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这玉牌的作用是什么吗?”林大疏借机与他介绍起来:
“这玉牌的作用可大,可重要了!你可先听我给你好好讲讲来!”
——这玉牌的作用确实大。
若是成功选入宗门了,拜入哪位门下,这玉牌便会经其门人刻上峰内的离合阵法,成了催动阵法的钥匙,以方便操控。
但拜师那是初学业结束以后的事,在此之前,这玉牌只有记录弟子基本身份与学分相关的作用。
基本上在弟子进入宗门以后,就会被负责弟子带去千机阁的务事房登记身份信息,再在库中留上一封复牌存放。
这玉牌的存在,是与弟子性命相联系:
制成玉牌的材料特殊,自激活以后带在身边第一天起,就会开始与其躯干内脏的活息交融,时间久了以后玉牌表面便会浮出一层油脂。
等将刮下的油脂加入无惘宗秘方中混合,炼成晶块,将其嵌进复牌中。
玉牌与复牌的联系便成了。
如此——弟子若是身死,玉牌便会碎裂,复牌也会跟着自动销毁。
这也是无惘宗的一大特色。
榨出不少有用的信息,佑扶春心满意足的将玉牌收起。
正要离开,又被呼声叫回。
“哎,那位同一起你上来的人可有和你解释过这些?”林大琉手里还在拎着一块无名玉牌的穗在手指上绕圈。
“这倒是没有。”佑扶春如实托出,又靠装傻逃过了林大疏问的几个问题,最后才得以脱身。
“还不错?”
还没等佑扶春跑到跟前,站在树荫下的方若之便问。
“什么不错?”佑扶春举着玉牌递给方若之,“方才我领这玉牌的时候,那人叫我要交给你。”
“不必给我,”方若之用手里的扇子将佑扶春的手推远,“这个要等会给你那位表亲,我不是负责带你的。”
“哦。”佑扶春将手揣回来,钝钝的点了几下头。
“走吧。”方若之转身朝深山处走了。
佑扶春跟在他身后,暗自提起精神来。
佑扶春自觉他并没走多远,但等他发散完思维回过神以后,他发现周围的景象已经与方才变得截然不同。
山腰变成了峡谷,佑扶春脚边躺着一条深蓝色的河流,河的两岸杂乱无章,一看便少有人打理,路上生满了梅花。
回头看,来路已经被无数层薄雾般花白的迷瘴挡在其中。
佑扶春见状心下一沉。
“师弟来了。”
这道温润的嗓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离佑扶春不算远。
这应该就是他那位“表亲”了。
佑扶春收回视线,抬起眼看向前方走来的人。
等离得越近,看清楚了那张脸,佑扶春缓缓地瞪大眼睛。
青年模样的人身着法翠广袖长袍,一双桃眼中沉着温柔的光,唇边伴随着笑容出现的酒窝将那张俊美的脸愈发亲切近人。
冷风中衣袂翩飞,身量高挑,桃眼薄唇,端的是一副清雅秀丽,容貌俊秀。
他同方若之一样刚从外面回宗,腰间还佩着一把冒着寒气的剑。
他眼睛很漂亮。
佑扶春觉得那像是被万年的浓墨从小浸泡而成的,否则都不会有这么黑。
毕竟,说实话,他觉得……
佑扶春攥紧衣角,想着。
青年眼中泡着的是与恶意同源的东西。
是贪婪?或者质变的食欲?
否则为什么在看到自己的时候眼睛突然亮了一瞬,喉结滚动,像是在吞咽什么。
眼神变亮,可以解释为是惊喜,是惊讶。
但随即涌上的却是食欲。
这正常吗?
