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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9 陈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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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的内舱中一片寂静。

数据流在舱内四壁流过,闪动微微的光芒。

微光映在皇帝漆黑的瞳子里,朦胧了他的目光。那张清瘦的脸上,笑容淡去了,笑意忽然变得很遥远、很遥远,像海上的雾气。

不笑的时候,兄长般的亲切就风吹般散去,皇帝周身透出冷漠的威严,一切都在这威严中微微地凝住。不止一人曾说他面无表情时显得难以接近,年少时像石头和木偶,当了皇帝后,便如大山俯瞰。

“比我想的,还要像啊。”

良久,皇帝在心底低声说。

他的目光跨过众人,看向远处的新兵。那张脸在他眼中是全然陌生的,可是那仿佛染血的轮廓,那个冷漠而空白的神情,雷霆般的目光从额发下照过来,熟悉相似得让人惊惧,仿佛故人的一瞥从地下投来。

是不是很多年前,故人也曾经这样站在那里和他对视?

就像昨日重现。

和驾驶机甲时浑雄的姿态相反,褪去银闪的新兵,完全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凌乱的红发像火焰般被吹动。

护卫们都以为他会有副凶狠或凌厉的长相,然而红发下露出来的,却是张清秀的孩子的脸儿,脸颊消瘦,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稚气,是张让人看了心里亲切的脸,配着那双明亮的深红色瞳子,微笑的时候,也许会像是映照阳光。

“这么一看,果然比我还小。”大卫托着下巴。

“孩子,我们不该这么晚才见面。我想,我应该认识你的父亲和老师。”皇帝的声音忽然疲倦了。

“您认识的该是我的老师,我没有父亲。我是个孤儿。”

“只是老师么?”皇帝疲惫地笑笑,“你很像他。”

“他的学生自然该像他。”

“看出来了,你学了他的每一剑,他从不教别人那么多,他很看重你。”

“也许。”

“那么给我讲讲你和你老师的故事吧。”

“我是边缘星域的原住民,年幼时异潮入侵,家乡成为了污染区,家人都在祸乱中丧生,直到千叶葵花舰队来援,元帅正好遇见我欲拔剑作死搏,看中了我的天赋和勇猛,于是传授我武学,庇护我直到离开。”

这是阿龙迦提前就想好的措辞,不那么精密无缺,留给人想象的空间。

“拔剑作死搏……果然神勇莫当。你那时才多大?

“七岁。只要有与敌偕亡之心,纵使手不能提之辈,也能在绝境拼死。”

“快十年前么?还是,很好的时候啊。他那时确实在边缘星域。”一声叹息。

没有人明白皇帝这句话的意思。对于人们来说,安定的现在显然要比十年前好得多,可在皇帝的眼中,那些动荡的日子中像是也有什么值得怀念的东西,他发出那声叹息的时候,像是在齿间磨动发涩的时光。

“那么你确实是他的学生了。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挥出那些他留下的剑式。没有他的指导,寻常人连理解都不能理解这些匪夷所思的剑术。那些剑式他也曾教过我们,可是我们中最杰出的也只掌握了‘雀闪’这一式,那是如今的鬼刺狐舰队长:‘铁棘手’唐璜。”

唐璜……阿龙迦眼前浮现出沉默瘦削的少年,总是有点呆呆的,站在人群中时,仿佛一株枯树,比他们都要年幼一点,矮小一点,一双倔强的眼睛闪电般明亮。当年就好像是他的兄弟。他如今也长大了么?

阿龙迦心里忽地想笑,什么“铁棘手”的,听着真是很遥远。

不过既然他站在这里,已经死过了一次,也许所谓的兄弟只是他以为的。他以手按胸,“愿为陛下效力。”

“我已看过你的档案,39%的共振率,万中无一的天才,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如果你留在后备基地,不出一个月,就会有特殊部门的人来对你进行考察,通过即编入‘最高机甲执行所’,在那里,你将有机会驾驶保密级别‘绝禁’的起源级机甲,成为一名光荣的起源适格者,在帝国军队中,每一名起源适格者都相当于少将阶衔的军官。你在下面看见海因里茨了么?他能成为大校是因为当年二次星环战争的时候打了一场漂亮的防守战。只要成为一名起源机驾驶员,你就能成为他的上级。”

