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餐厅前往2楼的路上会路过连接地下室的电梯，所以当奥修维德拿着自己的茶杯站定在这条岔路口上时，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没有得到翁晨允许的情况下，他要下去看看。

反正对翁晨来说，如果真的有所防备，那么他只要有转向的异动，身在地下室的雄虫就能感知到，所以奥修维德放弃了提前通知，他在这一刻的想法，就只是迫切地想要见翁晨一面。

电梯门2次打开后，眼前的场景和之前几次看到的样子相差不多，悬吊在头顶的灯依旧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光亮，把本就狭长的走廊衬托得更加压抑诡谲。

独自行走在这条走廊上时，奥修维德终于有了观察地下室的机会，也可以逐一分辨每一扇门的门牌上到底都写了哪些字。

“机械”、“药理”、“仓库”、“禁忌”、“杂学”……“转换室”。

雌虫在迟疑中放缓了自己的脚步，但在走过那扇门后，还是方向明确地离开，就在他已经看到写着“生物”的牌子时，开门声却从身后响起。

“我在这里。”翁晨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这条死寂的走廊上时，被叫住名字的虫子感觉到了一种模糊的不真实感，“过来，奥斯。”

奥修维德猛地转身，看到那扇打开的门正是他刚刚路过的“转换室”，出现在他眼前的雄虫则只穿了一件休闲裤，赤裸着上身和双足，头发蓬乱不堪，脸上写满了疲倦。

雌虫很难相信，明明几个小时前还精神气十足的翁晨居然变成这个样子，“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

“什么样子？”翁晨伸手揽过走近他的雌虫，笑着吻了上去。

奥修维德尝到了烟草味，也在翁晨的身上闻到了一种陌生的熏香味。

翁晨则把自己完全挂在了奥修维德的身上，他拥抱得很用力，语气像是两只虫子已经很久没见了似的感慨着：“我好想你。”

“我们早餐的时候刚见过。”雌虫的笑容有些僵硬，“对吧？——你的衣服去哪儿了，裤子也不是今天穿的那件。”

“试验体的□□溅到衣服上了。”翁晨一边对着奥修维德微笑，一边把他钩进房间，“进来，你等我穿件衣服就上楼。”

后跟进的雌虫顺手关严了门，开始打量起转换室内的装潢。放眼望去，他看到的是跟仓库差不多的格局，成排的衣柜和储物箱按照一定顺序陈列在房间里，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与仓库最大的区别就是这里多了一个小型载物格，和一张简易的行军床。

载物格上是7×24的5cm方格，每个格子里都放着同款的玻璃管，从一些管塞上贴的文字中，奥修维德能够叫出内含物的名字，但有一部分的标签只有符号或颜色。

载物格上放着一架香炉，虽然没有见到飘散出来的烟雾，但残留在房间中的余香却已经给出了足够过的暗示，翁晨身上熏香味道的来源。行军床也有被睡过的痕迹，最明显的是一侧的地面上还留有烟灰和被主人抽到了屁股尖的卷烟烟头。

奥修维德的观察只在几吸之内就已经完成，但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把“你这几天来地下室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吗？”问出口，毕竟雌虫本就没有干涉自己雄主的日常活动的权利，更何况他担心自己过多的参与会影响到翁晨一直的布局。

雄虫在这时已经从房间的柜子里找出衣服套上，他没再去找鞋，依旧光着脚回到了奥修维德的视线里。

翁晨走到一扇墙前，抬手撕掉了墙纸上的一朵小白花，对应的机关立刻启动，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一部电梯。

“走吧，从这里上去能直接到2楼。”

奥修维德台步，刚想过去，却听见身后的门被敲响，他下意识地回头，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翁晨却告诉他：“不用管。”

地下室还有第2个人吗？

“走吧，快点上去补个觉。”翁晨又催促了一遍，甚至向奥修维德招手，“你今天直接休息，追查的事明天再说。”

奥修维德重新转过头，往电梯方向走时，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身体正在变得僵硬，就在电梯门关闭的同时，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伴随的是一句：“奥修维德，你在里面吗？”

双方都没有看到彼此的脸，但奥修维德很确定自己听到了翁晨的声音。

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他与翁晨肩并着肩，相距不过一掌宽远，雌虫却感到毛骨悚然，想要立刻从这里逃离。

“刚刚那个。”奥修维德盯着显示屏上从-1到1的数字，“是什么东西？”

“AI。”翁晨答得很坦然，“还在试验阶段。”

“用了跟你一样的声线吗？”雌虫屏住了呼吸，根本不敢去想仿生人为什么会发出那么情绪化的动作和问题，“它用了跟你一样的音色，对吧？”

