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季，067天。

奥修维德被闹钟叫醒后就看到了他光端上的这行日期，但心情已经从一开始的犹豫变成了现在的麻木。他必须动作尽可能快地冲到鸟室，否则胖墩儿就会——

好吧，它现在已经在叫了。

“或许我应该起来得再早点。”奥修维德一边用尖嘴勺喂孩子的时候一边对着小胖子自言自语，胖墩儿似乎是明白它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因为经历过这几个月后它真的越来越胖了，几天前雌虫还给它换过一次保温箱，因为旧的那个对小东西来说已经有点矮了。

0247的时间太漫长，就算奥修维德把自己绝大多数的时间都用在家政或是锻炼身体上，也还是会有那么几个小时，甚至是几天，他会突然闲下来，对着整个侯爵府无所事事。他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来鸟室看看孩子，观察一下这只有被他彻底养废了的趋势的蓝背鸟是怎么在1个不到30立方米的保温箱里安安分分呆这么久，而且毫无怨言的。

几天后，他找到了答案：胖墩儿会编鸟巢。

不知道翁晨给它准备的树枝到底是什么品种，但这所有的材料都在被反复使用。小东西吃饱喝足以后就会拆它晚上用来睡觉的窝，然后再重新把它编回去，每完成1次，它就会叫，示意虫子来给它喂食。

奥修维德了解以后，就仔细观察过胖墩儿的巢，发现它居然会70多种不同样式的巢穴编法，就算是不重样地编也足够它这么玩上半个月，就是不知道胖墩儿长大了以后会不会落下1个看到编织物就想拆的毛病。

他喂完鸟以后就离开了，因为还要去后花园浇水，而且宅邸里储备的树浆也刚好用完，正好趁着给喧哗木浇水的时候再接两桶回家。这几天或许是翁晨的摄入量太大，洛夫托维纳看到奥修维德时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朝气蓬勃，甚至还会跟雌虫抱怨它明明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却要给别人提供养分——奥修维德完全无视了喧哗木那“未成年”的说法，毕竟在他看来，活了几千年的人还敢在他面前装嫩，这种行为相当可耻。

奥修维德一路走到迷宫中心时，正准备接水给喧哗木灌溉，却听见了开口那一侧有交谈声，在他绕过巨树粗壮的主干时，正好能看到从树根上冒出了半个身子的洛夫托维纳刚刚和坐在1架轮椅上的裘博恩停止谈话。

奥修维德提在手上的木桶险些掉在地上，他呆立在原地，看着同时转头看向他的两个人说不出话来。

“早上好，君驾。”裘博恩一如既往地打招呼，就好像他根本不是睡了40天，而只是睡了不到40个小时。

老虫子的模样已经将近80岁了，但更让奥修维德担心的是现在的裘博恩看起来非常虚弱，之前他再如何的年迈，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连抬起来向他打招呼的手都在发抖。裘博恩就连声音也显得虚浮无力，听起来就像是胸口憋着1口气，怎么喘都上不来。

“别担心，有守护灵在，我很快就能恢复。”裘博恩还在安慰奥修维德，他没有任何动作，轮椅就自动载着他来到了奥修维德近前，后者这时才看清他的座驾并不是金属质地，这架轮椅完全是由植物编制形成，也就是说它也是有智族，“事情我都听说了，看来今年的情况确实很特殊。”

“您怎么自己出来了。”

“我太饿了，被AI强制灌了40天的流食，现在觉得骨头缝都在疼。”裘博恩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出来1个笑容，他的额头已经布满了汗珠，“所以来有智族这里取一点药浆喝。”

洛夫托维纳在这时已经化成了完整的人型，走到裘博恩身边后提醒他：“你知道我很难喝的吧？”

“又不是第1次喝了，当然记得你有多——”裘博恩刚一转头，还没来得及说完话，嘴里就被喧哗木弹进去了1滴药浆，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又从奥修维德的手上接过水来喝，“……我要吐了。”

“你这个反应已经很小了。”洛夫托维纳由衷地说，“我还以为你会吐出来。”

