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沙发上整装待发的陈列，方近才反应过来今天是陈列回老家的日子。

“几点的车？我送你”方近忙道，有些不好意思，掏出手机准备给主任请个假。

“不用，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陈列站起来，说道。他早就收拾好了，想等着跟方近打个招呼再离开。

方近扫了眼他面前的行李，不多，就两个行李箱。想起什么，问：“那你留个地址，我将厨房里的那些东西给你寄过去”

厨房里的厨具几乎都是他买的，就算回老家了，这些东西也能用得着。而且，就算不拿走，也是在厨房积灰。以他做饭的频率，有些厨具放到生锈都不一定能轮到发挥它们价值的时候。

“不用，下个租客会做饭正好留给他”

下个租客？方近迟疑了会儿，但也好，替他在整租还是自己找合租室友之间做了决定。他跟陈列合租快三年了，相处中还算和谐。他本以为自己会是先离开的那个，所以前几天听到陈列说要回老家发展的时候吃惊了下。

“几点的车？”方近问。

“早得很，十点过”陈列答。

方近看了眼时间，道：“那你等我会儿，一起出去吃个早饭，就当给你践行了”

“行”陈列一口答应，反正时间还早，在沙发坐着也是坐着。况且，这一别，他应该就不会再回来了。虽然平常很方近的交往大都是通过便利贴和微信，但方近留给他的印象不错，算的上是一个朋友。

看着远去的出租车，方近很羡慕陈列，也很佩服。从刚刚的交谈中得知，陈列选择回老家一方面是因为这里快节奏生活和工作上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另一方面，用他的原话说就是‘我把曾经那个带着满怀希望来到这里的自己搞丢了’。

在接下来的寻找之旅中，陈列不一定能找到那个曾经的自己，但至少不会再继续迷失下去。而不是像他，连自己最原本的样子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

来不及伤春悲秋，送走陈列后，方近打了个车赶到学校，早自习后的第一节课就是他的。

对于学生来说，早上第一节课永远是生无可恋的。而对老师来说，总是费尽心机的。

上一次放的《奇迹再现》效果不明显，方近这次换了个方法，他将从张老师那里要来的‘火柴人韵律操’视频点开，要求学生们跟着做。

火柴人魔性的舞蹈加上洗脑的音乐，一下子让班里躁动起来。不少学生还起哄让方近在讲台上带操。方近没答应，而是点了个跳的最有韵律的一个学生上来。

这个新方法效果不错，过了半节课，方近也才逮到几个犯困的学生。

新课讲完，方近看了眼时间，还剩下四分钟，这四分钟只能勉强讲完一道题，犹豫之下，方近合上书：“剩下的时候回顾下刚刚讲的内容，有不懂的地方可以举手示意”

话音刚说完，下面有人举手了。方近朝他抬了抬下巴，男生没站起来，问：

“方草，白老师的腿怎么样啊？他还能不能带我们去美术馆啊！”男生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下面原本安静看书的学生一下子都叽叽喳喳起来。

方近蹙眉，不等示意安静下来，又有人发问。

“方草方草，那天白老师抱着的学生是哪个班的啊？他怎么了？”

“男生女生啊？”

....

下面七嘴八舌，方近抬手，下面立马安静下来。一个二个的对学习莫不关心，一有八卦就各个兴致盎然，方近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也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自然明白在学习的枯燥中需要点儿调味品的道理。反正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就由着他们。

况且，他也挺想知道那天他晕倒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起初他以为白榆抱着他校医院的事会传遍整个学校，但出乎意料的事，不仅没有听到，就连号称数学组小灵通的钟成化都不知道这件事，不然那天就不会带着重口味的烤鱼过来找他吃饭了。