“起源级机甲?”阿龙迦适当表现出疑惑。

“唯一性机甲,绝禁级机甲,起源机,或者魔神级机甲……这些描述的都是同一个东西。人们日常使用的机甲是民用级,军队用的则是功能级和高危级机甲,而起源,指的是高危之上的那些机甲。那些已经不能用逻辑,和人类的科技揣度的机甲。从这个等级的机甲开始,已经踏入神秘学的领域,不可全知,不可妄测,便如各大宗教经典中描述的神和魔。”

阿龙迦点头。

他对这些了然于胸,实际上,留在基地,加入最高执行所就是他原本的计划,他在入伍检测前就做好了打算,特意将同频率调到骇人的39%,就是为了吸引最高执行所的注意。

但最高执行绝不是什么好地方。听到陈寂说“光荣的适格者”,他心中止不住地冷笑,光荣?可光荣的代价是什么?想要驾驶那些机甲,只能用命来换!人类只是被献祭给这些机甲的血食而已,驾驶它们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

他上辈子正是第一起源适格者,哪怕以他不可思议的同频能力,每次踏出起源级机甲也是浑身渗血。蚂蚁要操纵腾飞的长龙,哪能不付出代价?

“第二个选择,加入‘龙’旗舰。你说要为我效力,你无论加入哪一支军队,都是为我效力,但是我现在给你直接加入‘我们’的机会。龙旗舰是直属于我的舰队,不在五大舰队之中,不入任何机关部门,一切以隐秘为主,名义上只是我的‘护卫舰队’,你如果加入,也许前途并不像加入五大舰队那样光明。”

来了!阿龙迦心里一动。这就是他拼着露出许多破绽也要赢下比武的目的!

“我自愿加入龙旗舰!”他再次郑重地以手按胸。

龙旗舰,游离在五大舰队之外的,那只幽灵般的“影子舰队”。这幽灵的影子庞大到覆盖整个中心宇宙,其总体规模之大任何人都只能窥得侧面,是陈寂不可打败、不可推翻、统治强硬如此的直接原因。

这个叫做龙的幽灵游荡在宇宙之中,仿佛一只监视窥探一切的巨眼。整支舰队,所有内部结构、舰船网络,全部由陈寂一个人组建,密不透风。上辈子还是挚友时一切也会经手阿龙迦,然而建立“龙”的时候,陈寂已经是皇帝,阿龙迦刻意回避了,不去了解任何有关龙旗舰的事情。

到了今天,他们已经是死敌。虽然阿龙迦本来的想法,是借比武迅速进入五大舰队核心,暗中把握当前大局,但既然来的是陈寂,转瞬之间,他已经决意要去了解整个帝国中,唯一一个他一无所知的组织,“龙”,这个史页背后,星云尘埃般漂浮的巨大阴影。

“你的老师是我的故人,我也算是你的长辈,既然你愿意加入,你这样的身手,我自然不能埋没你。我随身的这些护卫,都编入龙旗舰,领‘子舰队长’的头衔,既然你以碾压之势正面打败了大卫,那么前置训练都可以免去,从今天开始,你就代大卫的职,成为护卫长。”皇帝平淡地就说出了重大的决定。

“大卫·亚伯拉罕,”皇帝语锋一转,目光锐利,“你即日起削职为普通随身护卫,但暂时仍履行护卫长的工作,同时命你辅佐新护卫长,交接任务,带龙雷熟悉一切护卫队职责。”

“耶罗真如,大卫·亚伯拉罕年轻气盛,难以依靠,避免误入歧途,命你跟随这两人,辅助一切工作,随时向我汇报进展。”

身形高大,面容粗犷沉默的男性护卫,从耶罗银身边踏出:“是,陛下。”

大卫苦笑,心中百感交集,明白皇帝在敲打自己,也一同行礼:“谨遵陛下指令。”

“到达戴克里先堡后,我给你们一天的自由时间。”皇帝负手,“明日晚上,在圣庭举行正式宣布第五次进攻的夜宴,记得参加。”

