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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万人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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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龙迦抬头望去,电梯井的顶部闭合,最后一缕阳光熄灭。

这里已经是地下五十米的深度,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电梯井向下延伸到深渊般的黑暗中,通道笔直,仿佛是直通地狱。唯有井壁上每隔十米的指示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飞艇停在巨大的升降平台上。

借着指示灯看过去,升降平台上的飞行器望不到边,轮廓冷硬,像栖落的鹰群。

“别惊讶,去下三区的人无论何时都这么多,没办法,大部分人都住在那。”大卫无聊地数起来,“1,2,3,4……”

升降平台应声降落。下降感强烈,黑暗结束在他数到30秒的时候,白光刺眼,流水般的阳光迎面涌来,照得人面颊微微地暖起来,洒在身上的时候,和地表的阳光别无二致。

飞艇纷纷升起,离开升降平台,驶入万里无云的蓝天中。

“看到那蓝天没,人工的,地下城的天气被设置为70%绝对晴天,20%阴雨天,和10%其它天气,听说这里还会公开抽签每个月的天气排布,想来住在这儿,应该也挺有意思。”大卫啧啧称奇。

“我住过。”像一尊石像般坐在后排的耶罗真如,忽然说出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声音低沉得像铜钟大缶,“天气很好,好到不像真的,不像家乡。”

“这样啊,”大卫打哈哈笑起来,挠了挠头,“给我们的新护卫长介绍一下,所谓的下三区,其实就是三所巨大的地下城,从Ⅰ号到Ⅲ号城市,地下居民很久之前就已经形成了完备的生活体系,到了今天,除了少部分职员,大部分居民基本只在一年中的重大节日上到地表,地下城的风貌和地面上很不一样的,你看了就知道了。”

飞艇在低空略过。地下城的风物点点映在阿龙迦眼中。

对,阿龙迦对自己说,这个地方,就是这样,还是这样,这样……奇怪又温馨。

阿龙迦的童年时期全部在这里度过,他是个孤儿,唯一幸运之处就是被遗弃在君临,从此住在帝都的福利院中。六岁上军校之前,他一直住在地下城里。

地下城的风貌像一卷浓烈的油画卷开一角,风格奇异,大红、靛青、绛紫、纯黑,各种颜色都泼在一起,根本没有两块区域是一样的,或者风格相同,高塔飞甍出小筑,楼阁连云平地起,整座城市乱而静,浩瀚而整洁,似乎根本没有整体上的布局。

有开满梧桐的街道,街头是卖风铃的小店,泛着铜绿色的金属片挂成波浪,风来音乐如海,铃片叮当。

隔壁就是汽修一条街,机械发出老旧的喘息,机油的味道从街头飘到街尾,行人脚步匆匆,稍不注意脸上就被熏得黑亮。

再旁边是朱红色的木质大屋,檐下悬挂金纱,孩子的唱诗班在里面穿着仿古的长裾,唱“魂兮归来”。

然后是成片的白色小楼,窗户千扇百扇,无数的人从无数的家庭中探出头来,年轻女孩对着阳光舒展懒腰,老人临窗理花,中年人伸出手去探檐下的水滴,孩子微笑,母亲歌唱,她的面孔光洁如满月。然后是更多的面庞被阳光照亮,或老或少,不忧不哀,呼吸之间,似乎有淡而又淡的喜悦,纤细如丝地生长。这是下午最后的时刻,而阳光正好。

阿龙迦不禁想起,很遥远的时候,他住的福利院似乎也是这么一座小楼,干净秀雅,窗前种满烟紫月白的兰花,推开窗,下面就是热闹的集市,他熟悉的奶奶在用大锅煮汤,汤底的香气浮上来,丝丝缕缕,把人的心都勾了下去。

真好……阿龙迦在心底说。终于有些东西未曾改变。

仿佛漂泊很多年后,你经历生死回到家乡,天地都改换了,可是庭树依旧。来到帝都后,他第一次稍稍放松了。

他对着透明的舱壁出神。云影飞驰,打在他的脸上,没有人说话,脚下的城市安然,万物宁静,且沉睡。

天边,一道铅色的石柱撞入视野。

安宁的错觉陡然破碎。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根石柱的巨大,和周围的建筑完全不成比例,通天彻地,几乎接到天上的云层里去,像一把铁灰色的巨剑,被天上的巨手掷下,格格不入地插在这温馨而奇异的土地上。

他从没见过这根石柱,也从没在地下城见过类似的建筑。

“那石柱是什么?”

