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沈子芥望着车窗外陌生的街景，不夜城的夜色熙攘，车子慢腾腾挪动，不时一个急刹车，灯影变幻，他胃里涌上一丝不适，很久没回来了。

“她们见面的地方。”杨彻晓在副驾驶托腮沉思，沈子芥在后排，透过反光镜刚好看不清他的脸。停在一家KTV前，沈子芥倒吸一口凉气，他生平最讨厌这种地方。

“杨警官？”

“没关系，你待着就好。”杨彻晓打开门，夏日蒸腾的空气霎时闯进车中。

“我可不是犯人。里头闷，我同你们一道下去。”

袁微给他打开门，“沈医生，我们去查一下监控，要不了多久，您别走太远。”

“知道了，我能去哪。”沈子芥附和地说，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尽头。

乐声嘈杂，在外面都可闻一般，他准备走离之时，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在昏暗光线中若隐若现。沈子芥闪身到一边墙角，紧盯着大门的方向，那人走到门边的冰柜前，打开的一刹那，他通过玻璃的反光看清那张脸，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此刻愤愤的模样不差当年——是江云天。

沈子芥心神恍惚，他眼见故人随手拿起一瓶饮料，推搡人群往里走去，自己随后不由自主地跟上前。江云天和吧台的调酒师说了什么话，把一样东西撂在台上，听见答复，快步往里走。沈子芥环顾四周，喧闹异常，不见两个警官的踪影，他被一股无形引力牵拉着走进歌舞厅，踏足在地面的一刻，像恐惧症患者一样揣揣不安。

拨开众人，沈子芥顿时失了方向，闯入眼帘的是一条寂静的走廊。没有人阻拦，他大可敲开每一扇门看一眼，这个想法转瞬即逝，黑色布景下此处比外面夜色还深沉。他略迟疑，随后沿着地砖仔细查看门把手，果不其然发现一处略微湿冷，他驻足片刻，下定决心打开门。

江云天拿饮料时沾了冷凝水，摸出东西又换了手，他应该来不及蹭干，那么不论如何——

“哗！”沈子芥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一步，瓶子的碎渣落得遍地都是，橘黄液体在彩色灯光下流淌出诡异的味道，男人身着西服，背光的面容因愤怒而扭曲，右手里提着摔破的半个瓶子，边缘锋利，他忽然感觉害怕。

江云天见到他霎时愣住了，“你是谁啊？”

“我，我走错了，对不起。”沈子芥不想再趟这瓶子浑水。

哪料江云天听见这句话一挑眉，朝他步步紧逼，光线不清，面前年轻男人的温柔眉眼让江云天想到一个人，“等等。”

在沈子芥彻底转身之前，江云天拽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拉进房里。

“你是，子芥？”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微微抬眼，对上一双热切的眸子。时间静止，浑浊的热气弥漫，廊外的噪音渐行渐远，心脏加速跳动，他的大脑停止运转。

正不知所措间，有人叩响了门，江云天猛然将子芥罩在壁上，鼻息呼在他的前额，前胸贴在他下颚，强有力的手臂拦住他，沈子芥不敢动弹，视线被严重遮挡，看不清来人。

“滚出去，把门带上。”

“可是，先生——”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吗？让他等着。”江云天的声音在沈子芥耳旁炸开，沈子芥瞥见他眼里狠戾的寒光，不由得反上一种无力感，昔日的恐惧慑住手脚，而等江云天转而面对他时，眸里闪着柔情。

门沉重地合上，回归沉寂，沈子芥推开男人，刚才的姿势让他喘不过气来，“没事我就走了。”

“等会。”江云天又拉住他，“你怎么在这里？这么多年你到哪里去了？”

“要不，你先松手。”沈子芥不敢正面看他，犹豫该不该把警察在这里和他讲，他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沈子芥不知道自己能否信任他，“我今天还有点事。”

“什么事？”他的语气严肃起来，只是放开了沈子芥，“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没有。”沈子芥停顿后看向他，不知道该怎么叙旧，“我一直在这个地方。”

“是吗。”他缓和下来，露出一个苦笑，“我也是。”

“这座城市很大。”

“你为什么来这里？现在在干什么？还好吗？”

“还好。我是心理医生。”沈子芥含糊其辞，眼神哀求般飘忽，“不过，我得走了。”

“看什么？我又不会拦你。”江云天见子芥怕怕的样子，于心不忍，“这是我的电话，有空打给我。”