……

戴克里先堡

花园中,石蒜花盛放如一望无际的红潮,滚滚的酡红一直接到天边。

每至夏末,戴克里先堡的草地上都像是铺开了一匹美丽的血色重锦,向四面八方卷开,覆盖整片大地。纤细美丽的石蒜花积成花海后反而生出一股无与伦比的浪漫和浓烈,微风吹过泛起层层叠叠的红色,每个走入戴克里先堡的人,第一眼都会被这副景象震住,仿佛撞见滔天红海。

这座以古地球罗马皇帝的行宫命名的堡垒,素来以壮丽和奢华闻名,纯白的宫殿簇拥在花海的深处,古罗马式的巨柱撑起艺术品般的天顶,恢宏的三角楣,上面刻着众神的浮雕,与其说是住处不如说这是一座万神殿式的神庙,人站在这些巨人般的柱子下渺小如灰尘,要是有人来到这座雕刻曼妙绝丽的三角楣下躲雨,也许会觉得自己是意外闯入神国的侏儒。

这都来自往前数三任的先帝,按辈分算是陈寂的曾爷爷,此人前半生活过了最后的亚安稳时代,没踏入过战场,反而从小熏陶出了一身浪漫优柔的文艺气氛,深爱古地球时期各类文明的艺术风格,这座古罗马神庙般的行宫,中天塔上飞檐叠黛的小阁,哥特式教堂般修长嶙峋的圣庭,种种种种,皆是他下令建造。

傍晚,十七点整,女侍长神色紧绷地等待在门前,两列内侍在她身后一字排开,昂首挺胸。

她有力地拍打手心,仿佛严厉的芭蕾舞导师,“大家都打起精神!把腰直起来!雷!马修!莉莉!不许打哈欠,眼神不要飘忽!不能让陛下看见一点不得体的地方!”

“是!奥丁森女士!”

“好的,奥丁森女士!”

女侍长从每一个内侍面前走过,一身套装,头发灰白盘成发髻,踏出的每一步都像跺在小羊皮鼓上那样铿锵有力,目光有如老练的屠夫挑剔羔羊,缓缓划过领花、内衬、西服肩线、裙摆褶皱,凌厉苛刻如同剑扫,每一缕纹理在她眼中都仿佛透明。

她以指尖点在每个不合格的内侍肩上,仿佛以手刀为骑士授勋,她用目光冷冷地示意,每个被她看到的内侍都慌忙地弯下腰去,要么去擦自己的皮鞋尖,要么努力抚平自己的裙角。一瞬间这群年轻人都仿佛是女侍长统率的小兵,几枪之下丢盔弃甲,在首长慑人的重压下东倒西歪,虽然身处皇家行宫,但这一刻女侍长顾盼生威,老去的眼角流转出凛凛的剑气,瞳子射动闪电般的利芒,所过之处哀鸿遍野,简直威风如百战的将军!

“记住了,待会手脚一定要麻利!要像主人背后的影子那样完美而悄无声息!既然来了这里,就是这座城堡的一部分,我们的座右铭就是“要比墙上的所有雕塑都更沉默’!”

十七点十五,女侍长倏然立正,姿势标准如一切军人,行的赫然是一个肃穆的军礼,“恭迎陛下驾临戴克里先堡!”

那具巨大的白鹰座在狂风中降落在庄园外,石蒜花海扫出巨大的涟漪,仿佛锦缎翻出红浪,大门打开,披着大氅的皇帝从花海中的青石大道上走来,步道上的石灯一盏盏亮起,人群远远地跟在后面,细雪般袅袅的红花被大风吹起,落在皇帝飞舞的大氅上,透过细雪皇帝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形容,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苍白的脸,仿佛素描的人像,连秾丽的石蒜花都不能为这幅画添上一抹颜色。

“劳拉,好久不见,辛苦你了。”皇帝对女侍长劳拉·奥丁森温和地微笑。

立刻就有内侍从两侧取走大氅和内束的风衣,留下的是菱格暗纹的贴身西装,细节的点缀让皇帝变得亲切起来,配上那个温暖的笑容,仿佛一抹阳光晕在画上,素描的人像突地眉目生动,变作笑容随和的年轻人,就像劳拉家里的所有子侄。劳拉心中的紧绷忽地就放下了,“不辛苦!谢谢陛下关心。”