“那可就要麻烦君驾来帮我换衣服了。”裘博恩开了个玩笑，尽管在场的人没有谁能笑出来，但他看起来确实好多了，“啊，感觉身体轻松多了。”

裘博恩尝试站起来，但他只站到一半就又跌坐回到轮椅里了，吓得奥修维德彻底扔掉了手上的水桶。

“别担心，君驾。”裘博恩这回笑得很轻松，“这里是有智族的地盘，有它们在，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受伤的。”

“我带您回去。”

“不不，我还不想回去，让我坐在这儿晒晒太阳吧，已经40天了。”裘博恩按住奥修维德抓过来的手，“而且，既然都来了，我正好把这个东西交给你。它在我这儿已经被保留太多年了，本该在你一成为雌君的时候就交给你的，但我们都很担心你会不适合这个位置，所以很抱歉一直拖到今天。”

裘博恩松开手时，奥修维德的手腕上已经多了一副银色的镂空护腕。奥修维德记得这种颜色，它的质地也跟翁晨套在拇指上的扳指一样，像是金属，却又不是金属。镂空的图案和中心的虫子图标简直跟那枚扳指如出一辙，奥修维德相信，如果他此时能将两件东西放在一起比较，他根本看不出花纹上的任何区别。

“这是——”奥修维德没能把话问完，因为护腕在完全包裹住他的手腕后就活过来了。

跟他当初拿到翁晨的扳指时发生的情况类似，只不过这次更糟一些。护腕软化后变成了一种流体，奥修维德本以为它会掉在地上，试图用手去接，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不明液体刺破了他的皮肤钻进了他的血管，疼痛只是一瞬间，随后他就看到腕部的皮下静脉完全变成了黑色，而且一直向上延展，似乎是要顺着身体的血液循环进入他的中枢。

“别害怕。”裘博恩的语气没有变化，他早有预料，“你得先让它认识你。”

“谁？”奥修维德的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看向裘博恩时他已经感觉到了意识的模糊，但是这也能证明，那滩不明物体的去向并不是他的心脏，而是脑子，“它是什……”

奥修维德没能说完这句话，直接站着失去了意思，裘博恩本以为他会倒下去，但观察后发现奥修维德居然没有失去平衡，“潜意识还没被入侵吗？”

洛夫托维纳伸出了手，在他即将触摸到奥修维德时，却被后者快速握住，下一秒，喧哗木的树杈就被虫子捏碎了。看着从自己的断肢处流出来的树浆，洛夫托维纳后退的同时提醒裘博恩，“至少看起来，他不会有危险。”

**

奥修维德恢复意识时，手里已经被塞了1杯温水，他看着自己右手上的玻璃杯，觉得自己的记忆可能出现了断层。

“没有失忆哦。”递给他水的生物就站在他1步开外的地方，此时也正拿着1杯水，和他呈现镜面式的姿态。

奥修维德惊讶地抬起头，随后他看了他自己。

“你惊讶时候的反应居然只是这样吗？”另1个“奥修维德”看起来有些失望，但不得不说他的面部表情要比真正的那个丰富太多了，“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惊叫。”

“你是……什么？”奥修维德本来想要问是谁，但他意识到，比起名字他更关心的是物种。

“恩，看来你已经有这种多元种族的意识了。”假的奥修维德了解地轻轻点头，又继续自言自语，“很好，这要比之前的都好很多——你不先喝口水吗？”

“什么？”

“你的意识表明你现在很渴。为什么不喝口水呢？”冒牌货挥了挥他还空着的那只手，让奥修维德向四周看，后者也在这时才看清，他们此时正身处沙漠，只不过站在1只透明的罩子里，所以才会没有经受风沙，但实际上外面已经被飓风席卷得暗无天日。

冒牌货继续说：“虽然你的自我意识非常冷静，甚至已经到了麻木的程度，但你的本我看起来跟翁晨相差无几——非常有趣的一种现象，虽然你们不是第1对性向如此相近的虫子，但出现这种现象实属罕见，40000余年以来，我们也只不过看到过几对而已。”

