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男人将房门合上，转身便换了神色，方才的笑意不复存在，转而变得谨慎狐疑，上下打量了月明归与万不歧好一阵，才冷声说：“何人叫你们来的，有何目的？你说既是有人介绍你们来，缘何不亲自带你们过来？”

地下黑市的常客都有赌坊发放的腰牌，凭此进入，若有新客，需得经人带领担保，而眼下月明归与万不歧二人无人带领，难免让人生疑。

月明归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实不相瞒，我们只是听人说起此处，但却无人可为我二人担保。”

男人一听这话，脸色霎变，目露凶光，眼看着就要有下一步动作，月明归却不慌不忙地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兀自打开，将里面的一个血红色丹药展示给那男人看。

男人也是个识货的主，一看到那丹药，原先的谨慎便换做贪婪，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好半晌才说：“烈火百心珠！你从何处得来？”

若说蚀骨水万丝血为万仙盟禁药，那这烈火百心珠便是禁药中的禁药，然而却并非因其作用而被禁，相反，其作用简直是所有修道者梦寐以求的，哪怕只是个羸弱凡人，吃了之后都能立马增加二十年修为。

可如此神药的炼制原料，却是百名修道者鲜活的心脏，炼制非常不易，且杀孽太重，不管其作用多么显著，都注定成为禁药。可眼下，这看似久病不愈的男人却拿出了一颗，不得不让人震惊。

而这，便是月明归此番的投名状。

那男人还想多看几眼，月明归却将盒子关上，留足悬念，旋即解释道：“这药乃我祖传之物，我主修符箓，用不上这药，便一直珍藏着。近日家中变故，急需用钱，便想着来此变卖换点银两。”

黑市禁品的卖家往往比买家更容易获得信任，原因很简单，卖家从拿出禁品的那一刻起，便已经与赌坊在一条船上了，而且卖家不一定需要下去黑市。但买家则不同，任何人都可以打着买东西的幌子混进来，赌坊要承担的风险极大。

男人思考片刻，说：“我也不知你这药是真是假，需得拿去鉴定方可。”

月明归却做出为难之色，说：“但这药不能离开我视线，我怎知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言下之意，便是他担心有人将药掉包，胖男人当然听得出其中含义，也是久经沙场早有经验，便道：“那二位在此稍候片刻，我去请人过来。”

胖男人随后便匆匆离去，在他开门之后，月明归看到门口有两个带刀打手，在听了胖男人的轻声嘱咐后撤离。

月明归暗忖这赌坊行事之谨慎，只怕若是他拿不出这药来，今日便不能完好无损地走出赌坊了。

等房内只剩月明归和万不歧两人，后者方问：“药从何来？”

月明归凑拢万不歧，在他耳边只轻声说了三个字，便见他万年不变的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随即只说：“胆大妄为。”

月明归却十分镇定地说：“一个时辰应该够了，万兄是个聪明人，一会儿下去应该知道怎么做。”

万不歧不语，只是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凝重。

不多时，那胖男人便领着一个白衣男子回来了，男子看似儒雅，若非身处赌坊，说他是位教书先生也不为过，但偏偏是这么个人，目光锐利，从月明归一出现在他视线，他便已经开始打量揣测他。

“这是地底管事公羊遂，你将东西拿出来，他会鉴别。”胖男人说。

月明归依言将东西拿了出来，递交给公羊遂，公羊遂接过来细细查看，神色愈发凝重。从他鉴别的手法，月明归猜测此人身份必然不简单，一个见多识广，能够辨别无数禁品真伪之人，绝不可能是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

好半晌之后，公羊遂将盒子关上，却并未还给月明归，而是露出一抹笑意，说：“此物可卖，不知阁下可有意向价格？”

月明归道：“此物换黄金万两也不在话下，不过我急需用钱，只怕不易等到能出价之人。公羊先生是这方面的行家，在下全听先生的。”

公羊遂道：“我自会替阁下卖个好价钱，这就命人出具货品签收文书。”

黑市出具的货品签收文书必然不是货品本身，而是同等价值的明面物品，相当谨慎。

公羊遂正待要走，月明归忽然又道：“公羊先生，我此番前来除了卖此物，还有一事。”

公羊遂回转过来，神情本严肃，但低头看了手中盒子后，又露出一抹笑意，说：“阁下但说无妨。”

月明归直言道：“那我便不绕弯子了，我和我朋友需要下去买些东西，但我们没有引荐人，公羊先生，不知可否通融。”