“不用叫我陛下,劳拉你看着我长大,就像小时候那样称呼我就好。”

“是……小寂。”

劳拉迟疑地吐出那个称呼。她确实看着陈寂长大,也确实曾这么称呼他,可那时候他只是个私生子,先帝带着所有皇帝成员来这所行宫,其他人都能在壮丽辉煌的厅堂中享有一席共进盛宴,他却只能抱着腿坐在檐下,默默地看那片石蒜花海,夜幕下看过去像一道透明的影子,让人心酸得绞起来,可是这么多年他已经长大了,成为了皇帝,消灭了他的父、兄、敌人,征服一切主宰一切,她再也不能把他当作当年那个苍白寂静的孩子看。

“最近旧伤还有复发吗?劳拉你不用出来接我,把所有事情交给别人做就好,我让你留在这里,不是让你操劳的。”劳拉跟随着皇帝踏入殿内。

陈寂总是记得很多小事,只要他愿意,总能熨帖得让所有人都满意,便如满怀关切和热心的朋友,比劳拉所有的侄子加起来还要贴心十倍百倍。劳拉不由得也笑了笑,眼角拉出一抹深纹,一丝不苟的鬓角被风荡出银子般的一缕。

“旧伤没什么,只是我老了,已经感觉到精力不够用,也许很快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所谓旧伤指的是她在战场上受的伤。劳拉生命的前三十年是位军人,而后数十年为皇室服务,哪怕已经将近七十岁,她还是那么雷厉风行满身肃杀,笔挺如一只羽色银灰的苍老的鹤,是因为她确实是一位将军,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

虽然实际军衔只是上校,没有到“将军”的级别,但她曾任剑齿虎第二舰队第六师师长,统率剑齿虎独特的“胤神星之矛”战列巡洋舰群,那种狰狞可怖的战巡旗舰,成群启动时仿佛黑色的巨鲲游过天空,遮蔽恒星,一切阳光也为之寂灭。

劳拉就是来自这样肃杀的军队。纵使医疗技术已经登峰造极,积年的暗伤还是令她的服役期很短,退役后,深得信重的她被皇室调到这所行宫,与其说她是女侍长,她其实是这所皇家行宫的警卫长。但这里常年空荡,先帝不喜石蒜花海,几年都来不了一次,更从来不在这里过夜,没有什么好守卫的,所以皇室把她调来这里,其实是让她在这里安享晚年的意思。

皇帝果然摇了摇头,“劳拉,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忙。”

两侧有年轻沉默的内侍上前,和皇帝确认晚餐和就寝的布置,不出劳拉所料,陈寂的回答全部是“没问题”和“都可以”。

陈寂对着这些年轻人时都是温暖宽和的,脸上一抹淡而又淡的笑容,仿佛所有人的兄长。劳拉看着看着,心中忽地叹了口气。内侍离开后,她开口道:“陛下,最近……您过的还好么?”

她还是选择以陛下称呼。

“不用担心我,我一直很好的,劳拉。”陈寂笑。

劳拉凝视着皇帝黑色的瞳子,十六层冰幕般收拢的水晶灯从天顶正中垂下,点亮了那双眼睛,虹膜上,一层清澈的光,仿佛水玉,瞳子深处却是深渊般不见底的漆黑。

在劳拉心里,陈寂一直是个有点奇怪的人,就像你看他的眼睛永远看不到底一样,只有无尽的纯黑色让人心里一跳,这个微笑的年轻人的形象也永远让人看不透。已经成为一个大人的陈寂在她眼里是个没有任何喜好的人,没有爱好也没有偏好,他没有任何超出正常范围的对事物的喜爱,像运动和艺术这种常见的爱好都维持在“有涉猎但没有热爱”的程度,人总会有一些对小事的执着,像“吃菜的同时一定要配饭”和“穿衬衣领口上的最后一颗扣子一定要解开”,但陈寂没有。你问他任何生活中小细节的问题,譬如“能不能用薰衣草混柑桔的熏香”或者“领带要剑纹还是圆点花的”,他都只会报以相同的笑容,告诉你“都很好”“都没问题的”,那不是他在假装随和,他根本不是需要笼络人心的皇帝,他只是不在意而已。他不在意生活也不在意选择,因为在所有选择中,他根本没有“更喜欢”的东西。有时候让人觉得把他的房间铺满刺鼻的香水,只要不是毒气他也会毫不注意地住下去。

