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皇帝年幼，太后把持朝政，武安王手握重兵盘踞帝都，长孙家一手遮天。

这些姜明珠一概不知，她双手托着下巴，听着闻言庭将大元朝局势娓娓道来。

听完后，她秀眉微皱，得出了一个结论：“你的意思是他不好杀？”

闻言庭捏着茶杯，突然发问：“你爹为什么把你送过来？”

一张白纸，不好好放在箱箧里，反而送来帝都这种地方，堪称愚蠢。

不过姜堰并非蠢笨之人，他要干什么？

“唔……”姜明珠放下手，有些不自在道：“我爹说我年岁大了，该谋一桩亲事了。”

她抬眸看着闻言庭，此人风姿俊郎，身居高位，言行举止恭谦有礼，好似话本子里投身报国，一心为民的书生。

瞧着光明磊落，那为何收了她家这么多钱财？

不过她想这些干什么，又不是真的打算嫁给他。

闻言庭轻咳一声，与闺阁女子讨论婚事，有所不妥。

他也看出，和姜明珠最好打开天窗说亮话，坦白道：“我现在杀不了长孙宁平。”

见她脸上愁云惨淡，闻言庭又道：“不过我可以先帮你解决燃眉之急。”

”比如，我先嫁给你。”姜明珠脸上又复光彩，她现在的燃眉之急不就是摆脱做妾的命运，找个好男人风光大嫁吗？

她让月貌打听了闻言庭，才貌双全，年纪轻轻任都察院御史副手，前途无量。

闻言庭唇边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他道：“姜姑娘好计策，不过在下认为更急的是如何保全你的命。”

“长孙宁平于太后而言，非同一般，她不会任由你进武安王府，她会杀了你。”

姜明珠云里雾里，她讨厌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她不愿意花时间在享乐以外的事之上。

以往，她的兄长会为她打理一切，现在她看着闻言庭，因着庞大的金额，她自然而然地信任他。

“你帮我度过难关，事后你想要什么，告诉我父兄就行。”她甚至懒得去听太后杀她的理由。

姜明珠只要确认，面前的人能为她解决一切难题。

“如果你不行，我另找他人。”

“你找谁？”闻言庭讶异道，他不动声色地盯着神情倨傲的少女。

“这帝都不止你一人花了我家的钱。”姜明珠笑道：“但你花的最多，你不来找我，我都会去找你。”

“既然如此，我定会护你周全。”闻言庭承诺道。

姜家经营多年的关系，竟随便给她用，他得重新估量一下姜明珠在姜堰心中的分量。

闻言庭从袖中摸出一本册子，递到她手边，道：“这是南相太妃的喜好，你若入她的眼，太后不会动你。”

南相太妃何人也？都出家当尼姑了，还能制衡太后？

姜明珠从望月楼回来，疑惑未解，她翻着册子，看完了南相太妃的一生，原来是太后的同胞妹妹，两人出生只差半柱香的时间。

却因观相寺批命，太后天煞孤星，两人幼年待遇天差地别，如今太后却大权在握，南相太妃落了个长伴青灯的凄惨下场。

其中龌龊，平民百姓不得而知，册子上也未写，吊得姜明珠抓耳挠腮，好奇心旺盛。

也没心思好好记南相太妃的喜好了，不过是些参佛论道的东西。

“哎，这观相寺真不是东西。”姜明珠轻蹙眉头，沉声骂道。

她散着头发，身着纱衣趴在榻上，面前的炉里，燃的是安神的药香，手边是切好的瓜果，小腿敷着润肤的凝脂。

满室放着冰盆，驱了三伏天的炎热。

惬意，奢侈至极，不过偏有人要招惹她的安逸生活。

来帝都这么久，姜明珠只有刚进府的时候见过舅舅，交代她有任何需要，找舅母就可以了。

这是舅舅第二次要见她。

“姑娘命都差点没了，他才想起来见人。”月貌给她穿衣挽发，对林翰林没个好态度。

姜明珠对她事儿少话也少的舅舅没多大意见，全因来的时候，父亲说过她这个舅舅，是个一板一眼的实心人。

行至正厅，姜明珠出了一层薄汗，她进了门，舅舅舅母都在。

侧方坐着两个生面孔，一男一女，模样看着四十岁朝上。

姜明珠收回目光，依次向舅舅舅母行了礼。

“坐吧。”林翰林开了口，他今日休沐，穿着淡青色宽袍，外着轻纱罩衣，体量修长，面容有些憔悴，一对浓眉紧紧蹙起，没有一刻放松过。

他快速看了眼姜明珠，见她虽消瘦了几分，精神却是不错的，才开口道：“女儿家的事，不该由我这个舅舅来说，因你舅母怕你多心，我才让你过来。”