随着青年一步步走进的动作,佑扶春胸腔中怦然而起的心跳骤然加快。
双腿都不自觉的打起了颤。
若他能记得的东西再多一点,佑扶春或许就能知道现在这种奇妙的感受是什么。
是幼小的猎物在面对捕食者时的畏惧谨慎。
是被刻在灵魂之上的本能。
方若之迎着青年的步子走到那位青年跟前,作揖以后笑着想将身旁的佑扶春推过去。
岂料手下的佑扶春将身一转,躲到了方若之身后。
方若之面露讶异,在与身前的人对视时有些惶恐,他刚要伸手去将佑扶春揪出来,便被青年抬手制止。
青年习以为常的克制着自己,抵抗着鼻间顺风飘过来的肉香,带着温和的笑意:
“无事,你最好也别挨过来。前几日去妖界办了点事,身上气味杂乱,沾到了小心遭到你洞府的白鹤嫌弃。”
佑扶春歪着头从方若之背后探出脑袋,眼底有几分恐惧,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刚刚廖川楝朝他走过来的时候不只咽了一次口水。
希望是错觉吧。
不然在他被方若之转手交给这位远方表亲了以后,他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面了。
“这我倒是不怕。”方若之撇开眼,嘴上这么说道,那眼底分明一抹心虚闪过,面上还要端着架子自持骄矜。
见廖川楝含笑的眼中带上几分戏谑,方若之赶紧在他开口之前,把在身后正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的佑扶春拉到自己与廖川楝中间。
卡在左肩头的手带着佑扶春的身体像陀螺似的在廖川楝面前使劲转了起来,目之可及的整个世界在他眼前都呈现出各不同程度的不自然扭曲。
显然是被推出来当挡箭牌的佑扶春在心底暗骂。
佑扶春脚下一歪,身子一斜,突然向不知名方向张开双臂表演以头抢地。
好在廖川楝手伸得及时,不然还没等廖川楝依信中所托将其拉扯大,佑扶春就要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现在怎么就没嫌弃他脏了!
佑扶春面目扭曲的想。
方若之没用多大力,多都是巧劲,但佑扶春毕竟才到二人腰腹上下这么点高,被手一带就飞起来了。
作案人挪开视线,用手掩着微微上翘的唇,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
留佑扶春趴在廖川楝手臂上思考人生。
并且对于自己莫名其妙的突然变成在菜市场里屠夫给客人打量砧板上价值几斤几两的一块兽肉抱有几分真切的迷茫。
而那位将他拉到这里的摊主方若之还真同廖川楝问起了价。
只不过不是真金白银,而是什么……分?
调侃几句,廖川楝扶着佑扶春站直身,将许久未曾体验到过的,这么强烈的食欲压下。
方若之平日做起事来认真靠谱,但这毕竟事关重大,大到足以影响到自己未来的目标利益。
所以等他连夜赶回宗门,真真切切地看见完好无损被带回来的佑扶春时,廖川楝的心才真正安定下来。
廖川楝抬手轻拍在佑扶春头顶,想起信中所托,他抬眸朝方若之露出浅笑,“这次真的多谢你,等我带好酒去洞府与你共饮。”
“说这话就见外了。”听到好酒二字,方若之弯着的眼底尽是真情实感。
山风突然席卷而来,吹起佑扶春身上的毛氅。
几乎是下一秒的功夫,佑扶春就控制不住地打出了个大喷嚏,随后便是止不住的咳嗽。
山风是大,裹挟着雪,更容易受寒。
想起这一点,廖川楝撩开一点佑扶春头顶的兽绒,就见被毛氅上缝接的兽绒帽挡住大半张脸的佑扶春,咳得双颊都露出几分不正常的红。
佑扶春头顶的帽子被廖川楝拉得比刚才要拉低了些。
廖川楝改将手搭在佑扶春肩上,对方若之道,“那我先行一步,你——”
“等、等等……师兄且慢!”
方若之像是才想起被自己忘在脑后的事,语速飞快道。
他迅速从广袖里拿出一个方匣,当着廖川楝的面打开来后,露出里面一颗色泽饱满又肥润,足有一个人眼球这么大的宝蓝色珠子,成色极好。
方若之将东西递过去,视线还巴巴的黏在那颗宝蓝色珠子上面,“湖澜珠,在南扈西郊那片寻到的。”
“多谢。”廖川楝并不避讳着佑扶春提起寻常事,伸手接过以后就将湖澜珠反过手收回到储物戒里,“秦家拍卖会在这个月下旬,明日我便出发,这段时间麻烦你替我教习几日。”
廖川楝如果明日就要启程,那自己呢?