奥修维德以为，翁晨会认同他的这个借口，或是给出一个更合理的说辞，所以雄虫转头用茫然的表情看着他时，他感觉自己被人勒住了咽喉。

“你在说什么？”翁晨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担忧，“你真的该好好睡一觉了，奥斯。”

“……”奥修维德张了张口，语气有些苍白，“是这样吗？”

“你自己都没注意到吗？你都已经长眼袋了。”

电梯门打开后展现的位置正好是主卧对面的空墙，奥修维德之前只以为这里是故意的留白，从没想过会有一座隐秘的电梯。

翁晨先一步出电梯门、进主卧，很熟练地在柜子里找到了八蛊笼准备焚香，“要洗个澡吗？”

“好。”奥修维德站在浴室门边，看着正要去拉窗帘的翁晨，“您要陪着我吗？”

“等你睡着。”翁晨表现出来的姿态一如往常，“别担心密友的事，裘博恩接管调查的事后对家族的处理会比你们都要娴熟，而且这本来就是他卸任时遗留的问题。”

雌虫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脑子可能真的乱了，于是他完全听凭翁晨的指令做事，草草冲了澡，出来时翁晨正靠在床上发呆。八蛊笼的香味已经在房间里散开，奥修维德闻到以后虽然没有立刻觉得昏昏欲睡，但也松缓了从刚刚就紧绷起来的神经。

翁晨看到奥修维德后立刻有了反应，他坐起身，朝自己的雌虫招手，“过来，奥斯。”

奥修维德钻进被子时，还在挣扎，他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他把事情问情，但随之席卷而来的困意却又不停诱惑着他赶紧睡觉，毕竟现在躺在他身边的不是一只还未成年的雏鸟，而是他的雄主，真真正正的翁晨。

“雄主。”打着哈欠的雌虫最后一次跟他的雄虫确认，“你真的是你，对吧？……你真的是翁晨。”

回应他的是一只遮住他视线的手，和一句充满无奈口气的命令：“快点给我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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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博恩年轻时在星际海里为他效忠的帝国打下了大片疆域的同时，手下也积累出了一股构成非常复杂的势力。

他的7个副官中，有1个是混血种，2个兽族，剩下的4个虽是虫族，但全都是星际海盗出身。

战神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后，死而复生的雌虫再也无法驾驶机甲，身心俱疲的翁道川也不愿把他的虫子远置在外，于是辉煌匆匆谢幕，甚至来不及收拾他身后的琐事。

100年后，7位曾经誓死效忠裘博恩的副官有的成为大将、有的回归本族、有的战死、有的被同僚陷害身陷囹圄。

当时，翁崎泽已然出生，翁家有了新的血液，旧事却像早已被尘封，大家都在无言中决定老死不相往来。

再100年后，裘博恩与翁道川的同辈人已经彻底死绝，这世上除了他们彼此，再没有牵绊能将他们打扰，但惜年老友们的子孙后代却像是终于想起两位打算在主星祖宅里，准备安顿晚年的老人似的，陆续找上了门，开始攀起当年的关系，像是要把这份快要没了生息的纽带重新盘活。

翁道川死后，裘博恩带领翁晨“逃亡”时，从主星带走了6位旧部们的孙辈，来到0247后又从监狱里特赦了5名兽族的死囚，地下城区建立完成伊始，0247终于能够大力向外招募移民，于是又有9名天外来客投诚，这些人相继证明了自己的忠胆和野心，被裘博恩收编后组成了第一代“参谋部”，他们在裘博恩的手下就如当年的爷爷们一样，为着自己追逐的领袖发光发热，以命相搏，在0247上创造出无数个奇迹的同时，也用了不可估量的牺牲给自己积累下了非常客观的物质财富。

0247的三域城不大，占地面积对整颗星球来说还不到10%，但它创造出来的财富却能在帝国所拥有的372颗生物常居星球每年的经济排行榜上稳居前10。

当年的20位参谋官大多已经成灰，但他们所代表的20个家族却已经深入三域城的方方面面，不像是翁家的这般孤寡，各大家族人丁兴旺得很，他们子孙相承，彼此之间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几乎每个家族之间都有些亲近关系。

这些0247上的新贵们纵使对裘博恩依旧存有一份衷心，但还是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股与虫族首领所代表的军事力量相互制衡的家族势力。

其他种族的外星人或许不能理解这对一位掌权者来说是件多么痛苦的事，但在主星呆过、接触过虫族政治中心的虫子们都很熟悉它，因为它就是虫族的掌权者在过去的千万年来一直努力平衡的两股力量。

不得不遗憾定论，裘博恩与翁晨虽然都很讨厌他们种族的这一政治矛盾，甚至还曾天真地以为可以借助星际种族多元化的特殊情况能够打破僵局，但0247发展到今天，还是变成了一个小型虫族帝国，只不过区别在于，虫族的帝王偏向了贵族，0247上的首领则更信任军权。