奥修维德还在观望四周，他握着手中的玻璃杯，缓步走到透明罩的边缘，伸手去触摸以后才确定了这种物质是玻璃，他看着外面的沙尘暴，肆虐的飓风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搅乱，但他站在玻璃的这一边却完全感知不到一丝风力，就连它吹起的声音也不得耳闻。

“你刚刚说的，外面的事我的什么？”

“你的本我，如果无法理解的话，你可以把它当做你的潜意识。”假的奥修维德没有动，他仍然站在原地，“这里是你的精神世界，我刚刚通过我们能相互接触的物质世界，进入了你的脑子，进而和你的精神力产生的共联——此时，我们正在做同1个梦，但这个梦却是真实发生、可以影响到你所在的物质世界的。”

奥修维德回头，他看到的不再是自己，而是另1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年轻人，“……你是翁家的虫子。”

“我叫翁皿丰，是翁晨的祖先，活在距离你们那个时代的49223年以前。”翁皿丰对奥修维德露出了1个笑容，“1个意外使我在那个本不该离开虫族母星的时代经历了1场星际之旅，并成功抵达了有智族所在的星球，从而获悉了一些精神力的奥秘。我在那里生活了300年，和当地的土著相爱，并在□□死亡后通过跟伴侣的精神相通实现了永生。”

奥修维德拿着杯子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这是他来到这里后第2次表现出震惊，但就像是翁皿丰说的，即使他已经震撼得说不出什么话来表达心情了，自身的肢体语言——哪怕只是纯粹的意识体，表现得也非常轻微。

翁皿丰像是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一样，他并没有再次提到奥修维德的这一特征，存在了上万年的意识不会对任何事感到真正的惊讶，他们已经变成了1种符号，只会平等地看待一切，“我的爱人是1种很特殊的生物体，它是1团有智拟态生物。这1种族分布在自己母星的星球表面，可以说是星球本身的1部分，但由于数量非常稀少，所以在现在这个时代应该已经很难被人找到，只会认为它们早已灭绝。

“实际上有智拟态生物是1种存在于有智植物的根系之间的独立种族，因为它们即是生物，也是孕育有智植物的温床。有智植物最初都只是那颗星球上的普通绿植，但在其成长中吸收了有智拟态生物的养分，所以也逐渐演化出了自己的精神力意志，同样的，所有有智植物在死亡后也会被有智拟态生物吞食，重新成为它们中的1员。”

“你是说，你刺进我身体里的那滩银色液体，包括翁晨的戒指，全部都是有智拟态生物？”奥修维德提到翁晨的时候没有用尊称，在他看来身处这个意识空间，那些繁文缛节已经毫无意义了，“而那里面，存在着你和它本身的两种意识体。”

“对，你的理解能力不错。”翁皿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是它不太喜欢最这种交接工作的必要沟通，所以只能由我来找你。”

“可翁晨却说，戒指是他家族的守护符。”

“正是如此，我已经在翁氏后裔的手上传承到今天了，甚至现在还在经历最新的1次传承。”翁皿丰用力点头，“每个家族的根都会把我交到他的选择上，由我们来鉴别新的根是否强大、心性是否坚韧、思想是否纯粹，最后确定是否由他来成为接替者，确保家族未来的安定宁和。”

奥修维德明白，翁皿丰口中的“继承者”还包括和那个所谓的“根”相对应的雌虫，显而易见，裘博恩就是这样被选中的，但在死过1次以后，这份资格可能就被转移给了别的虫子，在那只虫子死后，护腕又回到了裘博恩手里代为保管，如今它被送到自己的手上了，“你们的标准，是什么？”

“我需要我的子孙忠于翁家。”翁皿丰说，“而你，也就是他的雌虫，要做他的镜子。”

“……镜子。”奥修维德想到了很多，他没有意识到透明罩外的风暴变小了，“我还以为，你们要的是奴隶。”