在众多眼巴巴的视线中，方近选了个口齿清晰且最能陈述客观事实的学生。

学生叫边浩，典型的直男思维。听到方近叫他的时候，愣了下，有些喜出望外。他像是被邀请上台演讲一样，整理了下并不存在的领结，清了清嗓子：

“事情是这样的，就在九月二十三号最后一节课下课后的五分钟，赶往食堂的三中学子看见榆花，也就是新晋人气老师白老师。榆花怀里抱着用黑色衣服盖着的学生直冲校医院，为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校医院，他选择了抄近路，在奔跑的过程中被一根露在外面的水管绊倒。为了保护怀里的学生不撞到墙上”

边浩突然提高音量，慷慨激昂配合手上夸张的动作：“榆花在绊倒之前，用尽全身力气转身，结果小腿撞击到了墙与墙连接的尖角处。”

方近深吸一口气，皱着眉头听他讲完。

“但我们的榆花没有喊疼，而是立马站起来继续奔向校医院。据有关目击者说，最后冲刺阶段，他们看到榆花的身影就像是一道闪电一样，唰的一下，就没了。”

“好了，你可以坐下了”方近忙道。

“方草我还没说完”边浩抬手打断，给了方近一个确信的眼神。

“......”

“又据有关目击者称，那墙的尖角硬生生被榆花撞平了”边浩边说，边双手抱住自己，倒吸一口气：“想想就疼”

“......”确认他讲完后，方近示意他坐下。

在听到他一大段没必要的时间和修辞后，他就意识到自己选错人了。那个口齿清晰且最能陈述客观事实的学生不是他，但名字里也有个浩字，他给记混了。以至于本来几句话就能描述完的事情硬生生被他讲到了下课。

“下课吧！”方近说，开始收拾东西回办公室。在那段复杂的描述他抓住了几个关键词。

“方草，你还没说白老师腿怎么样了？”刚刚最先提问的那个学生再次问。方近啊了声，随口：

“问题不大”说完便匆匆出去了。

问题不大？如果真像边浩所说那样将墙角都撞平了，那问题可就大了。想到放在自己抽屉里的药膏，方近十分后悔。并且，刚刚听边浩的描述，白榆尽了最大的力气保全了他的尊严，也解释了那件衣服为什么会出现校医院。从另一方面想，白榆也算是救了他一命。

就算他再怎么讨厌白榆，也不至于拿他的腿记恨。

越这么想，方近脑海里呈现那天白榆故作腿没事的画面，不自觉的加快脚步。好在现在办公室里张老师没在，进去后，方近将门半掩，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药膏。

察觉到方近站到他身边，白榆有些讶异，方近从不会主动来找他。抬头，看着他将手里的药膏放到他面前。

“校医让我给你的”

白榆盯着那管药膏看了会儿，忽而握拳抵在唇边笑了声，偏头望向方近：“方老师送的可真及时，我伤口上的疤都快要掉了”

闻言，方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之前忘了”

“那现在是想起来了？”白榆立马反问，一点儿不给他考虑的时间。

“嗯，刚想起来”方近索性自暴自弃，反正药给他了，涂不涂是他自己的事情，转身回到座位上。由于想着他腿上的伤口，方近手里改着作业，耳朵却是尖着听背后的动静。但很快又意识到自己这幅样子不对劲，虽然白榆帮了他，但改变不了他对自己所做的事情。

将脑袋里关于白榆的事情晃干净后，方近专心改起作业。殊不知，后背都快被白榆盯出洞了。

正如钟成化所说，方近好几次没在食堂看到他了。按照他以往的习惯，只要上午最后一节课没课，必定能在最后一节课下课五分钟前在食堂看到他。

打完饭，方近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钟成化可以说算是他的饭搭子，但眼下不知道跟他的女朋友在哪里开小灶。