“好。”沈子芥接过名片，边角沾湿，他无暇询问为什么他也在这里，得在杨彻晓发现之前快点出去，或者得在自己彻底失去理智前离开他，沈子芥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子芥前脚在车边站稳，后脚袁微就唉声叹气地出现在他面前，杨彻晓从头到尾犀利地打量了他一番，如外科医生动手术之前的诊断，让人很不舒服。

“杨警官，怎么样？”

“监控和上次一样。”

“啊？”

“始终没修好，不过有目击者说看见了她们在吧台谈话。”杨彻晓的话令人不寒而栗，没修好，沈子芥猜到他的企图，江云天在这场案子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他知道吗？刚才的一幕，他没发现吧？

“待会去验尸房，麻烦你了，大半夜加班，沈医生。”杨彻晓的话很客气，只是话里话外在沈子芥听来都不够友好。

警局通宵不眠，袁微一刻不耽误地指引他来到冰冷的验尸房，杨彻晓一言不发，沈子芥前后各站着一个警察，心里自然有些紧张。

“你们的法医呢？”他走进门，怪异的气息扑面而来，比精神病院难闻，但实际上也差不多，沈子芥很快冷静下来，他轻车熟路地戴上手套和口罩。

“她回去了。”杨彻晓说，“死因一目了然。”

白布下狰狞的面目着实可怖，尸体是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子，生前被打断了手脚，弯曲成佛教符号，再冰冻塑形，杀人犯绝对有心理问题。让外行人看，也一清二楚，不过，最让沈子芥惊诧的是死者的腹部，完全被掏空了，这哪里仅仅是刀伤？！

“怎么样？”

沈子芥没有回答，他仔细研究死者的腹部，刀口平滑，看来凶手行凶不是出于一时暴怒，而是预谋已久。腹部血淋淋的空洞，沈子芥逼迫自己回到边缘，指尖轻触在皮肤，仔细看下有残破的孔洞，这是缝合的痕迹。

“死者肚子里被塞过什么东西。”沈子芥自言自语，“凶手大概是三四十岁的男性，可能是单亲家庭被母亲抚养长大，有异乎寻常的俄耳甫斯情结，表现出回到母亲肚子里的愿望，大体上曾经当过医生或厨师，熟练掌握刀具。”

“我们在第二个案发现场附近截下了一辆可疑的货车。”杨彻晓缓缓说，“搜出一袋毒品。”

“你怎么不早说？”沈子芥顿时有种被蒙在鼓里的气愤，但他很快平复下来，“杨警官，既然要我协助办案，为什么要隐藏信息？”

“你之前不同意。”杨彻晓丝毫没有一点愧疚，“有什么结论吗？”

“董霖的尸体呢？”

“在柜子里，小袁，去拿来。”

“是，师父。”袁微架出一个女尸，沈子芥想起她的妹妹，她们长得很像。同样恐怖的尸首，掏空的腹部，藏起的毒品，沈子芥有些信息过载。

“但是，杀人狂是不会为了特定的目的去杀人的。”沈子芥观察片刻，道出心中的疑惑，“如果是□□案，恐怕不只是心理问题那么简单。更有可能是有人利用了凶手本身杀人的冲动，用催眠或宗教洗脑的方式引导，使本就神智不清的患者做出这种事情。也就是说，犯人背后还有指使者。”

“我也是这么想的。”杨彻晓的目光从尸体上移开，他眼角纹路清晰，四十岁的老刑警了，沈子芥登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杨警官，那您为什么找我？明知道真正的幕后黑手不是有心理疾病的人。”沈子芥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但仍想从杨警官口中听见回答，沈子芥不漏过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试图发现端倪。

“我们需要知道，什么人才可以操纵一个人。”

“经过专业训练的心理咨询师，心理医生。”沈子芥意识到不对，“其实，理论来说，控制一个本身心理就脆弱的人只要取得信任就可以。你知道希特勒的，有些人天生就是鼓动人心的演说家，也有影响人的能力，从这条路走，怕是行不通。”

“是吗。那你觉得可以从哪条路走呢？”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沈子芥一耸肩，“不过，说不定还是得从死者身上找线索，毕竟，凶手肯定刻意挑选过杀人对象。”

“哦？”

“比方说现在的两具都是女尸，二十来岁，差不多正好是凶手幻想中他没出生时的母亲形象。”

“嗯，我知道了。”杨彻晓不动声色，“时候不早了，这是第二名死者的资料，我们有事再通知你。对了，你在这边有住处吗，你父亲好像离的不远，要是你想回去看他，我们抽人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会找地方。”沈子芥不想让他看出他们不和谐的父子关系，“这么晚不好打扰他。”