林夫人呼吸一滞，忍不住瞥了眼她愁眉不展的夫君，转头端了茶杯。

“舅母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姜明珠问道。

林夫人温和地笑了笑，没有开口。

林炳春只好说：“我请了两个教习老师，往后你多学点东西。”

他这个侄女，实在没个女儿样，不过妹夫一个大男人，教不好也正常。

“你爹也是这个意思，让你过来学学规矩。”

“什么规矩？”姜明珠手指绞着束带，低着头，眼神儿发散，听到说她爹，才抬了眼皮问了句。

林夫人适时地说道：“自然是女德女容，《孝经》《女诫》。”

“我从小就不学这个，我爹说了这种伺候人的东西不让我学。”她那双眸子，瞳仁黑森森的，盯着人看，无端也让人明白她的意思。

少三番四次拿她爹来唬弄她，再说，也不是她爹说什么她就要干什么。

林炳春被小辈质疑，脸黑了八成。看看他妹夫养的好女儿，离经叛道，独行其是。

“去把我信取来。”他转头对着下人吩咐道。

姜明珠也没拒绝，她本来就想看信，还愁找不到理由。

正厅里气氛凝滞，像紧绷的弦，除了主子，其他人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这借住的表小姐，没一点心虚样，反而理所当然。

信件取来，林炳春抬首示意，直接送到姜明珠的手里。

随着纸业哗啦啦地响，姜明珠表情越来越凝重，手上的动作越来越重。

随后啪地一声，将信纸拍在桌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是燎原的火。

“你想干什么！”林炳春也猛地拍了桌子，反了天了，敢在长辈面前言行猖狂。

“我爹根本没说让你们作主婚事！”姜明珠大声质问。

信里只说让她在帝都见见世面，多交几个朋友，学学帝都名门闺秀的礼仪规矩。

可一字没提让他们把她给嫁了。

林炳春气得站了起来，手掌连拍了两下桌子，斥道：“你出了那种事，你爹不在，我这个做舅舅的还做不得你的主了？”

“我爹又不是死了，舅舅你就先别做主了。”

林炳春气得脸色发白，手指点了点姜明珠，摇头叹气，大声道：“我不管了，我不管了！”

随后摔袖坐倒在椅上，闭着眼睛，胸膛起伏不定。

月貌使劲儿拽了下姑娘袖子，这可不是在自家，稳着点脾气。

姜明珠一把将衣袖扯回来，瞪了眼丫头，她火气还没消呢。

“你父亲将你送到帝都，未尝没有这个意思，若没有失了名节，我们自然不会逾矩。”林夫人开口缓缓道。

她耐心解释，“你不懂这些，我们若不争取，你该如何，那才是对不起你父亲。”

“你来之前，你舅舅从未见过你，不知你脾性，却能跪在宫门，为你争个脸面，不叫人看轻了你。”

林炳春不愿在小辈面前说这些，猛地睁眼瞪着他多嘴的夫人，“你给她说这么多干什么，等她爹来了给她做主。”

林夫人起身走到他身旁，扶着他肩膀，另一只手在他胸口顺气，“你和小孩计较什么。”

他们一唱一和的，姜明珠的火气熄了，舅舅也是好心，虽然好心办坏事。

那个长孙宁平就不是个好拿捏的，什么礼义廉耻，到他那儿，只管一句他乐不乐意。

“也不是凭白无故学规矩，你迟早要见到太后，若有差池，得罪了贵人，凭你舅舅有通天的本事，也救不了你。”林夫人又说道。

姜明珠听到见太后，心里惴惴，面上也认真了几分，声音乖巧道：“舅舅，舅母，我知道了，规矩我学。”

要是学点东西就能在太后手下活命，学再多她也愿意，可惜舅舅们不知道，太后注定不会放过她。

这点上她还是更相信闻言庭，毕竟他和舅舅比较起来，舅舅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姜明珠领了两个老师回去，这林府里的孩子，到了年纪就进学馆，男女分席，女子及笄后就回家学嫁人之道。

像姜明珠这种从小就不学，大了再临时抱佛脚的，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加上正厅里敢与当家老爷叫板，更是女子中的异类。

教习老师哪还敢训她，只管教自己的，不管她学没学，布置了作业，只管做了，不管做的好不好。

马马虎虎学了两天规矩，姜明珠就收到闻言庭的消息。

一只灰头的信鸽，直冲闺房的窗柩，脚上绑着金属的圆筒。

月貌取下来给了姜明珠。

信上让她两日后想办法去观相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