“哦,那个啊,”大卫快速地瞟了一眼石柱,表情有些不自然,“那个……是万人碑。”

“万人碑?什么意思?”

“万人碑嘛,也没什么意思 ……就是那点事儿……反正几句话说不清楚……哎呀算了我直接带你下去看得了!”

大卫小声嘀咕,“早知道不往这儿飞了,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叫我怎么解释!轮得到我解释么?”

飞艇降落。那个沉默的石墩般的耶罗真如留在了飞艇上。

阿龙迦推开舱门,从地面看,这根石柱的规模更加令人震撼,站在近处抬头,满目只有这石柱的黑色,巨大到大约要足足三十人才能环抱,黑石的质地,看着有些斑驳。

再走近一些,阿龙迦才发现那所谓的斑驳,其实是刻上去的一个个小字,看上去都是人名,整齐排列,清晰地刻进石头里。

他抬起头,突然一惊,因为他目之所及竟然全是这种小字,密密麻麻,一列列向上延伸,“……徐志竟,洛伦佐·坦贝尔,阿列克谢·博尔诺夫,藏,赵延起,叶惜红,艾尔撒加,阿莲柯……”

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顶端。

为什么如此多的人名?看这石柱的规模,怕是有数万之众。

谁又会冒着泄露身份隐私的危险将名字刻在石柱上?

“如你所见,很多人……很多人都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这个碑上,所以它被叫做万人碑。”大卫的面色更不自然了。

他触及到阿龙迦的目光,知道这样的解释不能打发他,忽然泄了气。

大卫长叹一声,埋下头去抓乱了满头的金发,而后猛地抬头。

“既然叫‘碑’,那么一定是纪念什么的,你知道这座碑纪念的是什么吗?”

阿龙迦摇头。

“一个人。这整座碑,通天那么高的石柱,只是为了纪念一个人。”

大卫的蓝眼睛锐利起来,目光箭一样去向石柱的顶端。

“你肯定想问,这座碑上刻了多少万的人名,怎么可能只是纪念一个人的?我的身份,作为帝国的军官,本来不该向你讲述这座碑的来历,但是既然是你,既然你问了,我也不再是护卫长,想来违背一下禁令,也没什么的。”

话音落下,这小子的气质忽然就变了。从那个野马般吊儿郎当的年轻人,骤然收束为冷厉的军人,他的声音透着惊人的锋利:

“往后退!直到你能看见碑上写了什么。”

阿龙迦往后走去,足足百米后,才能窥见这石柱的全貌。

他不由得站住了。

那顶天立地的石碑,确实像他想的那样,从头到脚都刻着那整齐的小字,人名之多简直上达云霄。但是在远处,那些小字就都隐去了,天和地之间,独立的只有这座石碑,显着沉默的黑色。

在他站的地方,人们只能看见,或者说这座地下城只能看见,碑心刻着空荡荡的七个大字,笔锋凌厉不可言,锐烈而悲戚,便如鲜血淋漓地垂下:

“将军百战身名裂”。

难以说清这行字的悲切,一笔一划,都凌厉得像刀和剑,锋锐得锥心,所有人看到的第一眼,想必心底都会像被刺痛了一下,侧头闪避。

大卫知道,这么多年来,这孤戾的七个字孤零零地高悬在地下城的上空,斑驳的,像一双悲恸而苍老的眼睛,看着这座城日升日落,明而复暗,暗而复明。

他冷漠的脸孔凝住了,心底深处忽然抽了一下。这么想来,真是孤独,和寂寞啊。

“将-军-百-战-身-名-裂……这么多年,我还是不能直面这座碑的余威,”大卫仰头,“这座碑纪念的人,帝国的军中,禁止说起他的名字,但我想,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你该很熟悉他,那个人,是你的老师。”

