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知道他们今天要出行一样，老天爷特意配合，下了快一周的雨，到今天就放晴了。头顶烈日让方近以为回到了夏季。

除了高三，高一加高二一共36个班全都聚集在省美术馆外，乌泱泱一片，人头攒动。谁知道今天会出这么大的太阳，又是按照年级班级顺序进场，方近看着一旁陈老师和隔壁班的女老师打伞说说笑笑，有些羡慕。

他张望了会儿，没看到可以躲太阳的地方。索性走到一个较高的学生身后，借着他们的影子乘凉，但也杯水车薪。

“方老师，你干嘛呢？”边浩突然冒出来，背着书包晃荡。方近看到他包侧的伞，盯着：“怎么不打伞？”

边浩啊了声，回答的理直气壮：“又没下雨打什么伞”

“......”年少不知白的好。

“而且，男孩子晒黑点儿才man！”边浩呲着大牙。比起女生，他算是黑的，但比起班里其他男生，他算是白净的那一挂。边浩的话让方近哑言，到了嘴边的‘不下雨为什么不能打伞？’的话有些说不出口。

好像说出，就默认为他不‘man’了。方近沉默了几秒，太阳晒得他头昏眼花，况且，他跟边浩这种自尊心爆棚的孩子计较什么！他已经过了少年彰显自己男孩子气概的年龄了。

“把伞拿出来”方近说，伸手。

边浩乖乖的拿出来，撑开，竟然还是太阳伞！

“我妈的”边浩立马道，青涩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如果是正常雨伞，他可能就会和其他男生一样躲在伞下，而不是拿着‘男孩子晒点儿才man’当借口。

方近笑笑没拆穿，握着伞，拦着胳膊将人拽到伞下：“一个人撑太尴尬，你来陪我”

“那我来撑”边浩笑着从方近手里接过，他个子跟自己差不多高，因此方近没拒绝。

刚递给他，边浩盯着他的手，纳闷了咦了声：“方老师，你弹吉他吗？”

方近微怔，问：“为什么这么问？”

边浩眨眨眼，指着他的指腹：“你手上这个部位的茧子只有经常弹吉他才会有的”

“不信你看，我也有”说着，边浩伸出右手给他看，指腹上端有一层淡土黄色的茧子，有些还已经破皮了，露出白色的茧面。

“谁说这里有茧子就一定是弹吉他弹出来的，你看我像是搞音乐的吗？”方近反问。

边浩认真打量了下方近，摇摇头，一副肯定的语气：“不像，你看就是那种五音不全的音痴”

“......”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儿怎么说话都这么直白、不留情面呢！

“那你这茧子是怎么来的？”边浩刨根问底。方近将手插进裤兜里，微抬下巴：“你猜”

边浩：“...你猜我猜不猜？”

方近：“你猜我猜不猜你猜”

边浩凝眉迟钝了几秒：“你猜我猜你...猜不..我...猜...”

“是你猜我猜你猜我猜你猜不猜”方近弯唇一笑，“不要试图跟数学老师比逻辑，文科生”

面对方近的赤裸裸的嘲笑，边浩没有气恼，反而方近的话像是印证了什么，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你那什么表情？”方近不解。

“方老师，你果然像白老师说的那样，平时的高冷、不爱说话、清清淡淡都是装的”边浩来了个大喘气。

白榆？还有，清清淡淡是什么鬼形容词？

“他跟你们说我什么？”第一反应不是厌恶，反而是好奇。

“也没什么，就说你有点儿恶趣味，还让我们经常找你聊天就知道了”边浩老实道，将白榆卖得一干二净，甚至还加上了自己感想：“我觉得他说得对”

对你个大头鬼！

方近不说话，边浩也识趣的保持沉默，乖乖当好撑伞人。别人不知道，但方近知道，白榆的这番话对他来说就像是经久的屏障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个小孔，通过这个小孔将他看得清清楚楚。

这种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窥视，反感、害怕之余甚至有些隐隐期待。

想起白榆之前那句话。

是有些变态……

足足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方近跟着陈老师才带着班级进去，然后就是等着分讲解员。每两个班一个讲解员，按照班级顺序组合，高三班自然就和四班一起。

就在两个班的学生伸长脖子探讨讲解员是男是女时，方近远远看见白榆举着小红旗，腰间挂着小蜜蜂闲庭阔步地朝他走来。

等当人停止他们面前，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秒，但也仅仅就一秒钟，然后就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卧槽，榆花怎么是你？”

“榆花，教师不是不允许在外兼职吗？你这...算是自爆吗？”

“我们还以为是美女姐姐呢？”

....

在众多问题中，那个‘美女姐姐’的尤其的突出。白榆忍笑：“怎么，不是美女姐姐你们失望了？还是说，我不够美？”

听到想当不要脸的话，方近蹙眉。

“美！！！绝对够美！！赛比西施！”

“我们才不要美女姐姐，我们就要三中的校花！”

“校花校草都在我们这里，我们可以横着走路了哈哈哈”

....