想到这里,佑扶春眼底划过一丝异样。
不论如何,他都必须不能被留下。
“这早说定了的事没问题。”方若之挪开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倒是扶春在被我带走以后中途发了高烧,看样子是烧坏了脑子,忘了些事,你师兄若是与他从前认识的话需不需要带上他先去药阁找洱老看看?”
“高烧?”廖川楝眼里闪过几分疑惑。
待他在佑扶春面前弯腰察看时,看见他故意睁大,努力显得无辜的眼神。
廖川楝:“……”
明白佑扶春有自己的打算以后,廖川楝就只伸出手去抬起佑扶春的下巴,看他颈部无事又用虎口钳着佑扶春的脸向左向右各打量一番耳下。
敷衍了事。
被揉搓着打量完放开,佑扶春抬起自己藏在毛氅里的手揉揉脸,对上廖川楝带笑的眼,唇角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
廖川楝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不少,眼底的笑意也真情实感许多,“无妨,只要烧热退了就好,日后我对此再做打算。”
“那行。”方若之点头,接着道,“对了师兄,前些日子姚师姐寻不见你人影,托我转告等你有空了与她到语嫣门屋壹叙。”
话带完了,方若之朝廖川楝摆摆手。
廖川楝分别应下。
在无惘宗地界内,方若之直接催动阵法就能离开,廖川楝则因为带着一个新人而只能利用代步的法器乘具或是御物的方式。
其中,乘鹤算是最初级温和的一种方式了。
刚坐上鹤背时,佑扶春手心都在分泌细细的冷汗。
倒不是因为陌生还是害怕的什么原因。
不,要说害怕,那确实也是有一部分的……
毕竟此行的任务目标现在就在他身后,而佑扶春又很难去无条件的相信他。
这很难。
毕竟……
佑扶春看向右上角的任务栏。
那里始终处于一个从未被触发开始的状态。
而任务的名字是【取代/覆盖】原身份。
任务对他而言其实就是指引一类的存在。
在达成特定条件以后,就会自动开启。
但是它直到现在都还没做出反应,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廖川楝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他是“佑扶春”!
佑扶春将自己手边的衣袖攥紧,紧张得口中干涩发苦。
等确认了自己的安全,佑扶春才缓缓放松下来,打量周围的空景。
方若之在来时途中与佑扶春提到过:
无惘宗内分九峰,东南向为最高峰主峰,是无惘宗宗主及众长老议事,和宗门内的部门总部所在。
西北向,就是方若之带着佑扶春上来的那座,背面及其山麓连接到后山的一块谷地都是开山日迎进宗门的新人学习课业,练习、居住的地方。
而另外七峰,方若之却没提过。
白鹤不会飞得太高,佑扶春在鹤背上低头往下看时甚至能看见其中一处峰顶的演武场上有弟子在比武台上过招,周身灵力流转,气势汹汹,手中或筝或笛,各有千秋。
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对这些新奇事物都好奇的时候。
回想起廖川楝自己初入宗门时也像是佑扶春现在这个年纪,对什么都一知半解。
廖川楝的视线落在佑扶春脑后,一只手无聊地从膝盖垂下,指尖跟随着白鹤扇羽的节奏在一下下敲打着小腿,发出不可察的轻微闷响,眼底有些兴致索然的意思。
……好无聊。
找点事做吧。
见佑扶春看得挪不开视线,廖川楝便顺势介绍道,“此处叫做香兰峰。如你方才所见,香兰峰大多都主修乐法,若是控制不当,也会误伤同门。
“所以根据门内各弟子所修功法的不同,大多音修也分大攻大辅两类。香兰峰,也算是三峰中唯一一座连所习功法,分习的课业也各有不同的第三峰。”
“课习很多,不推荐选。”
廖川楝思忖半晌,补上这么一句。
佑扶春张嘴惊叹的“哇”了一声,转过身看向廖川楝,像是好学的小学生似的,旁敲侧击的追问起了音修的弱点。
“你年岁尚小,”廖川楝依旧是笑着语调不变,这次或许是离得近看得更清的原因,佑扶春总觉得他这笑里带着浓浓的虚假。
“……想得倒还挺多的。”
这句话一落地,佑扶春便发觉廖川楝离自己的距离比起刚才要近了不少。
压迫感顿时迎面袭来。
他呼吸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