“我不知道你是否知晓,但你的老师,和君临的人们之间,有着我说不清的羁绊。在不同的星域,不同的群体中,他的形象截然不同,在人们的口中,他时而以魔鬼、狮子和毒蛇的面貌出现,时而又被描述为空前绝后的英雄。

那些曾被他以绝戾的征伐之术化为灰烬的地方,人们憎恨恶鬼一样憎恨他;那些濒死之际,看见千叶葵花旗从天上笼罩的人们,绝境中得他庇佑,则恨不得奉他为神明。

而对于君临的人民来说,无疑是后者。你生在这个时代,无法知晓人们对他的信仰之深厚,这信仰有如实质,像太阳当空、流星经天一样自然,以圣庭中悬挂的千叶血葵为圆心辐射,笼罩整个君临。”

“可是忽然有一天,这信仰塌了。君临的人们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他们知道的只是,钢铁般的英雄被调往边缘星域,然后就此陨落,君临的人们,再也没有看见他的旗舰,返还故乡。

而在英雄的死讯传来后,往昔的一切荣光枯叶般凋零,仿佛滚油泼雪。

没有哀悼,没有盛大的葬仪,王室一改往日的热络,显出令人畏惧的冷酷,迅速宣布他为叛国而死的罪人,宣判中,累计的罪名居然达到了49项,包括屠杀难民、放任兽潮和弑君,其中最严重的指控无疑是‘反人类罪’,声称他违背了达摩克利斯最高人类公约——”

“‘经查证,一切罪名属实,此人罪大恶极,已处以焚烧至死的极刑。罪孽无法偿还,犯人死得其所。钦此。’当年,皇帝陛下是这么说的。那一天他的宣判传遍了整个君临,天下哗然。”

犯人死得其所。

听到这句话,阿龙迦本来是想笑的,听到这样的屁话他本来就该大笑,心中的讥诮简直多得要涌出来,可是这一刻他突然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低下了头,看见了地上刻的文字。

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整片广场其实也是石铺的,相似的质地,灰蒙蒙的,因为踩踏过多,纹理已经被磨灭了,只剩下光滑的地面。

而这光滑的石面上,有无数细细的白痕,他本来以为那是细小的裂纹,可是放眼看去,广场上无不是这发白的痕迹,像是一层细细的雪,仔细看去,居然都是歪歪扭扭的小字,和万人碑上那些工整印刻的字不同,这些想必都是以石子用力磨出来的,石面剥蚀如此严重,这些痕迹居然还保留着,只是有些隐约,像丝丝缕缕的烟雾。

文字密密麻麻地叠在一起,书写各异,出自天南地北的人手中。

阿龙伽努力分辨,最前面,是一篇篇长文般的吊唁,已经看不很清楚了,隐约写着“三十载一梦醒,空长锋百战,我自怜君身名裂”等等。

再后面,是一些简短的感叹,譬如“烈火有知,何歼良人!”“恨血千年,土中应碧”,和“三十年眼光落地,犹水草乎山河!”

再看到后面,也许是剥蚀太严重,书写太繁,最后字如纷纷的雪片一样叠在一起。

看到最后,无非是“英雄”二字。

“三十年眼光落地,犹水草乎山河。惜哉!”

大卫也看到了地上的文字,“他们说他死的时候,其实真正只有二十八岁。二十八年,却有山河改换,天地一清,实在不是常人所能。无论如何,确实当得起‘英雄’二字。也只有这般人物,能叫人们在他死后,哪怕违背禁令也要为他竖碑。

这座碑,立过七次,也被推平过七次,帝国政府不能容忍人们为一个叛国的逆贼立碑纪念,也不能让这个被抹去的名字高悬在帝国的城池上。前七次立碑,所有相关人员,连着立碑的工程师都一并被拘捕,可是仍不能吓止。

第八次立碑的时候,人们没有刻‘他’的名字,却将自己的名字刻了上去,表示对立碑的支持,这个行为得到了普遍的认可,最后几乎整个下三区的人都将自己的名字刻了上去,你不是要抓人么?那你就得把千万人都一起抓了!可你抓得了么?”