再说下去，场面都控制不住了，白榆咳嗽了声，等学生安静下来后，才解释：“美术馆讲解员人手不够，我就自告奋勇了”说着，还特意看了眼方近所在方向，就像是特意给他解释的，让他别多想。

“那接下来，大家保持安静，注意纪律，跟紧我。要是想问问题，就举手，听到了吗？”

“听到了！”

“那就Let's go!”说完，白榆挥动着小红旗，走在最前面，有模有样的。

方近没来过省美术馆，实际比他预想的还要大很多。整个展馆空间通透，不需空调，内部的湿度和温度都恰到好处。他走在队伍后面，打量每一个吊灯。属于中央的大吊灯华丽又不落窠臼，墙壁上的烛台灯不论是设计还是摆放的位置都独具匠心。

他自认为自己美商不高，乐队演出时的服装等一些涉及到艺术的都是软妹一手操办，绝不允许其他人插手。用他的原话说就是‘让你们几个理科生上手就是对我们乐队的侮辱’

但从刚刚自打进来后，看到的一切，都让他感觉自己进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心灵似乎受到了洗礼。

“这幅画叫《花园中的阅读》，很通俗易懂是吧！”白榆用小旗子指了指墙上的画。

方近往白榆指的地方看了眼，这幅画整个画面以紫色为基调，呈现了在一个宁静的庭院景象中，一位穿戴当时流行的长裙和帽子的年轻女性坐在花园的石制长椅上，专注地读书。

“这幅画的作者是弗兰克-布拉姆利，他是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的英国画家，主要是以风景的人物画而闻名，最喜欢画以渔村和海滨场面为主题。你们可以看见这幅画上的光影效果，这就是他最大的特点。”

白榆耐心讲解，他的嗓音原本低沉浑厚，可当他娓娓而来说起专业领域的知识时，嗓音就又像是加了水似的，带了点儿水润深沁的感觉。刚刚还叽叽喳喳的人群都一下子静了下来，就像是被海妖歌声吸引的渔夫。

方近也不自觉地被这个‘海妖’吸引，不光是他的声音，还有他眼里的那点儿蓝色、混血的立体五官、以及和他对视上而咧开的嘴角。

有一股很不同寻常的感觉让方近起了鸡皮疙瘩。他感觉，尽管白榆面前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而他站在最外圈，但白榆的一颦一笑却都像是专门为了他。

甚至在某一瞬间对视的刹那，方近似乎看到白榆眼里的....爱意。

“他的作品通常表现出对光影和情感的深刻理解，以及对日常生活的温暖和浪漫的呈现......”

方近充满了不解与困惑，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或者这又是他的把戏？

再多的讲解，方近听不进去了，跟随着队伍往前走。

“接下来这幅呢叫《七重纱之舞》，是不是很美？”白榆笑问。余光看到人群圈外的愣神的方近。

“白老师，这个跳舞的是谁啊？她真的好美”

说话是三班的姜琦，她俨然一副被美到的表情，瞳孔微微颤抖，不仅是他，在场的一半人都是如此。

画上的女人只是简单遮挡了下隐私部位，露出线条流利但同时丰腴的身躯。这种画面如果换做是出现在其他的书籍上，指不定得到不少学生的窃笑。但眼下，及时没有被震惊到的学生也都保持缄默，一种对艺术的敬畏。

“她叫莎乐美，当时古巴比伦的国王因莎乐美的美丽，提出愿意用半壁江山来换莎乐美的一舞，且答应只要莎乐美跳一支舞就满足她的所有愿望，于是莎乐美为了实现愿望就跳起了这著名的‘七重纱舞’”

“那她愿望是什么？”其他学生问。

白榆沉默了会儿，说：“要她深爱之人的头颅”

说完，人群彻底安静下来，甚至连呼吸声都隐约听不见了。

“为什么？！”

“她的爱人把背叛她了吗？”

“好畸形的爱啊！”

...

下面众说纷纭，白榆不回答只是笑笑。接着说起那‘七重纱舞’。

“其实这七重纱舞也有来头，代表着对爱人的深深眷恋和无尽的思念。在这里呢由于时间原因，这个舞蹈背后的故事我就不过多讲解了，感兴趣的可以自己用手机查查。总之，这幅画主要是表达了对爱人的情感和思念，同时也蕴含着对生命的珍惜和思考，尤其是对生命和爱情的思考。”

“好矛盾啊！”姜琦说。白榆点头道：“是挺矛盾的”

跳起名为对爱人眷恋的舞蹈却是为了让刽子手砍下爱人的头颅。

陆陆续续又介绍了几幅后，学生的兴趣俨然达到了极点，突然对白榆好奇了起来。

“白老师，介绍了这么多，你最擅长画什么？”

整个三中只有高一才有美术课，对于白榆的接触他们也只有在他来听方近课的时候，但也了解的不多。

其实白榆自己也口干舌燥了，他仰头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用着还是嘶哑的嗓音说：

“人体？”

一听到是人体，学生一下子尖叫起来，各个伸长脖子问他有没有照片。

白榆笑着将伸到自己裤兜想偷手机那只手打回去：“没有，太占内存”

学生俨然不买账，继续问：“那你最满意的是哪副？画的谁？大概画的什么给我们描述一下嘛”

白榆憋笑：“问的这么清楚，怎么，你想买啊？价低了可不买啊！”

“我家有钱，你说个数”

说话是五班一个学生，白榆看了眼，对他有印象，是三中有名的富二代，真富二代，家里有十几个厂那种。

白榆拧上瓶盖，视线瞄了眼方近刚刚所在的位置，似乎回想到什么，眼里充满炙热与坦诚：“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