听闻这话，公羊遂有些犹豫，大抵瞬息之间便在脑海里琢磨了利害，很快他便下了决定，说：“烈火百心珠这样的宝物阁下都在我这里出售，这是对我们万金楼的信任，若不让阁下去买点自己需要的物品，委实说不过去，毕竟信任是相互的。老胖，你带他们下去罢。”

被叫做老胖的胖男人应声后，公羊遂便带着烈火百心珠离开了，老胖则笑盈盈朝月明归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他们出门后，往后院更为偏僻的一间房去。

进入房间后，房内摆设如常，并无什么异样，像一个寻常普通的书房。老胖揭开一张挂于墙上的牡丹图，露出里面的一个小孔，他将随身的腰牌嵌入其中，便见得墙角的博古架平移挪开，露出一条幽深的小道来。

月明归与万不歧相视一眼，跟着老胖进入其中。

往下走了几十阶，眼前已是换了一幅场景，所谓地下黑市，实则别有洞天。黑市不黑，灯火辉煌，空间宽阔，一条小道延伸至远处灯火阑珊，小道两旁两层楼宇，宛若地面上的街道，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唯一不同的，便是那上空的幽黑虚无，与蓝天白云大相径庭。

老胖将二人送至此处便止了步，将一块腰牌交由月明归，嘱咐了几句便转身回地面赌场去了。

“乾坤匣。”万不歧看着眼前场景说道，他似乎故意看了月明归一眼，也不知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神情，片刻后才继续说：“相传天魇宫西护法窦勿遗善制法器，这乾坤匣便是他制作来献给宫主季云初的，如今却被用于造出这一方闹市中的隐蔽之处。”

月明归明朗一笑，颇有些人畜无害，说：“万兄，你莫非也与那贺兰燝一般，认为天魇宫死灰复燃了是吧？可那魔头季云初都已然灰飞烟灭，岂有重生之理？天魇宫那几个护法也是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我看呀，莫要自己吓自己，如今的天下有万仙盟庇佑，早已是海晏河清，我们这一辈人有福呀！”

“你倒是知道不少。”

月明归不以为意地说：“万兄，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你去街上随便抓个八岁小孩，他都能给你说得头头是道。关于天魇宫以及百年前那些个事，早就是说书先生口中盘包浆的故事了。万兄，不是我说你，如今这天下呢，时时刻刻在变，你闲来无事还是下山走走罢，莫要闹出笑话来。”

万不歧不再言语，看向远处，月明归也同样看向别处，只是神情略显不自在。

偌大的地宫般的黑市，便是由那法器乾坤匣所建，既是法器，便可收可放，换句话说，只要这万金楼幕后之人愿意，他可以带着这个黑市去到任何地方，万仙盟根本无处追查。

“分开找线索。”万不歧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朝小道左边走去，月明归则朝他相反的方向而去。

街道两旁商贩卖的全是万仙盟违禁品，从吃穿住行，到秘诀法器，没有他们卖不了，只有买家想不到。所有买家腰间都挂着同样的腰牌，正是老胖用以开启房间柜门的，也是老胖最后给月明归的。

月明归一路搜寻，在一间卖药的铺子里发现了蚀骨水，他锁定目标后，走向柜台，与那掌柜说：“掌柜的，我且问你，有没有什么药物能杀人不留痕迹？”

掌柜的笑起来，似乎对杀人这件事很有兴致，上下打量了一番羸弱不堪的月明归，问：“你想杀何人？”

月明归咬了咬牙，目露凶光，恨恨地说：“便是那济世楼的庸医！前两日我家人生病，请那济世楼的庸医问诊，不承想他们非但不救，还将我撵了出来，我家人最终不治身亡，我还因他们背上了巨额债务。如今这世道，正道实则惨无人道，我势必要向济世楼报这血海深仇！”

掌柜笑得更大声了，“该杀，该杀！不过给济世楼的人下毒可并非易事，一般的毒药还未近身，他们便已察觉。”

月明归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来这黑市想法子，掌柜的，你必然有他们查不出的毒罢？”

掌柜点头，颇为自得，说：“从前确实有，天魇宫南护法宦雀炼制的万丝血，这宦雀是何等用毒高手，济世楼断然察觉不出。”

听到“万丝血”三个字，月明归心头一跳，忙道：“那快卖我一些，我一会儿出去就将那济世楼的伪君子全部杀了！”

说话间，月明归脸上显露癫狂之色，双眼发红，就像隐匿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可能跳出来咬敌人一口。大抵也正是因为他这种神色，让掌柜很能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