或许有类似模糊概念作用的什么东西在生效，佑扶春除了能详细记住廖川楝所讲述的香兰峰以外，其它的都是一片意味不详的白雾。

这种不详而带来的不安和恐惧几乎是一瞬间缠绕在脖颈的缰绳，随着时间和站立在门口注视着他的白鹤眼神中一点点收紧。

那白鹤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有兴趣的东西。

在原地高昂起修长的脖颈，从身体里滚烫黏稠的某种液体从眼中蔓延到喙尖一般，颜色随着在一点点变黑加重。

佑扶春在伪造出来的险境中感受到令他浑身一僵的危机感。

在到达一定距离以后，他的步子变得又大又快，几乎是迅速的跑起来。

但在这么大的一处地方，他根本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佑扶春从大门进入，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处过于朴素淡雅的小景。

除却一张圆石桌和三个石凳，一条石子搭的小路，旁的便是一座平润光滑的假山。

廖川楝没说不让他睡哪，那是不是说明自己睡哪间房都行？

佑扶春回过头，见白鹤一直保持着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他眼眶一红。

佑扶春重新戴上兽绒帽，走了几步又转过头，冲着方才白鹤站的位置呲牙凶道，“不准跟着我！”

说完便埋头冲，身后还是有速度平稳的脚步声传来，佑扶春跑得更凶了。

绕过小亭，佑扶春又听见左边传来那只白鹤的脚步声，他脚下一转，向右边跑穿过月洞门，一头往假山那边栽，又被脚步声撵着赶，穿着靴子淌过不知打哪来的水，还好位浅，淹不到他。

如此数次，佑扶春跨过几步玉梯，头往前猛地撞到一堵墙，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向后一撤，“墙”面忽然向里面一斜。

佑扶春摔进了一处房。

身后跟着停下脚步的白鹤歪歪头，确认里面没有发出声响了以后，才转过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