每一任皇帝上任,多少都会建造自己的行宫,陈寂的曾爷爷手下殿宇无穷数,座座都是镌刻时光的艺术品,先帝也不逞多让,行宫多到遍布整个王庭星团,然而陈寂成为皇帝后,没有修建一所属于自己的行宫,他连中天塔都很少住,一直留在工作的军中,这倒不是为了表现节省节用的形象,而是在他眼里这些壮阔的行宫和舰队里没有区别,他唯一偶尔会住一住的行宫就是戴克里先堡,劳拉怀疑是因为在陈寂眼里,这是仅有的先帝没有“染指”过的地方,所有行宫中,先帝唯一不曾留在戴克里森堡过夜,先帝说院子里的石蒜花是开在地狱里的花,晦气不详,来这里从来都是坐坐就走。

陈寂向她笑了笑,转头向楼梯走去。二层是较为私密的空间,劳拉止步在台阶前,目送那个修长的背影远去。

连那个背影都是一丝不苟,不染尘埃,有时候劳拉会觉得没有人看得懂他,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胸膛被凿空的木偶,风空空地从那里穿流过去,人怎么能读得懂一个木偶?木偶没有心的。

可劳拉看不透这个年轻的皇帝,却曾经窥到了月光下那个孩子的神韵一刹。

多少年前的那个夜晚,殿内灯火辉煌,不苟言笑的女上校来到庭中透气,忽然看见小小的孩子抱着自己的腿蜷缩在台阶上,月光下,那简直是一头无家可归的幼狼,淹没在众人背后的影子,那么小的孩子已经有了寂静的面具,可是那双瞳子里汹涌闪动的神情却像一道鲜明的伤痕,深深地刺伤了她,难以说清那是巨大的孤独还是某种憎恨,孩子的情绪里有鬼神般慑人的力量,向着整个世界呼啸而去。

令人窒息的孤寂啊。那时候她做了什么?她好像只是陪那个孩子坐了坐,夜色中一起眺望翻涌的花海。

孩子的幻影抽长为拾阶而上的背影,劳拉目送那个背影登顶,过了这么多年,那个背影好像还是孤零零的。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她想起了他总是披着的那袭大氅,心中微微一动。她忽然想起来自己遗漏的地方,皇帝是有偏好的,仅有的一个偏好,纵使非常隐晦非常难以察觉:

他偏好红色,深红色。

……

阿龙迦凝视着全身镜中的自己。

他已经换上了随身护卫的制服,色作纯黑,前胸斜钉两排焕然发亮的银扣,肩线衬得他修长挺拔,竖起衣领,那张孩子的脸也添上一抹冷肃。

阿龙迦盯着镜子里的人,红发凌乱如火焰,脸颊消瘦,神情冷下来的时候,眉宇间有一丝冷冷的神气,有些像他当年了。

“不错不错,穿着很像回事嘛,”大卫的声音从一旁响起,“我还怕你显得太年轻不好服众。”

阿龙迦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大卫的脸垮下来,“小小年纪别这么苦大仇深!我说的话没别的意思!我也没存别的心,皇帝陛下叫我辅佐你我就辅佐你,你确实很厉害,我输得心服口服,我现在只想跟你化干戈为玉帛!你别这么看着我,大哥我以后跟着你混还不成么?”

“跟着我混?”阿龙迦只是微微地笑,“护卫长少年英雄,闻名天下,不敢当一句大哥啊。”

“你现在才是护卫长!我是真存心要辅佐你的,我姐姐要是知道我不仅输了还暗地里作妖,会杀了我的!”大卫急眼。

“你姐姐?”

这问题问出去大卫只是讪笑不说话。

阿龙迦思索了片刻,想起大卫的姓氏亚伯拉罕,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忽地浮上心来,某个耀眼的影子在记忆中闪现,那是个蔷薇猛虎般的英雄和钢铁般坚硬可靠的盟友。那样猛虎般的姐姐,会有这种野马一样的弟弟么?