虫族的特殊性在于，以家庭为单位的虫子们组建起来的庞大家族是可以与特意培训出来的军事化机器叫一叫板的，这种对于其他种族来说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对于以“动态精神”和“强悍□□”相结合为战斗基础的虫族来说，却是能够轻易实现。

家族或许掌握不了军事上最尖端的技术，但只要出现一个S级的雄虫，就可以将其培养成最优秀的杀戮机器。

一直以来，翁姓侯爵所代表的这颗星球的实际掌权者之所以没有感到来自下层的过多压力，三域城的发展也一直处在一个良性循环当中，是因为翁晨手上的雄虫训练营。

来自帝国各个星球的年轻雄虫们虽然懵懂且无知，但由于他们完全独立的训练环境和内部教学的特殊体系，让其成为了一把只忠诚于翁晨的利刃。

没人想要去真的了解它的锋利程度，就像是生活在三域城里久了的人们，绝不会为了好奇就去尝试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实施一场不计后果的犯罪。

这些都是早已约定俗成的事情，如果裘博恩一直待在虫族首领的位置上，那么表面的和平其实可以一直维持下去。

奥修维德所带来的军队正如翁晨第1天回到0247时想到的一样，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常驻民们无疑是扔进死水里的巨石、甩入油锅里的皮肉，它激起了0247全新的活力，但同时也无意识地向本土的地头蛇们高高举起了想要一较高下的皮鞭。

裘博恩卸任时很清楚自己留下了一个庞大的隐患，但跟翁晨的商讨中，他们一直认为对贵族们的剥削和打压留给奥修维德来做的话说不定会是个很好的训练机会。

密友出现以前，翁晨取缔参谋部的做法就是一个开始，他先释放了友善的信号，想要帮着奥修维德徐徐图之，但密友的出现却成为了分化贵族、使其内部相互消耗的催化剂。

裘博恩拿到恺培整理出来的资料，详细看过情况后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换成20年前的他，应该也会像刚刚的恺培和奥修维德一样，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对着翁晨爆发出一场收不住情绪的争执。

“你们要抓的这3个人，可全都是2代里的核心人物。”老虫子从显示屏上抬起眼，“现在掌权的就是他们几个了，如果都请去监狱问话，恐怕外面是要乱的。”

“我知道，将军，我们都知道。”恺培的头发已经被他自己抓乱了，“我也是这样劝他的。”

恺培本身就是贵族出身，他非常清楚如果名单上的3个人在今天一天之内全都带去问话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况且在此之前他们已经陆续往监狱里塞过3批了，而且其中有一小部分到现在还没被准许释放，所以刚刚奥修维德执意要他给克劳泽发传达令的时候，恺培果断选择了拒绝。

这个时候，恺培会非常想念当初选择去了荒星的贾维克。他们同是贵族出身，都很了解同类的思想，但同样的事如果换成头脑更加灵活的贾维克来做，无论是方法还是态度，应该都会比他或其他副官更能让大家都满意。

裘博恩关掉了手上的资料，他不清楚恺培点名这些人的原因，只能盲目地信任提交到他手上的这份名单是绝对正确的，“换一个地方好了，他们不能被直接带去监狱受审，否则外面会先乱起来。”

“但是因为这几天的反常，各家族的大家长们已经有所警觉了。”

裘博恩还想说什么，临时办公室的门却被打开。雄虫穿着标准的生物实验服，头上还架着护目镜，正扒着门把手向里张望。

“老头？”翁晨表情不怪地盯着裘博恩，“你这是被请出山了？”

裘博恩却更觉古怪，“你这又是什么打扮？不是说不干涉他们工作吗？”

“我闲着无聊在下面做实验。”翁晨这时已经把门完全打开，“奥斯刚刚下去了，应该是想要找我，但还没等我们碰面他就又去了2楼，我只好上来瞧瞧你们。”

裘博恩刚想继续说什么，却看到坐在他旁边的胖墩儿默默捏住了鼻子。

翁晨似乎也注意到了，立刻脱下自己的工作服说：“楼下弄的东西味道有点大，我等下去消个毒就好了。”

“你不是说自己在谋划追捕密友的事？”

“在做了在做了，这不得有个缓冲时间嘛，见缝插针地做点小手工消磨时间也很合理对不对？”翁晨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我都在家里憋十几天了，连花园都没逛过。”

恺培在这时插嘴，“或许您可以帮我们跑个外勤？手上有几份通缉令只让克劳泽去做的话可能会有点棘手。”

“你这是混熟了，开始学着使唤人了啊。”翁晨嘴上刻薄，却举起自己手上的联网设备，“资料传我——小胖子，你要不要跟我出去？”

胖墩儿立刻大叫：“不要！”

翁晨脸上露出一个逗弄小孩得逞的笑容，转身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