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归带着万不歧虽逃出了包围圈，但却未能逃出这乾坤匣，两人此刻身处一条不知名小巷，前后无人，但前来搜寻他们的人必然很快就能找到。万不歧如今受伤不轻，要想抵抗，或是故技重施俨然不能。
月明归看了一眼万不歧，只见他脸色苍白，想来一切气定神闲不过都是强装镇定。
这个人，从前如此，现在仍旧如此，倒是一点没变。
“出口必然严加把守，要想出去，只能另寻方法。”万不歧难得主动开口，说这话时眼神里有种意味不明的含义，像是在暗示什么，却又故意没有说得过于明显。
月明归不傻，岂有听不懂之理，他知道那是个坑，可事到如今，不顺着他挖的坑往下跳，他们两个都得交代在这里。思忖片刻，月明归说：“随我来。”
月明归领着万不歧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中穿梭，巧妙地避开搜寻的人，很快来到乾坤宫背后，那熟悉的模样，就像已经在此生活过无数年，早已习惯此地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可万不歧却并未下意识表现出惊讶之色，好像早就料到了这一点，说得更具体些，他方才所言另寻他法，可能便是此意。
“你对此地倒是熟悉。”万不歧别有深意地说道。
月明归或许可以骗过任何人，但当万不歧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骗不了他多久。
眼下危急，任何事情只有活下去才有解决的可能，他像是想通了这一点，便说：“剑出苍穹，可破其弱。”
万不歧心领神会，但见他将灵力悉数灌注于剑上，剑身蓝光闪烁，而后他掌心猛地一推剑柄，剑飞出去，直冲楼宇上空幽黑之处，不多时便没于黑暗，不见踪迹。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个呼吸，忽然间，上空蓝光炸裂，以方才剑消失之处向外扩散，登时地动山摇，房屋坍塌。
月明归身体晃荡，几乎站不稳，忽而肩膀一紧，身体腾空，竟是万不歧将他提了起来，往上空飞身而去。
视线之中尽是蓝光，刺得月明归睁不开眼来，等他感觉到脚踏实地，睁眼时已经置身于地面，蓝天白云之下，行人熙攘，只是多看了几眼这突然冒出来的两人。
月明归想说什么，但万不歧并未给他机会，拉着他便来到一条幽静的巷中，二话不说趁他不备取下他腰间的丑葫芦，揭开来仰头便饮。
“喂……”月明归想要阻止，但为时已晚。
葫芦中的液体顺着万不歧的喉咙流入腹中，那种苦辛的味道仿佛唤起了他深藏于心又从未忘却的某种记忆……
月色如水，少年郎站在屋顶，一袭招摇红衣，手持九幽枪，看那砖瓦破碎，遍地狼藉，笑得是一脸灿烂。
他次次来战，次次难分高下，又次次不服，次次毁那无心峰，万俟空不痛快，他便痛快，他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万俟空的痛苦之上，可偏偏那无情的冰块脸始终无动于衷，也就不够痛快了。
“万俟空，我都要把你这无心峰夷为平地了，你怎就不难过？你若求我，下次我便换个地方找你打架！”少年郎满脸傲气。
“无妨，你毁我无心峰十次，也不抵我毁天魇宫那一次。”万俟空沉声应道。
“你！”少年气急败坏，用九幽枪指着万俟空，说：“我不把这仙鎏夷为平地，我便不叫季云初！好气好气，喝口酒解解气。”
少年说着，手掌一摊，便有一壶酒幻化出来，他仰头便饮，好不爽快。那液体入喉，让他心情也愉悦了许多。果真，人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口，否则与死人何异？
可刚喝了两口，酒壶便被人夺了去，扭头一看，那所谓的酒已经入了万俟空的口中。万俟空却不如少年郎那般快活，眉头一皱，说：“苦的，药？”
面对万俟空的质疑，少年郎有些尴尬地说：“啊，这……这也不算药，算茶，酒哪有茶好喝。”
这样一看，少年分明就是少年，心性率真，只是因为所处立场而被世人所忌惮。
万俟空并未在意他那无趣的辩解，兀自说道：“你乃凤凰身，五行属火，可你所修万物洇需心性平和，不宜过燥，否则易走火入魔。深山苦姜子吸取天地灵气，十年方熟，量少难觅，味苦且辛，你将其制成茶随身携带，以助修行。”
少年凤凰身其实并不适合修行万物洇这道温和的功法，反倒是万俟空的无生焰很适合他，可他又岂是循规蹈矩之人，偏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偏要逆流而上，如此行事风格，在世人看来便是怪异，是妖魔行为。
少年无奈扶额道：“万俟空，随意打探别人的秘密容易被灭口。”
“你为何装作好酒？”