如果真是她的话,明晚的圣庭夜宴一定能见到。阿龙迦仔细端详大卫的面庞和金发,最终不得不承认有一丝隐隐约约的熟悉,这难道真的是她的弟弟?重生以来第二次,阿龙迦发自心底地想笑,她那样的人居然会有这样的弟弟么?

不过如果真的是她的弟弟,看在她的面子上,不能把这小子坑得太惨。阿龙迦向他点点头,“还有什么装备吗?”

大卫闻言打了个响指,从身后拖出一只合金质地的密封黑箱,黑箱上居然有两道指纹加密锁和一道虹膜锁,这箱子的加密方式,至少要两名护卫同时在场才能打开,大卫叫来了一直在门口站岗的耶罗真如,随着“滴滴”的确认声响,黑箱缓缓开启,一片火光般的苍红色从里面映出。

“龙旗舰的通用甲,常型000-E类改-夸父,目前唯一突破了纳米技术极限的机甲。虽然不是轻量型机甲,但勉强可以压缩到随身佩戴。”

大卫从箱中捧出了那具夸父,它呈现出贴身软甲般的形态,表面晶莹,仿佛有内蕴的火光在流淌,不像真正的便携式机甲那种“流体态”,也不像其余坚硬笨重的金属盾或者基座,它介乎于二者之间,兼具柔软和甲胄的光泽。

“折叠的两把等离子收束剑分别在软甲的左右两臂,至于磁轨枪和光束喷枪则会日后配给你,目前给你的只有一把等离子束能枪。软甲贴身佩戴就行,它的柔韧和贴合度不会影响你的任何日常工作,不用担心软甲的展开会被外衣挡住,编程过的微单位会像水银一样‘流’向最外层。”

大卫将贴身甲胄递给他,有点挤眉弄眼:“你的了!拿着是不是很开心很激动?这可是最好那一级别的机甲了!说起来我都有点羡慕,银闪才穿几天,就能鸟枪换炮了,我当年银闪可穿了整整一年!”

阿龙迦不置可否,“你知道这具机甲里的‘躯壳’是什么级别么?”

“陛下提过,说是已经来到了‘高危’的边缘,再多一步就会踏进未知的领域,成为‘起源’级。”

阿龙迦心中一动。居然到这个地步?军队中一般绝不使用等级太高的异兽躯壳,因为失控的风险太高,而且越靠近“起源级”的躯壳就越难以量产,到了起源级,每一具内嵌的异兽躯体都是唯一的,其血肉无法以现有生物技术克隆,所以每一具起源级机甲都独特无法复制,这也是为什么它们又被称为“唯一性机甲”。

阿龙迦打量着手中的夸父,软甲贴在手中有股微微的暖意。半步起源级机甲。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第一眼看见时,就察觉有一股绝强的精神力量凝聚在上面,恍若实质。

“等级这么高的机甲,特殊状态很厉害吧?”

“你刚也看到了。”大卫脸上无光起来,“再厉害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你一剑劈穿?夸父确实有自己的异化状态,不过这种异化状态很特殊,不像其他的机甲,爆发起来分什么一阶段二阶段,夸父的异化状态是个持续的过程,没有阶段之分,整个阶段就像在‘唤醒’这具机甲,持续的时间越长,唤醒的程度就越高,威能拔升的就更快,据说当异化状态开启超过45分钟后,夸父能一步踏破高危和起源的界限,超凡入圣,踏入起源的领域。但这谁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夸父的异化状态下没人能撑那么久,就算是我,坚持三十分钟都差点全身衰竭,被拽出机甲时像个血人。”

持续性唤醒?这个说法很有意思,让阿龙迦想起了某几具封在大地深处的,古神般狰狞的机甲。他在心里把对夸父的评价又调高了一个等级。

“不说这个了,你还是第一次来君临吧?我明天带你去转转。皇帝陛下说给咱们一天的自由时间,明摆着就是要我们带你熟悉熟悉,不能连自己工作的地方都两眼一抹黑吧?”

大卫这小子又像野马发疯,自来熟起来一把勾住他的肩膀,眉毛飞舞,“嘿!你走运了!哥哥我可知道君临很多好地方!”

第9章 09 陈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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