“无论是历史、社会还是科学，都在证明：生物统一性，终将导致1个群体的崩塌。我们希望的是家族的繁荣和永续，如果想要一直这样下去，就必须有虫子站在根的对立面。你可以不对这个家族负责，但是你一定要让翁晨看到他的影子，否则他不但会毁了他自己，也会让家族走向毁灭。”翁皿丰停顿了一下，补充说：“就像翁道川一样。”

奥修维德愣住了，这是他第1次听到翁家的其他成员对那只虫子的郑重评价，“我以为，他带领你们的家族走向了更辉煌的地方。”

“但是他也让翁家面临了最大的危机。”翁皿丰摇着头说，“如果不是虫皇在觊觎翁晨的力量，我的家族可能早在60年前就被铲除了。”

奥修维德并不清楚翁道川的死给翁氏带来过什么，但他也能明白当年裘博恩带着翁晨来到0247垦荒绝非自愿。让翁晨带着翁家走向毁灭？这听起来就像是他正在见证的事情，翁晨对裘博恩的执念他看在眼里，确实像翁皿丰所说的，如果再没有外力的插手，翁晨会把自己也给毁了。

翁皿丰看到了外面的天气，风暴已经停下来了，但云雾还未散去，他们仍然见不到阳光，“你的选择呢？”

“我如果拒绝，会死吗？”

“如今的我只是1件物品，自己是无法杀生的。你回到现实以后，按照惯例翁晨会处理你。”

“变得和那个两脚族的家伙一样，灰飞烟灭？”

“这是我没法猜测的，他或许会舍不得呢？”

翁晨不会舍不得的。奥修维德很清楚自己雄主的秉性，翁晨在认识到自己可能永远也没法得到什么东西的时候，他绝不强求，而这件东西如果会威胁到他的利益时，他会选择直接把事情做绝。

奥修维德叹了口气，他闭上了眼睛，想着翁晨会怎么做：“如果我心存侥幸，我猜他会放弃我的归属；但如果我是翁晨，我会选择杀了奥修维德。”

“所以，在你看来，活着比死更有意义。”

奥修维德睁开眼看向翁皿丰，说：“翁晨是只好虫子，至少到目前为止当他的雌虫并没让我真的感到难过。我想我们只是缺一些时间，双方都还没学会要怎么习惯成家后的生活。”

翁皿丰住了嘴，他看向奥修维德的眼神意味深长，但已经明白了这只雌虫的意思。保护罩外的天空依旧阴云密布，只不过他相信那里迟早会有晴朗的1天。

奥修维德意识到，他即将脱离这个意识世界前，紧张地问了一句：“既然你的意识寄托在护腕上，那是不是意味着你也能感知到我们的生活？”

“怎么会？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翁皿丰明白奥修维德在担心什么，“你太紧张我了，如果不是必要时刻，我们只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邻居’而已，如果你没有窥伺我的生活的意愿的话，我也不想介入你和翁晨的家。”

翁皿丰的身体凭空碎成了无数的光点，之后这些光点又散开，彻底消失了。奥修维德本以为自己也会离开，但他却不知道要怎么做，茫然看向四周时，他发现在玻璃罩上居然有门。联想到翁皿丰刚刚的介绍，他忍不住走过去，握住了门上的把手，想要到沙漠中去看看。

毕竟是“潜意识”地带，他还从没这样真实地观察过自己的内心世界，这几个月来的经历令他逐渐对一些他曾经想都不会想的事产生了巨大的好奇，那么既然有这样的机会，奥修维德当然不会放弃。

他旋开门把手时，透明的保护罩外还是1片沙海，但在门被他打开的这个过程中，奥修维德却亲眼看到了沙漠的消失，之后就连他手上摸到把手的触感也不再，此后他彻底来到了1片虚无之中。

后来奥修维德问翁晨关于胖墩儿会编那么多种鸟巢的事。

翁晨：啊对，都是我教他的。

奥修维德：哈？

翁晨：早独立，早自强。

奥修维德：哈？

翁晨：你得看开点。孩子早晚一天要长大，娃娃早晚要当妈。

奥修维德：心情复杂.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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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一刀：我决定用段子来骗一些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