“我可是堂堂妖王，天魇宫宫主，是那天下第一，喝酒自然要比喝这苦姜子茶来得英姿飒爽！若让人知道我喝茶，我这面子往哪儿放？倒是你，万俟空，你为何一直戴着这鬼面具？莫非生得奇丑无比？”
万俟空冷哼一声，说：“想知道？见过我真容之人皆已死，你可想试试？”
少年不以为意，笑道：“我若非要看呢？与我谈生死，可笑！”
话音未落，少年手一挥，便有一道罡风劈向万俟空面门，面具应声而裂，落在屋顶，滑至地面。那一瞬间，万俟空下意识低头躲避，却早已被少年看了全貌。
那总是一袭青衫的鬼面男子不如外界传闻那般面目狰狞，相反，他生得极好看，好看到仿佛连这月色都要自惭形秽，光芒顿无。
少年有些看痴了，好半晌才说：“我当以为你生得丑陋，不想却是这般……我正式宣布，这世上最好看之人是我，其次便是你，万俟空，你若以这副面孔示人，天下何人不愿当你的入幕之宾，你还真是暴殄天物，竟将如此容颜这般遮遮掩掩。”
万俟空不语，身形一闪，便化作烟雾消散。
“还真是个别扭的人。”少年说罢，也化作一道红光往雪岩峰的方向而去……
意识到思绪飘得有些远，万不歧猛地回过神，将葫芦紧紧捏在手中，不曾归还，死死盯着面前的月明归，一步一步将他逼至角落。
月明归连连后退，直至退无可退，只好硬着头皮直面强势的万不歧。
“从前他也随身带这苦姜子茶，别人都以为他嗜酒如命，他很骄傲，在外要维持自己妖王的稳重模样，不想让人知道他需靠此物维持平衡，在我看来，这种想法很幼稚。”
万不歧沉声说着，这一刻不再惜字如金，好像巴不得用更多的言语来揭开面前这人的伪装。
“万兄，你在说什么，我没明白。”
“但你这葫芦中除了苦茶，还掺了一味药，用以提神，味道虽淡，但不难闻出来。你怎么了，可是那离魂症之故，已经严重到要随身带药的程度了么？”万不歧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多了些紧张迫切。
月明归用讪笑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你都说了用以提神，自然就是提神，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只是容易打瞌睡。还有啊，万兄，我想你误会什么了，喝这苦姜子茶的断然不止我一人，这好像没什么可深究的罢？”
“你见我第一面便已认出我来。”万不歧兀自说道，语气笃定，“知道为何我以真面目示人么？因为百年前见过我真面目的，仅你一人，你若回来，必能认出我。我知道你不会死，我知道你定会涅槃。”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方才在乾坤匣中还不够明显么？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当年你好游玩，窦勿遗便造出这乾坤匣给你玩乐，除了你，又有几人知道其弱点？即便如此，你还是不肯承认么？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万不歧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月明归心头一颤，但还是抵死不认：“万兄，你真的认错人了。”可神情却早已不从容。
万不歧忽然笑了起来，那般无力，又那般嘲讽，“想不到百年过去，你竟连自己的身份也不敢承认了，如此胆小畏缩算什么？当初提枪便杀来我仙鎏的气势去了哪里？我还以为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对手，不承想你竟这般不堪，你看看你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罢，到底是我看错了你，季云初！”
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被他脱口而出的时候，月明归脸上最后一丝挣扎彻底消失，整个人变得落寞、难堪，最后苦笑，无力反驳。
百余年前，天下混乱，妖魔横行。那时尚无万仙盟，却有妖界天魇宫威胁，可正道各大门派各自为政，独守一隅，或有人潜心修道，亦有人沾惹世俗尘埃，总归来说，对天下大任不屑一顾，活得自我。
仙鎏派作为众派中实力最强者，向来是抵抗天魇宫的中流砥柱，无心峰峰主万俟空的出现，更是让仙鎏派在铲除天魇宫的道路上更进一步。
季云初与万俟空曾战七日七夜，天魇宫几乎破败为一片废墟，却未能分出胜负。
季云初虽浑身是伤，红衣破损，却仍旧能傲然立于天地间，不羁的模样委实触动人心，哪怕是修无情道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