学校对老师午饭没硬性规定，可以在食堂、点外卖，甚至可以出去吃，只要不耽误上课就行。

离下课还有几分钟，方近环视一周，偌大的食堂零星坐着几个老师，都是没课赶在人少时来吃饭。虽然教师有专门的窗口，但饭菜基本跟学生一样。

有时候他吃得早，回去的路上遇到去食堂的学生，学生还会向他提前打听菜色。

除了上课，方近其他时间在学生眼里可以算得上第一最好说话。

今天菜色还行，方近打了酸辣土豆丝、麻婆豆腐以及锅包肉。下课铃打响后，一分钟没到，远远地就听到一阵阵奔跑声，紧接着便是如同万马奔腾般的声音。

没过一会儿，食堂就喧闹起来。方近选的位置偏，又是靠里，专心吃饭。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视角上方出现餐盘，餐盘里的菜色跟他一样。

方近以为是学生，以前也有过胆大的学生跟他同桌吃饭。抬头，不见学生，而是笑盈盈地白榆。

“好巧”白榆道。

方近看了眼四周，空位置多得是，明显是故意坐到他对面的。

面前人坐下后，见两个餐盘里的菜色一样，颇为惊讶：“方老师跟我还真是心有灵犀，连打的菜都是一样的”

旁边陆陆续续有学生坐过来，以防对面人失心疯说出疯话，方近用眼神警告他。

接收到警告，白榆默笑不语。两人都没说话，因此旁边几个女生的悄悄话就格外明显。

“方草和榆花一起吃饭诶！三中两大男神共进午饭，太养眼了！”

“连打的菜都是一样的！！！”

“我天啊！白老师的鼻子，好挺，我都可以在上面滑滑梯了”

“方草还是一如既往的帅！”

“嗯！确实，不老男神，丝毫没被新老师比下去”

....

听见‘不老男神’四个字，方近吃饭的动作顿住，他老吗？他不就比白榆早进来三年吗？！！！喜新厌旧、见异思迁！

白榆憋笑，右手食指曲起敲了敲桌面，讨论的女生听见声响纷纷看过去。

“不老男神不太合适，你们应该说方老师是风华正茂才对！”

几个女生没想到偷讲的话被听到，还被点了出来，尴尬的想要逃离现场。但其中还有胆子大的，说：“想不到白老师这么帅气的人也会撒谎，我刚刚都听到隔壁的李老师约你吃午饭，你说你喜欢一个人吃，结果立马就跟方草一起吃饭。李老师是一中著名的玻璃心，他要是知道了，估计都要哭死在办公室了”

白榆哈哈笑了一声：“你们不告诉他不就行了吗？”

“可以啊!”女生往旁边移了几个位置，胆子越发大起来，先是看了眼埋头吃饭、试图将自己屏蔽在外的方近，而后眼里闪着好奇的光：“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拒绝了李老师转头跟方老师吃饭？”

其他几个女生也都用同样的眼神看向他们，时不时的窃笑。

两人不傻，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在方近回忆她们班的数学老师是谁并以加作业为由警告的时候，白榆先说话了。

“你们是钟老师班里的学生吧！”

几个女生点点头。

钟成化班里的？见白榆猜对了讶异。

“你们钟老师说过一句至理真言”听到这句话，方近心停顿了下，还没来的及阻止，白榆已经脱口而出了。

“他说，一个人吃的叫狗粮，两个人吃的才叫饭。所以，受他所托，我来陪方老师吃饭”

几个女生听完，忍不住尖叫几声，但又怕引起周围人注意，随后立马捂着嘴暗自激动，脸都憋红了。隐隐约约听见她们说什么‘校花校草是真的！！！’

“别多想，说不定那天钟老师回来了，我就要退位了”白榆笑道，语调懒洋洋地。

“没事儿没事儿，钟老师的颜影响不到你的地位”胆大的女生乐呵道。

闻言，白榆笑了声：“钟老师要是听见你这句话，估计也在办公室哭死了”

“那正好，和李老师搭个伴，一个人哭叫可怜，两个人哭叫感同身受”

这么大言不惭，活学活用，一下子把在场包括方近都逗笑了。

但也很巧妙地将两个人的关系遮掩过去，与其沉默不语，遮遮掩掩，倒不如以玩笑的方式解释两人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