“第八次立碑,帝国政府终于妥协,条件是这座碑上不能出现‘他’”的名字。所以最后,这座万人碑,终究是一座无名碑。没有纪念的人名,没有生卒的年月,甚至也没有纪念的话语,只有一句语焉不详的感叹。”一句讽刺般的叹息。

将军百战身名裂啊……大卫默默地出神。

太阳西沉,天光红透,云是层层的赤色,看不到尽头的石柱,支撑起燃烧的天幕。

阿龙迦并没有听大卫说话,他只是沉默地走动着,有时急步,有时骤停,直至广场上所有的字都映在他眼中。

天如火烧,照得整面广场凝成一副巨大的赤金色的大画,画布上万字千文,像碎成无数片的雪,每一片都光采粼粼,万花筒飞光乱影,天女散花,就要融化。

他的双眼幽深,惊心动魄的暗红色,深处像有火苗在跳动。

所有字都在他心里了,那么多那么多字,像纷纷的雪,融化后烙在心底,写的俱是“英雄”,通红的,痛得人心中一抖,仿佛炮烙。

那密密麻麻的字,一笔一划,刻进骨肉里,每根线条都带着淋淋的血。

每个字每个笔划,说的都是“英雄”。

一股腥气从嗓子里升起来,也许是血,也许是他压下去的大笑,冲得他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他开始大笑,他笑得直不起腰,蜷起来,以手紧紧地抵住额头。

“英雄,英雄……”他喃喃地说,最后一声已经分不清楚是大笑还是大吼:“英雄!”

这一刻夕日沉落,只有最后一缕光从地平线上投来。阿龙迦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分外可怖。

那张清秀的孩子脸,这一刻狰狞如猛虎,或者恶鬼。两点瞳子在黑暗中燃烧般亮。狂风勾勒出他火焰色的红发和漆黑的轮廓,有如一尊铁塑。

大卫听见他的笑声,惊异地转过身来。只看见这孩子直起了他细瘦的背影,在夜风中站直了。

在大卫的眼中,却仿佛看见了一个巨大的影子在他身后张开。他觉得恍惚极了,只是那一瞬,像看到了另一人深重的侧影。

为什么,会那么像?

记忆缓缓苏醒,狂风里黑暗闪灭,无数的声音在涌动,男人在大笑,异兽发出山海般的长嘶,拔刀声、冲杀声、山呼声,机甲作绝世之咆,刀剑铮然作响。

这影子是某个男人从历史背面投来的巨影,跨越多少年的时光,在他的记忆中降临。也是火焰色的头发,轮廓如铁,却是截然不同的威严。像是黑色的沉默的山,顶立着天空,让人望不到尽头。

大卫忽然想起,他其实是见过那个人的,虽然一生只有一次。

十二年前,圆月,兽潮,城市之墟。苍红的人形在圆月中跃起,双剑纵横如火焰的十字,一剑斩杀腐烂的巨龙。

那一刻,大卫跟自己说:这就是……天下第一名将了!

最后的夕阳沉没,浓重的黑暗笼罩世界,天地俱寂,一切都安静下来。大卫眼中那个鬼魂般的幻影瞬间消散。

黑暗中,传来那个叫龙雷的孩子的声音,平静如水:

“天黑了,走吧。不是说今天有圣庭夜宴么?”

那个声音平静,收敛,就好像大卫刚才听到的笑声只是错觉。

连同那些神似的片刻,都只是光影变化产生的幻象。

“说得对,走吧。”大卫点点头,这些似幻似真的东西很快就被他从心头抹去,某些更重要的东西升了起来,“那边重要得很,圣庭那样的地方,平时轻易不会打开。”

“看你的了,新护卫长!”他拍拍龙雷的肩头。

“嗯。”

夜风将大卫的思绪拔得很远,一丝一缕,飘在风中。

风中他忽然听到龙雷的声音,淡淡的,“从万人碑建成到现在,陛下有来过这里么?”

这是什么问题?

大卫不假思索:“没有。”

“一次也没有?”

“一次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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